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府東院月亮門中,款步走出一男一女,男的銀發湍飛,一身黑色長衣,袍寬袖大,迎風獵獵,左臂彎斜著一張帶有不少小孔的古琴;女子一襲黑紗晚裝,玉頸微露,烏雲斜墜,意態閑適,眉宇間蘊著化不開的淡愁。

明誠君收劍道:“原來是百浪琴蒼兄到了,未知鄭盟主身體是否康健?荊理事,洛總長、童總長他們幾位一向可好?”

雖然觀其表麵態度謙和,蒼水瀾心中卻知,他一見麵這麽說話,無非是在暗示自己不過是元部十劍客之一,而他明誠君在江湖上乃是可與鄭盟主直接對話、與百劍盟三部總長平起平坐的人物,言中雖不著一字,卻暗壓了自己一頭。也不在意,笑道:“都好。”

明誠君道:“沈某不知君上原在秦家做客,騷擾雅興處,還望見諒。此次衝突,乃是我兩家之間恩怨,與百劍盟無關,君上若置身事內,聚豪閣便視同貴盟決定參戰,請君上考慮清楚!”

他一麵說話,一麵察顏觀色,想探尋一下蒼水瀾的真實態度。本來根據調查,秦府本舵主戰力也就是秦浪川及其子秦逸和兩大管家、穀莫文嚴四名高手,憑空多出來個功力超卓的常思豪已在算外,今夜又冒出來個廖孤石,對己方更是大大不利,若蒼水瀾再助秦府,節外生枝,恐怕難以決勝,拖得久了,四圍府縣分舵人手聞風趕至,雖戰力不強,但人多勢眾,非但勝不了,退身怕也不易。百劍盟雖與秦家素來交好,但對手是聚豪閣,鄭盟主也不得不考慮一二,蒼水瀾不過是盟中一名劍客,豈有代盟主向人宣戰的能力,這席話說出來,料想蒼水瀾便是與秦家有再好的交情也得暫退一時。

蒼水瀾道:“明誠君果然直言快語,不過此刻蒼某已然退盟,今後行為全屬個人決定,不代表百劍盟的態度。”

他退盟之事,別人自是不知,明誠君料以其劍客的身份,所言應屬不假,暗忖如此一來,事情反倒棘手了。說道:“如此說來君上要相助秦家?”蒼水瀾一笑:“秦老太爺知情重義,但於蒼某無恩,閣下向遠在江南,亦與我無仇。”

明誠君道:“然則君上現身何意?”

蒼水瀾向四周望了一眼道:“我有肺腑一言欲訴,明誠君可暫令休戰否?”

明誠君道:“君上若要替兩家說和,那還是不必空費力氣了。”

蒼水瀾一笑:“蒼某絕非說客,請明誠君放心。”

明誠君大劍一揮,喝道:“停手!”

聚豪閣武士聞言紛紛撤下,退向明誠君身後,這些人雖然久戰已疲,或者身上帶傷,卻目光篤定,絕無一絲哀苦怨色,退下後自排定陣形,嚴整之極,顯示出過人的紀律和素質。奚浩雄提錘跳出圈外,頭上熱氣蒸騰,大汗直淌,嘴角沁血,呼吸粗重,顯然已被秦浪川內力震傷。馮泉曉大戟撤得有些不甘,因此時祁北山身上受傷已然不輕,或許再多幾招,便可將其拿下,然而明誠君有令,莫敢不從。街外人等也停了手,聚豪閣一方還剩下幾十名紅衣武士,跟在雲邊清、風鴻野後麵進秦府聚於明誠君身後。陳勝一帶回的部下幾已全部陣亡,常思豪同他對了下目光,和秦絕響三人同歸本陣。

秦自吟扶大爺秦逸也退在坍塌的秦府正殿大廳之側,祁北山過去幫忙,秦浪川道:“北山,傷得怎樣?”祁北山道:“大爺臂骨斷折,傷勢不輕。”秦浪川道:“我是問你。”祁北山心頭一熱:“我沒事。老太爺不用擔心。”

秦夢歡引蒼水瀾過來相見,秦浪川大笑還禮:“蒼大劍來的不湊巧,否則定要與你暢飲幾杯!”廖孤石持鶯怨毒立在一邊,誰也不多瞧一眼。常思豪心想:“我那日出言得罪了他,他不計較,過來幫秦家也是衝著我,可見是個重守言諾、麵冷心熱的人,隻是現在情勢不能多說,待會再向他陪不是。”

陣營分列開來,兩廂對峙,院中屍首四橫,血泊如鏡,滿地清光。明誠君道:“蒼兄有話可以說了。”

蒼水瀾緩步踱至院中,道:“明誠君,秦老太爺,蒼某想問一句,當今天下,江湖最強大的三家勢力是誰?”

明誠君知他言中必有深意,不刻作答,秦浪川道:“論實力,首推百劍盟和聚豪閣,我秦家麽,濫竽充數,勉強算是第三。”

蒼水瀾道:“秦家雄踞山西久矣,人和安泰,影響至河南、陝西兩境,聚豪閣一統江南,長江沿岸州府都在長孫閣主的勢力之下,麾下武士達數萬之多,你們兩大家的勢力範圍合在一起,幾乎籠罩了大半個中國,試問,就算有人能將你們兩家弄得兩敗俱傷,又有誰有這實力,可以取而代之?”

明誠君翻翻眼睛,思忖著他的用意何在。秦浪川道:“百劍盟、聚豪閣和秦家之外,江湖中門派幫會,人數至多幾百人,過千的都少,而且魚龍混雜,大多不成氣候,拿山西來說,就算現在沒有了秦家,那幾家數的著的幫派想要填補空白,趁機坐大,卻也難能。”

明誠君道:“這麽說來,便隻有百劍盟有這實力了。”

蒼水瀾一笑:“百劍盟有這個實力,卻沒這個想法。眾所周知,百劍盟乃是一個盟會,與江湖上普通的幫派不同,它的第一宗旨,便是將劍道發揚光大,盟中的修劍堂超脫於江湖而存在,向來不過問外界的事情,因為從百劍盟第一代人組建起它的時候,就早已看到,江湖上幫派的興起滅亡都是一時的,而人們對武藝、對劍道的追求卻是永恒。百劍盟之所以能在京城重地屹立不倒,原因之一,便是他與任何勢力、黨派、組織都沒有直接的利益關係。它可以做任何一方勢力的朋友,卻不受他們的拉攏。別人難以招其於麾下,卻也不敢得罪,因為誰也不會想成為百劍盟的敵人。很多人入盟時都將自己的家業歸贈於百劍盟名下,百年來使它擁有了自己無數的生意和產業,甚至掌控著數個相當龐大的財團,而有誌於劍學的才俊也都慕名投之,論經濟它不愁,論人才它不缺,所以百劍盟不刻意去擴張而自然坐大,不刻意去組織而實力自雄,對於吞幫並派割據地盤這些事情豈有興趣。而且從人情上講,鄭盟主與秦老爺子交情深篤,也絕不會做那樣的事情。”

明誠君哈哈笑道:“鄭盟主乃當世人傑,就算要做,也不會做的如此拙劣,挑撥我兩家相爭之事,不過是宵小所為,長孫閣主亦從未放在過心上。”

祁北山在側忖思:“如此又回歸到原點了,聚豪閣本就是順水推舟,借機生事,又豈會在乎挑撥兩家的幕後者是誰?蒼水瀾說和不成,看來仍須一戰。”放眼瞧去,聚豪閣目今主力隻剩下明誠君、風鴻野、雲邊清、奚浩雄和馮泉曉這五人,武士不過一百來個。

己方大爺傷重,四姑娘、絕響和大小姐戰力較弱,老太爺隻可抵明誠君一人,餘人能戰者,那就剩下常思豪了。那廖孤石出手竟能和明誠君拚個勢均力敵,功力不俗,或許單對風雲二帝其中一人不會吃虧,他既要報恩,自是不會走的,看到這心中一歎:“唉,秦家逐年衰落,後繼無人,今日竟落到要外人相助,而且還是兩個孩子!隻不知蒼水瀾究竟會站到哪方陣營,抑或是兩不相幫?”他目光在對麵諸人麵上掃過,見對方奚浩雄嘴角有血跡滲出,心想:“他和老太爺動手,體力消耗巨大,且有內傷,待會動起手來,讓常思豪和廖孤石先抵住風鴻野和雲邊清,我去把他滅了,再和津直同攻馮泉曉,拿下之後大家合力拚風雲二帝,秦家或許還有希望。”

他打定了主意,向陳勝一瞧去,二人久在秦家,心中早有默契,交換一下眼神立刻明白對方的意思,各自暗暗調整蓄勢,觀察著敵人的位置,準備突擊動手。

這時卻聽蒼水瀾從容說道:“聚豪閣在江南勢力擴張,逐年坐大,朝廷早有戒懼之心,我想此事明誠君定然知曉。”

明誠君麵色微變,目光中也多了一絲驚疑的意味:“閣下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