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匹不夠了。沒馬鐙如此疾奔,奴婢也著實受不了……”王貴心有餘悸地看了一眼坐騎,“王爺們先走,奴婢自個走回去罷?”

王貴是朱高煦的奴婢,朱高煦當機立斷,點頭回應:“如此也好,那些人要抓的是咱們兄弟,對你沒興趣,你隻要走小路回去便是。”

王貴拜道:“恕奴婢不能在路上服侍三位王爺了。”

就在這時,杜千蕊的聲音也道:“奴家和王公公走罷。”

朱高煦也點頭應允。他沒看錯這姑娘,她的心思確實靈活,聽到馬不夠,非常自覺主動……馬不夠騎,最先應該步行的、肯定是他們兩個。不然,要丟下任何一個王,兩個兄弟不會說他朱高煦腦子有坑麽?

朱高煦當即把腰上的袋子解下來,丟給王貴:“錢拿著,路上或許用得著。”

王貴鞠躬道:“謝王爺。願三位爺平安無事,早日回府,那時奴婢再鞍前馬後服侍。”

“走罷。”朱高煦揮了手。

杜千蕊也站在王貴旁邊屈膝道別,兩人向路邊的田坎上步行而去。夜色仍濃,他們的身影離開火把照明的範圍,很快看不見了。

世子從馬背上艱難地爬了下來,又是一屁股癱在地上,“兩匹馬,俺們三人也不夠。”

沒人回應他。世子說的是實話,沒有雙人馬鐙,三個人騎兩匹馬,騎是有法騎,肯定無法太快;剛才還沒多久,王貴等就受不了。要繼續那樣騎,蛋也要顛碎,就變得和王貴一樣了。

若是騎馬慢吞吞走,就失去機會了,會被更多的追兵堵住。

良久,誰也沒說話。世子坐在地上歎氣,一臉疲憊消沉。高燧還在馬上,手裏拽著那匹馬的韁繩,完全沒有要下馬的意思。

時間在一點點地流逝,寧靜的夜幕中,藏匿著焦躁的不安。三人都時不時看一眼後邊的路麵,不過很黑,什麽也看不見。

朱高煦開口道:“折損的是我的馬,大哥、三弟,你們別耽誤了,先走。”

世子問道:“你怎麽辦?”

朱高煦還在思索,一時沒有回答。

過了一會兒,世子忽然“唉”地歎了一口氣,開口道:“俺不走了,你們倆騎馬走。”

朱高煦聽罷隨口假裝客氣,“那怎麽行,大哥是世子!”

世子癱坐在那裏,雙手在身後撐著身體一動不動,他的發髻淩亂,灰頭土臉中偶有稍稍幹淨的皮膚,卻是十分蒼白。

世子唉聲歎氣,一臉頹喪地說道:“俺就是個廢人,長得太胖,腿腳還不利索,沒什麽用。”

他自己這麽說,倒讓朱高煦產生了一點惻隱之心,好言寬慰道,“大哥別這麽說……”

世子抬頭看著朱高煦苦笑了一下,“父王一直都不稀罕俺,你們是知道的。俺也不想讓父王丟人,俺也不想這樣的……俺是世子又怎樣?若要舍一個,不少人會願意那個人是俺。”

朱高煦道:“父王對大哥有厚望,所以大哥是世子。”

世子搖頭道:“俺先出生而已。不必多說,你要記住,俺們是血脈相連的親兄弟,大哥留下是心甘情願,領俺的情就是了。”

朱高煦聽到這裏,愣了好一會兒,看著世子真誠的眼神,他先是有點困惑,很快又明白了。

朱高煦是穿越的,實在帶入不了什麽兄弟感情;但是,世子是真正對他們有兄弟情的。想來也是,那麽多年親兄弟,怎會連一點感情都沒有?

一時間,朱高煦確實有點被世子感動了,情緒分外複雜,其中帶著愧疚。

他的愧疚,因為世子中毒,確實是他幹的!毒藥就是君隱草,在現代叫鈴蘭,南京府上正好有一株;解藥是朱砂,非常常見的東西,各大小衙門裏蓋印用的就是那玩意,正好可以解鈴蘭毒。

甚至於,如果不是覺得徐輝祖已經懷疑,萬一被查出弑兄,在古代實在過於嚴重……朱高煦真有點不想給世子解毒,讓他死了算了!

朱高煦懷揣著罪惡的算計之心,現在大哥卻心甘情願犧牲自己。一時間,朱高煦臉上發燙,心裏堵著,有點過不了坎。

他不斷為自己找借口,要理性看待所謂感情:目前的狀況,不過是因為外部矛盾遠大於兄弟內部矛盾!但是,人非草木,又豈能完全冷血?

世子又道:“如今父王危在旦夕,敵強我弱。二弟勇猛善戰,最近觀之,俺覺得你有勇有謀、更心懷仁慈,先前在客棧放過瞿良材,便十分有胸襟。二弟趕緊回到父王身邊,以助父王一臂之力,別讓俺們娘、俺們兄弟子女受罪!”

“大哥,你這份情,我領了!”朱高煦聲音有點異樣,轉而神色一凜,笑道,“但是大哥和三弟還得先走,我有辦法了。”

“什麽辦法?”世子問道。

朱高煦道:“記不記得,昨日咱們曾經經過一個驛站?隻是咱們為了避開耳目,沒在驛站落腳而已。我現在往回走,到驛站借馬。”

“這能行?”世子皺眉道。

朱高煦道:“大哥放心,我自有辦法。”

就在這時,騎在馬上的高燧開口道:“二哥,我和你去!那驛站太遠,咱們倆騎一匹馬去。”

朱高煦看了他一眼,搖頭道:“太顛了,蛋受不了。大哥腿腳不便,得有人照看。”

高燧開口剛要說話,朱高煦斷然道:“別婆婆媽媽的,趕緊走!”

他說罷轉身大步走到受傷的馬旁邊,在馬背上摸索了一陣,找到一袋幹糧一把腰刀。剛才那些騎士是配了武器,隻是不敢用而已。

“喝!”朱高煦猛呼一口氣,一把將傷馬舉到了肩膀上,就像舉重一般,再慢慢由蹲的姿勢站起來。

這匹蒙古馬體型不大,但幾百斤是有的。饒是不用雙臂伸直,光是扛在肩上也非常人可為!這副朱高煦的身體著實厲害,後來,他在死之前還能舉起幾百斤的銅缸,似乎並非誇張!

朱高煦扛著這匹馬,打著火把摸進一邊的鬆林裏。

不能讓這匹傷馬留在路邊,因為就憑這匹骨折的傷馬,追兵就能從中推測出很多信息,王貴他們就可能被歪打正著逮到。

朱高煦走了一段路,拿火把一照,發現草叢中有個坑,便將傷馬丟了進去,摔得馬匹“嘶”地慘叫一聲。

他接著順坡遛下去,拔出腰刀,在馬脖頸上捅了一刀,再按住掙紮的前蹄,將嘴湊上去,“咕嚕咕嚕”猛灌了幾口馬血補充體力。然後又補了一刀,確定完全隔斷馬的咽喉。

朱高煦從坑裏爬出來,又摸索著選中一棵鬆樹,拿腰刀削開樹皮。接著他用刀尖啄出一塊塊樹心,這玩意富含鬆脂,火把一般就是這個原料。

他打著火把,小心地穿過了這片鬆林,很快一條土路出現在眼前。

朱高煦跳上土路,深呼吸了幾口,又彎腰在小腿上拍打一番,做了一會兒奇怪的動作,便沿著路小跑起來。

這幅身體素質是非常好的。前世他也參加過學校的馬拉鬆訓練,配合呼吸節奏,跑起來比較有效率,也沒浪費這麽好的身體!

此時河北的鄉村,實在不怎麽富庶,晚上漆黑一團,半天連一盞亮著的燈都看不見。幸好朱高煦方向感還比較強,順著來路的方向,不快不慢地跑步前進。

等他找到昨天路過的驛站時,周圍隻有那片建築群有燈光,驛站“二十四小時營業”。此時天空已經泛白,快要亮了。

驛站正門外有藩籬,大門關著,裏麵有亮光。

朱高煦琢磨,到這地方正大光明要馬,必須要官方公文,他是沒有的。於是剩下的法子,要麽搶,要麽偷!

他決定盡可能偷,以免過早暴露目標。

朱高煦繞驛站轉了一圈,找到一處最矮的圍牆,縱身一跳,雙手抓住牆頭,然後慢慢翻了上去。

不料,剛剛跳下土牆,正遇到一個人提著燈籠站在不遠處,倆人麵麵相覷!

他娘的!那廝不是在客棧想睡杜千蕊、又自扇耳光的二比麽?!朱高煦在暗,那後生在明;朱高煦一臉馬血汙垢,後生好像洗幹淨了,臉上的腫還沒消。

那後生似乎沒有認出朱高煦,片刻之後,便扯開嗓子大叫:“賊!來人啊,有賊……”

朱高煦想阻止已經來不及了,頓時大怒,一個箭步衝了上去。一把擰住後生的衣領,抬起手掌就扇了過去,“叫!”

劈裏啪啦密集的巴掌一起招呼到後生的臉上,朱高煦破罐子破摔,一邊扇一邊罵,“叫!讓你叫,叫個夠!”

後生哭喊不已,臉已經紅腫得不成樣子,估計連他爹都認不得了!

等朱高煦打夠了,他竟然還哭道:“娘的!你這賊也忒張狂,為甚打俺!”

就在這時,一道門後火光閃耀,一個綠袍官兒帶著一群人,手持兵刃棍棒衝過來了。那綠袍官兒見朱高煦抓著後生,忽然喊道:“別動俺兒子,好漢手下留情!”

朱高煦又氣又累,豁出去罵道:“娘的,原來隻是驛丞的兒子,老子還以為你多少有點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