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第六章 為君之道

徐光啟看見朱慈炅滿臉憂鬱,眉頭深鎖,知道皇上正心煩呢,他並沒有說什麽,而是鄭重的給朱慈炅行了個君臣之禮。

朱慈炅不由奇怪了,一般私下裏沒人的時候,這些繁文禮節都是免了的,徐光啟今天竟然如此鄭重,他不得不也鄭重的給徐光啟行了個師生之禮。

徐光啟坦然受了他這一禮,然後從懷裏抽出一份奏折,嚴肅的道:“皇上,微臣雖然名義上是您的老師,卻一直沒有教導您什麽,微臣深感羞愧。今天,微臣特意寫了份奏折,希望能對您有所幫助。”

說罷,他鄭重把奏折遞到朱慈炅跟前。

這話怎麽聽著有些像交待遺言啊!朱慈炅呆呆的看著徐光啟,他真的老了,頭發胡子全都白了,手腳都好像有點不聽使喚了。目光轉移到徐光啟顫抖的雙手上,看到那份奏折,他才反應過來,連忙用雙手恭敬的接過奏折,擔心的問道:“恩師,您這是怎麽了?”

徐光啟欣慰的搖了搖手,微笑道:“沒什麽,沒什麽,這人一上了年紀就容易感懷,皇上不必擔心,微臣沒事。”

說完,他竟然一個拱手,告退了!

朱慈炅呆立了半天才回過神來,徐光啟這到底是怎麽了,難道是因為奏折裏的內容才這麽失態的?好奇怪啊,朱慈炅搖了搖頭,輕輕的翻開奏折,仔細的看起來。

剛一看到標題,朱慈炅的臉色馬上就變得鄭重了,因為這份奏折的標題是:為君之道!

他都當了三四年的皇帝了,還沒有誰教過他為君之道呢,按理這些都應該是他父皇言傳身教的,但誰叫他便宜父皇死的早呢,基本上什麽都沒教給他就掛了!

現在終於有人教他為君之道了,他怎能不重視,他三步並作兩步跑回書桌前,坐下來認真的品讀起來。

第一段倒沒什麽,是摘抄自《貞觀政要》卷一,君道第一中的一段話:

為君之道,必先存百姓,若損百姓以奉其身,猶割股以啖腹,腹飽而身斃。若安天下,必先正其身,未有身正而影曲,上治而下亂者。

這是唐太宗李世民對手下的侍臣說的一段話,意思是當一個國家的君主,必須先保存百姓。如果損害老百姓的利益來奉養自身,就如同割自己大腿上的肉來填飽自己的肚子,肚子填飽了,人也死了。如果要想天下安定,必須先端正自身,絕不會有身子端正了而影子彎曲,上頭治理好了而下邊發生動亂的。

這跟自己有什麽關係呢?我沒有欺負老百姓啊,也沒有行為不正啊!

朱慈炅好奇的往下看去,原來徐光啟並不是在批評朱慈炅行為不正,損害百姓利益,他所說的是皇室的宗親!

他在第二段引用了嘉靖時期,巡按直隸監察禦史林潤奏折裏的一段話:今天下之事極弊而大可慮者,莫甚於宗藩......天下財賦歲供京師糧四百萬石,而各處王府祿米凡八百五十三萬石,不啻倍之。即如山西,存留米一百五十二萬石,而祿米三百一十二萬石;河南,存留米八十四萬三千石,而祿米一百九十二萬石。是二省之糧借令全輸,已不足供祿米之半,況吏祿、軍餉皆出其中乎。

緊接著,他又列舉了皇室宗親的頭銜和年俸標準:

親王:祿米一萬石;

郡王:祿米兩千石;

鎮國將軍:祿米一千石;

輔國將軍:祿米八百石;

奉國將軍:祿米六百石;

鎮國中尉:祿米五百石;

輔國中尉:祿米四百石;

奉國中尉:祿米三百石;

這個看起來好像不多,一個奉國中尉一年祿米才三百石,折算成銀子才三百兩,一個皇親國戚,這點錢好像壓根就不夠花。如果是明初這點祿米加起來自然是不多,朱元璋總共才二十六個兒子,三十多個孫子,其他兄弟、叔伯加起來總共都不到一百人,祿米也就幾十萬石,對整個大明來說壓根就不算什麽。

但是,到了明末就不一樣了,因為宗室子弟都太能生了,所謂飽暖思**,一天到晚吃飽了飯沒事幹,怎麽辦?自然是進行造人運動最為舒爽,不但自己舒爽了,如果一不小心造出個帶把的,那就賺大發了,一個奉國中尉一年都能賺三百兩銀子,最少能白賺十多年!

所以,宗室子弟一個個都拚命的生,著名文人王世貞在《皇明盛事》中記載,慶成郡王朱濟炫一口氣生了一百個兒子,除了長子世襲郡王,其他九十九個全是鎮國將軍,家族聚會時,竟然鬧出了同父兄弟之間不能盡識的笑話,這些皇室宗親的生育能力可見一斑!

據徐光啟統計,到崇正三年,皇室宗親的數量已經達到了恐怖的三十多萬,年俸祿米達到了恐怖的一千三百多萬石,大明一年的稅收有一大半都給這些宗親發年俸去了!

就這樣,這些宗親還不滿足,他們大多數沉溺於富貴,妄自驕橫,不知禮儀,更有甚者,還和地方豪紳勾結兼並土地、強納妻妾、壓榨佃農,以致民不聊生,賊寇四起。像土地兼並最嚴重的河南,徐光啟引用了李於麟的《送客河南》中的一句詩:‘唯餘芳草王孫路,不入朱門帝子家。’這意思就是說,整個河南除了留給王孫和平民共同行走的官道,其餘土地全是朱姓宗室的私產!

當然,這有點誇張了,徐光啟接下來例舉了各省皇室宗親的私人田產,其中山西和河南土地兼並最為嚴重,山西全省上好的田地幾乎全為宗室所占,河南更有親王郡王七十二家,整個河南的土地有一大半都是這七十二家王室的私產!

他們不但白拿朝廷的年俸,還不斷的兼並土地,以致皇室宗親所占有土地越來越多,而農民卻因為無地可種而淪為佃農、奴役、流民甚至是反賊!據不完全的統計,到崇正初年,落入皇室宗親和地主豪紳手裏的土地已經達到了恐怖的五百多萬頃,而整個大明的總耕地麵積曆年統計最高值都隻有一千萬頃左右!

徐光啟還統計出一個恐怖的規律,那就是每隔三十年,皇室宗親的數量就會翻一番,也就是說,再過三十年,大明所有的稅收全部加起來都不夠給皇室宗親發年俸了!

看到這裏,朱慈炅氣的臉都青了,這幫蛀蟲,不知道這樣蛀下去大明遲早要被他們蛀光的嗎?一點有意義的事情都不做,就知道拚命的生育,拚命的圈地,拚命的享受,拚命的壓榨,把好好的大明蛀的千瘡百孔,現在蛀的大明奄奄一息了,卻讓我一個不到十歲的小孩頂在前麵為你們遮風擋雨!

這幫該死的混蛋啊!

難怪李自成剛在洛陽殺了福王朱常洵馬上聲威大震、應者雲集,從一個流寇搖身一變,變成百姓的救星;

難怪張獻忠剛在襄陽殺了襄王朱翊銘馬上得到百姓的擁護,從一個殺人魔王搖身一變,變成了救苦救難的菩薩!

難怪民皆附賊而不附兵,都是這些藩王和宗室平時作孽太多,已經搞得天怒人怨了,***,民怎麽會不反?

而這個官的代表竟然不是崇禎皇帝朱由檢,更不是他崇正皇帝朱慈炅,而是這藩王、這些宗親、這些蛀蟲、這些混蛋!

現在朱慈炅總算明白明朝滅亡的根源所在了,難怪崇禎皇帝一次次的賑災百姓都不買賬,難怪大明最後窮的連軍糧都湊不齊,都是這些蛀蟲給害的啊!

最後,徐光啟很隱晦的提出一條計策,那就是:借刀殺人,將各州府的守軍全部集中起來,去追剿農民起義軍的主力,其它的隻要不攻占城池,暫時就不去管他們。

就讓他們去鬧,反正農民起義軍隊不會殺一般的平民,對清官也很客氣,他們殺的隻是那些貪官和皇室宗親,就讓他們去殺,把這些蛀蟲全殺光,還大明一個朗朗乾坤!

朱慈炅算是看明白了,徐光啟不是勸他實施仁治,那是盛世皇帝才能用的方法。他之所以在第一段中引用唐太宗李世民的話,並不是讓他效仿李世民實施仁治,而是在暗示他亂世為君,要殺伐果斷,要知道,李世民可是連親兄弟都殺!

難怪徐光啟今天行為這麽怪異,他大概是怕朱慈炅念及血脈親情,不忍下手吧,要知道那些什麽親王郡王可都是朱慈炅的叔伯甚至是爺爺輩!

這點他就想錯了,朱慈炅可不是原來的朱慈炅,他是穿越而來,跟那些蛀蟲壓根就沒有什麽親情可言。他隻知道天啟皇帝朱由校是他父親,攝政王朱由檢是他叔叔,至於其他皇室宗親,他認識你是誰啊!

正好五省的災民有一大半都遷出來了,剩下的不是流寇就是皇室宗親和他們的爪牙,至於真正的平民,大部分都是軍戶,都在衛所附近待著呢,量那些賊寇也不會無緣無故的跑去攻擊衛所。崇禎朝那會兒西北五省可是十室九空,現在留下的那點人,他朱慈炅損、失、得、起!

想到這裏,朱慈炅眼中曆芒一閃,大喝道:“曹化淳。”

曹化淳應聲而入,磕頭行禮道:“微臣在。”

朱慈炅將奏折一合,遞到他手裏,然後,冷冷的道:“燒了。”

曹化淳二話不說,掏出火折子把奏折一點,那奏折很快就淹沒在火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