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浪川目中精光一閃,道:“你待如何?”

鍾金一笑:“兩位既然是上師的朋友,那麽也是鍾金的朋友,沒有款待就讓朋友走掉,豈不是很沒禮貌?來人,趕緊擺酒準備。”侍女應聲而動。鍾金道:“行軍路上攜帶簡陋,禮數不周,兩位還要多原諒。”

秦浪川心想就衝她這話,便知索南嘉措在用蒙語和他們交談時,並沒有泄露自己兩人的真實目的,說道:“既然俺答汗大軍已出,交鋒難免,在下身為大明子民,怎能與敵共歡,王妃盛情老夫心領了。”

索南嘉措道:“我隨兩位一起去。”鍾金道:“怎麽你也要走?是去追大汗勸他罷兵嗎?”索南嘉措略一頜首:“正是。”鍾金道:“你不用去了,這事沒有希望,不如在營中住上一宿,說不定明天早上他就得勝而歸了。”

這話她說得輕描淡寫,秦常二人聽來卻刺耳之極,秦浪川冷笑道:“王妃未免太小瞧明軍!俺答興不義之師,乃自取其禍,你們自求多福吧!”說完向索南嘉措一拱手,轉身便要出帳。

烏恩奇見鍾金麵有慍色,伸掌攔道:“向王妃道了歉再走!”

“哈哈哈哈,”秦浪川大笑:“老夫不曾無禮,何須道歉!”

烏恩奇眉毛微挑,伸手抓他肩頭,常思豪錯前一步,單手一格,使個頓勁,烏恩奇一個趔趄被甩了出去。

鍾金咦了一聲,表情甚是訝異:“你也會摔跤麽?手法很不錯啊。”

烏恩奇臉上有些掛不住,冷道:“咱們到帳外去!”紅袍一抖,挑開帳簾。

常思豪眼瞧形勢不妙,尋思著秦浪川方才的話雖不客氣,但也挑不出毛病來,現在他內傷在身,基本失去了戰力,自己二人身在大軍中心腹地,要闖出去可難,鍾金哈屯不過是個小姑娘,自己不能向她動手,但若是控製住這個鐵衛營統領,拿他當擋箭牌出大營,至少能保住秦浪川周全。當下也不說話,大踏步出帳。烏恩奇隨後跟出。

外麵紅衣鐵衛軍聽見帳中語聲不善,早圍了過來,索南嘉措忙勸道:“鍾金,讓他們走吧。”

鍾金一笑:“摔一跤玩玩也不打緊的。”

索南嘉措道:“他們是漢族人的武林高手,烏恩奇勝不了。”

鍾金一哂,出帳來洋洋昂首,滿臉輕蔑:“早就聽過漢族人有武術這東西,傳得倒是神乎其神,今天遇上高手,更不能錯過了,烏恩奇,咱們土默特人的臉麵可都交在你手裏了,若是輸了,你這青巴特爾的稱號以後也別叫了。”

烏恩奇臉色煞了一煞,道:“是!”

索南嘉措知道鍾金雖是女子,但弓馬純熟,豪爽烈性,對於角鬥極有興趣,自己那番話沒勸好,反成了火上澆油,看來這場跤也是擋不住的了,苦臉搖頭。

日沒山隈,暮色蒼渾,初升的月亮又大又圓,鐵衛軍眾人燃起一支支油脂火把站成一個圈,將常思豪和烏恩奇圍在當中。

常思豪身材雖也魁梧,但與烏恩奇比起來差了兩頭還多,眾人見他要和大統領摔跤,各自訕笑不止。

俺答貼身紅衣鐵衛軍大統領烏恩奇勇力冠蓋草原,乃是土默特人的驕傲,當年奇喇古特部落首領哲恒阿哈決定將愛女鍾金嫁予俺答時,其子呼魯格齊十分不悅,他是衛拉特人有名的英雄,自恃勇力,認為自己的部族完全可以與俺答抗衡,對父親用聯姻方式向俺答表示臣服的作法不滿,送嫁之時,睥睨傲慢,對俺答汗十分無禮,烏恩奇憤而與其約定摔跤決鬥,當時大王子黃台吉與烏恩奇交厚,暗中派人在呼魯格齊食物中下了瀉藥,烏恩奇知道之後,自飲了加倍份量的瀉藥,這才與呼魯格齊比試,並且壓倒性地勝出,俺答汗知道情況之後怒斥兒子黃台吉,盛讚烏恩奇之誠,封了他青巴特爾的稱號,青巴特爾是蒙語,意為至誠勇士,烏恩奇自此名揚草原,成為韃靼人人景仰的英雄,在大夥眼裏,這漢族的黑小子要勝他,那是絕無可能的事。

常思豪淡定地道:“王妃,這場跤勝了如何,敗又如何?”鍾金會意一笑:“怎麽,你嫌幹摔沒意思,要賭賽麽?”常思豪道:“一鍋菜總要放些鹽才有味兒。”鍾金笑道:“好。你說咱們賭什麽?”常思豪道:“方才在帳中聽王妃言語,亦是希望兩國和平共處,可見你心地良善,能為民生著想。通貢互市確是一件好事,大明朝廷的顧慮和苦處,王妃也了解,戰爭隻會使雙方的關係惡化,現在隻是缺乏一個良好的溝通。邊境十室九空,就算大肆劫掠,所得亦十分有限,大汗虛耗軍費何苦來哉?”

鍾金道:“沒有好的辦法時,也隻有用差的辦法,總不能什麽都不做。”常思豪一笑:“什麽都不做,卻可以休養生息,也是一種策略。”鍾金皺眉道:“你想讓我勸大汗退兵,我可沒那個能力,這賭注我押不起。”常思豪道:“聽不聽在他,勸不勸在你。而我的賭注並非要求一個結果,而是要王妃你一直保持原有的態度,不遺餘力地勸下去即可,這就算作是我們之間的一個約定。”

鍾金頗覺奇怪,瞧了他好一陣子,撲哧兒一笑,道:“嗯,說幾句話倒也容易。那你押什麽?”常思豪道:“在下一無所有,願押上這條性命。”鍾金笑道:“假如我勸了他不聽,那便不算我違約嘍?”常思豪道:“不算。”鍾金道:“那我什麽也不做,隻推說是他不聽勸,又或者我失了寵,以後根本和大汗說不上話,你不是很虧?”

常思豪失笑道:“以王妃的容姿智慧,怎會說出如此不自信的話語。另外我相信自己的眼力,王妃必不會失信於人。”

鍾金望著他,火光中那雙黑亮的眼睛裏似乎有一種強大的力量在綻放著光芒,內中充滿自信和信任,還有十分熱切的期許在裏麵,融合成一種令人心顫的男性光輝。

她的身子微微抖了一下,一種十七年來從未有過的感覺像緩緩漲起的河水般,暖暖地在心底漫延開來。

隔了一隔,她緩緩道:“以自己的一條命,賭我幾句未必有效的話,值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