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誠君心想先刺透秦逸再回擋來人,可是此敵速度太快,劍嘯龍吟,顯然絕非等閑,不得已棄下秦逸,大劍一揮,橫掃而去!

掃空。

颯颯颯輕響,一股清涼之水錯開大劍,畫出一道優美弧線,迎麵襲來。

明誠君收身疾退,以劍相格。

那一股水卻在空中忽地改變角度,纏於大劍之上,向前突刺,宛若蛇行。

明誠君已然看清,那不是水,而是劍!

劍身幽藍如水,就像此刻的夜色,卻多了份砭骨寒涼,那種沁人心脾的明澈,讓人忍不住想去掬飲輕啜。

但是,也終究隻能停留在“想”而已。

因為,真正去啜的人,都會被封喉!

劍中至毒,莫過鶯怨,故而鶯怨劍又稱鶯怨毒。

冰河插海,鶯怨窮奇,這四大名劍,身為劍道方家的明誠君沈綠豈有不知。他更加知道,此劍乃百劍盟九名大劍之一的東方蒼天劍所有。蒼天劍與其餘幾位名劍,在徐老劍客統率之下,於修劍堂中全力精修鑽研,相互輔助提攜,探討攻克疑難,發前人之未發,究劍道之極限,其造詣超出世間俗手非以道裏可計。

這世上,能躋身大劍之流者亦有不少,可論絕對實力,又有誰堪比這十人!

他們之中,哪怕隻一人到此,今日亦無取勝希望。

明誠君心中發沉,一遲愣間鶯怨毒已至劍格,眼見刺到手腕,明誠君心中暗叫:“糟!”如不撒手,必受傷無疑,然而劍手失劍,便是奇恥大辱,他五指微微一放一退,複又收緊,握在劍柄末端的綠玉劍首之上,鶯怨毒隻差寸餘,卻傷他不到。明誠君喜形於色,心想這鶯怨毒亦長七尺,在我大劍之上一纏,便顯短些,一寸有一寸的妙處,這正是我破敵良機!手一翻,掌心按在劍首之上,將大劍向前淩空推出!

那人身子一偏,避開大劍之鋒,纏在劍身上的鶯怨毒忽地一緊,向後甩去!借勁使招,一帶之下便要將大劍奪下,明誠君急忙化掌為爪,一探一扣,複握在劍首之上,腳尖點地,身子淩空騰起,急速旋轉,劍尖如同一個鑽頭般向敵人旋轉刺去,那人手中鶯怨毒仍纏在劍身,被這一絞緊了數分,急切不能解,又不能棄,隻好隨他同方向騰空躍起,旋轉卸力。

二人身在空中,明誠君錦衣如畫,那人長衫澄藍似水,仿佛兩個尖端頂在一起的陀螺,煞是好看。

明誠君其勢先衰,身子一偏,足尖沾地,立刻發力,刺向空中仍在旋轉之敵,此時鶯怨毒已然抖開,那人順手一格,身子滑下,雙足連環而出,直踢明誠君頭頂!

“好辣的手段!”明誠君一個倒仰,敵雙腳自麵前飛過,他右腿一記倒鉤,踢向那人腰際,忽聽刷拉一聲,鶯怨毒自其身後卷來,猶如花蛇纏樹,明誠君急忙收腿擺劍相格,兩劍交擊,叮地一聲輕響。

那人借力前掠,雙足落地,明誠君腰間一挺,身子恢複直立,與那人相隔丈餘,卻是背對背。間不容發,二人腰身疾擰,齊向後轉,月光下大劍耀白,鶯怨如水,各自揮擊而出!

嗆地一聲脆響,劍光離合,人影分開,明誠君向後退了一步,那人卻僅退半步。

這時明誠君借助火光,才看清來敵的麵目,隻見麵前這少年眉毛細平,眼睛很大,眸子裏閃著光亮,黑得純粹徹底。鼻子不高,有些翹挺,小嘴輕抿著,甚至有點像女孩子。他的身量也不高,細細的頸子令人可以想像得到那隱藏於藍衫下的瘦削,然而他人站在那裏,肩鬆,腰挺,就像一支標槍紮在地上,給人的感覺是那麽直,那麽冷。

明誠君見他不過十六七年紀,竟也跟自己拚個旗鼓相當,暗暗稱奇,心想方才他隻退半步,絕非功力高我一籌,乃是以鞭勁使軟兵,內勁隻向外傳,不受回震,我所發力道在他鶯怨毒上消解大半,是以令他場麵占優。然而不論如何,自己都是栽了麵子,臉色也略微難看了些,道:“在下明誠君沈綠,請問閣下是百劍盟中什麽人?”

少年道:“我廖孤石與百劍盟沒有任何關係。”

明誠君道:“那麽閣下因何來助秦家?”

廖孤石側目道:“我欠她丈夫一條命,另差幫一個忙。”

旁邊他目光所及處,一少女扶住秦逸正在施治,眼角一顆淚痣,正是秦自吟。她渾身濕透,衣角仍自滴水,聽聞廖孤石說“欠她丈夫一條命”,知道所指乃是常思豪,臉上不禁有些尷尬。

明誠君見他眼中至誠,忖其所言應是不虛,隻是他手持鶯怨毒,又是姓廖,就算不是百劍盟人,也必與廖大劍有著淵源,此一節不得不考慮在內,目今聚豪閣還隻是單向秦家發難,並未將百劍盟牽扯其中,如果他們參入進來,那形勢對聚豪閣相當不利。

其實以聚豪閣眼下的實力,全力出擊,拿下秦家並無問題,隻是大規模火拚必然損失慘重,江南新定,人心未服,一旦在北方戰局受挫,必然導致不應有的波動,後院起火自是麻煩,拿下山西而不能守穩亦無任何意義。另外最擔心的就是百劍盟與秦家聯手的問題,全麵戰爭遷延日久,百劍盟聞風而至,兩家合力,聚豪閣再強亦難抵敵,但隻要直搗黃龍,先拿下秦浪川,餘人自不足慮,各分舵人等可以利誘之結之,山西自平,百劍盟欲救亦是不及。此次攻秦家用計奇襲而非以力並之,用意就在於此。

明誠君道:“閣下既然在我劍下救了秦逸,也算幫了個忙,救了一命,欠的債可以抵消了。”

廖孤石當然明白他言下之意是自己現在便走,也算還了債,聚豪閣方麵亦不與之為難。然而他卻毫不買帳。冷冷道:“幫忙若不幫到底,便不算幫,救人若未救個活,亦不為救。”

明誠君笑道:“少年人倒也執著,如此說來,閣下定是一條河要趟到海的了?”

廖孤石冷道:“看你年紀亦不過三十上下,也敢在此裝老!”

明誠君大劍一橫,道:“老與不老,要看劍,不是看人。”

廖孤石淡淡瞥著他,微微一笑:“你確實是老了。”

明誠君一愣:“怎講?”

廖孤石手中鶯怨一抖,水澈藍光耀冷星眸:“隻有老人才喋喋不休,光動嘴不動手。”

明誠君哈哈大笑:“好,好!”大劍一指,便要出招。

忽聽琴弦輕響,一曲《烏夜啼》自東飄來,一個淡淡的聲音道:“久聞明誠君乃氣量高致,儒雅風流的江南名士,今夜月明星璨,正是對酒聽琴時節,閣下於此揮刀執劍,黷武窮兵,豈非大煞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