秦浪川聞言變色,怒目相向。

隻見來這一匹雄駿,通體雪白,並無一根雜色,鞍轡各處皆鑲銀飾,華貴之極。馬上人身穿大紅蜀錦團花袍,足蹬黑色皮底戰龍靴,腰紮玉帶,七尺大劍斜於腰側,箭袖邊微露其柄,馬胯後長擔其鞘。兩手攏定絲韁,豐腴不露其骨。麵上看,膚色潤如紅玉,眉如遠山之淡,目有晨星之明,鼻峭眉高,唇薄如紙,金絲束發,傲氣十足,背後有人打著一杆戰旗,上書明誠二字。

秦浪川凝目冷道:“原來是明誠君到了,長孫閣主還真看得起我老秦!”

身邊眾人聞言驚駭:“此人便是聚豪閣三君之一的沈伯山!果然一表人才,百步威風。”

原來明誠君沈綠,字伯山,浙江金華府人,少富奇智,父沈逢德行素著,被舉為孝廉,人皆敬之,昔嘉靖時逢荒年,稻穀不收,不仁糧商屯米抬價,民生甚苦。其乃出計於父,令聚鄉黨之資,得銀一萬,遠赴遼東,時別省參客收參價低,他卻稱願付高價,但隻先付訂金,約定一年後付清餘款。參客信孝廉公言,遂應以一萬銀賒價值十萬之參,沈綠與父運回江南,沿途便開始販賣,月餘便得巨利十數萬,卻不即時歸還,倒起糧米生意,講求誠信,價格公道,致不仁糧商虧損巨大,紛紛倒閉,浙地民眾盡皆稱誦其父子之德,一年之內,賺得四十萬銀,十萬付遼東參農之債,自得銀三十萬兩,遂成巨富,沈綠時年不過八九歲。時有客來訪,心知單憑孝廉公名號,絕難得參客之賒,問其取信於人之道,綠曰:“但使人明我誠爾。”自此百姓皆稱其為明誠君。稍長後離家,得遇異人授劍,十載出學,遍訪名山大川,高賢名士,遂劍道大成,後遇長孫笑遲,交手明心,談吐服誌,乃歸附之,入聚豪閣,與信人君江晚江自怡、了數君朱情朱言義並稱三君,名動當世,眾人素聞其名,今次相見卻是頭遭。

祁北山心知此人位列三君之內,武功高絕,智計過人,極受長孫笑遲看重,身份比龍虎風雲四帝還高著一層,暗暗摧動內力運轉,加強了防範。秦府眾人手中兵器也都向前指去。

明誠君在眾人身上傷口上略略地掃了一眼,哈哈一笑,道:“秦浪川,你派大批人手詐作應援而出,留小部分人駐守秦府,早就懷了置之死地而後生之念,這些癡人在你手中,不過是棋子一枚,縱死又何惜哉!你想讓他們先力拚一場,待我方人馬殺入,你援兵一回,將我等反圍其內,兩下夾攻,便可大獲全勝,隻可惜你錯打了如意算盤!你如真中我計,出救兵欲赴臨汾,何不令其乘舟順流直下?隻因快船順流一放,去的易,回來就難了。你讓他們騎馬順陸路而行,就是這個道理。這等計策,隻瞞得過別人,又如何瞞得過我!”

秦浪川聞言須發皆聳,狀若雄獅,拳頭握得格格直響。秦絕響在側暗暗驚奇,忖此人心細如發,能位列三君之內,果然有些道理。

明誠君續道:“這些癡人,便算投降,於你亦無所礙,你自負武功高強,可以輕易逃脫,而這些人感你恩情,必有施報之日,留在聚豪閣內,說不定哪天便能暗捅上一刀。就算不投聚豪閣,流落至江湖,口中也必說盡你的好處。哼哼,老江湖的心機,確非尋常可比!”

祁北山以刀指道:“一派胡言!老太爺向來體恤下情,待人如親,此等胸懷,豈是你這種人所能想見!”

明誠君向他略瞥一眼道:“你便是祁北山罷!我聞你為人誠篤,卻胸無大誌,今觀之頗合,秦浪川乃是一代奸詐梟雄,腦中所思所想,亦非你所能夢見!你墮於小恩小義之中,感激付命,果然家奴作風。名刀奔雷雖是不凡,落於你手,不能立武揚威,做些頂天地立事情,豈不惜哉!此刀之殤,有心亦當滴血,你用而不察,視而不見,是不知刀,尚自以為是,以刀指我耶!”

秦絕響一聲冷笑:“你們聚豪閣來襲我秦家,原是在做頂天立地事情,立武揚威,風光得很呢!”

奚浩雄銀錘一碰,鏗啷山響,罵道:“小崽子也敢胡言亂語,罵我出師無名?你秦家一個半月之前刺死我袁兄,臨走又拿去他寶兵黑玉龍鱗索,粉壁牆上醮血留書,如此囂張挑釁,當我聚豪閣是好欺侮的不成!”

祁北山奇道:“閣下口中所稱袁兄,莫非是八大人雄之一的袁涼宇?”

奚浩雄道:“風帝座下便隻我二人,除他之外,還有誰堪我奚某人叫一聲袁兄!”

祁北山問:“袁涼宇麵色淡灰,身著血綢鬥篷,手使一條黑索以及一支短小四棱護身毒刺,是不是?”

奚浩雄啐了一口:“呸!我袁兄是何等樣人!他一條龍鱗索放長擊遠、短打近纏皆入妙境,十七歲便仗此縱橫天下,若要使短兵護身,又怎顯得他的手段!他既不使刺,更不用毒!”

“那就差了!”祁北山搶前半步,“廿餘天之前,我府二總管陳勝一曾於府穀外長城古道之邊見過一袁涼宇,手使一條黑索及護身毒刺,其挑動長青幫眾欲劫奪我秦家紅貨,你卻說袁涼宇一個半月前被人刺死,此事定有奇巧!秦家人等自在山西,何嚐去過江南,又刺他作甚?”

秦浪川沉道:“北山,殺袁涼宇者,取其兵器,又來山西找我秦家麻煩,目的是挑起秦家與聚豪閣的衝突無疑。長孫閣主非是不察之人,此等低劣的栽贓陷害手段,又豈逃得過他的法眼?宵小之謀,長孫閣主自是不放在心上,隻是聚豪閣欲圖山西久矣,幾次暗地派人與我接洽,想教咱們歸順於他,被我嚴正拒絕,早下了動手的決心,卻正好以此作為引由,免得師出無名,落得讓江湖朋友說道。目今但有一戰而已,又何必多言解釋。”

“說得好啊!”明誠君笑道:“秦老太爺所言不差,宵小之謀,意在引兩家相爭,漁人得利,卻不知此一來實為驅虎吞羊,長孫閣主豈能受人蒙蔽,為小賊所利用,不過是反利用之,順水推舟,以逞吾意罷了。”

“哈哈哈哈!”秦浪川仰天一笑:“同是一件事實,我之推論講出來與公自述,大有不同。閣下能坦然自陳其實,可見無愧明誠二字。”

明誠君略一拱手:“見笑見笑。既如此,在下臨戰之前,還有一事不明,要在秦公台前請教。”秦浪川道:“請講。”明誠君道:“此次我率二帝三雄前來,攜糧帶水,行於山野之間,分兵二路,一路潛於太原之外,另一路挑秦家沁縣分舵,設計誘秦家支援臨汾,並且在四外伏弩手專射信鴿以斷去秦家與外界的溝通聯係,本想待這一支援軍大隊遠離,便一舉突入,擊潰秦家本舵。未料卻被秦老太爺識破。幸而我方哨探來報,說秦家援軍走的是陸路,沈某待欲進兵之時,猛然醒悟,乃分二帝之兵於歸途設伏攔截,否則必墮於老太爺彀中無疑矣!”

秦絕響笑罵道:“想知道破綻在哪兒?你這脫差半信不夠竅的貨!自負聰明,卻比我爺爺差遠了!今日我秦家輸在勢上,卻不輸在計上,爺爺,別告訴他!讓這葫蘆悶他一輩子!”

脫差、半信指的都是做事顛三倒四、智力低下者,明誠君哪聽過這些山西方言,不明其意,但亦知道不是好話,眉間微微一皺。

秦浪川道:“明誠君既問,老夫亦當明言。閣下之計確實奇巧,隻輸在一處,便是鴿子的心跳。”

明誠君何等聰明,心念電閃之間,便已了然,讚道:“秦老太爺智計過人,明察秋毫,令人欽敬。”秦浪川遜謝道:“過譽!”明誠君道:“事既如此,在下亦無它言,這便請秦老太爺賜教幾招,秦府餘人,除秦家親屬外,願戰者留,願去者走,各自請便!”

忽聽一人道:“我願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