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吳忠捧著厚厚一本奏疏走了進來。

走到龍案旁,輕輕地說道:“皇爺,三司會審的結果出來了,這是刑部送來的秋後處決名單,等待禦筆勾決。”

朱慈烺盯著那份又大又厚的奏疏,道:“打開來看看。”

吳忠對站在殿門邊的兩名太監使了個眼色,那兩名老太監連忙走了過來。

倆老太監各自拎著奏疏的封麵和封底,向兩邊拉開,呈現在朱慈烺麵前。

好長的名單!

朱慈烺犀著眼,慢慢掃視奏疏,隻見上麵密密麻麻寫滿了太子黨官員的名字。

最前麵的幾個名字,赫然是孫致遠、李征等太子的心腹人員,他們也是太子幼年的伴讀!

這一個個熟悉的名字,大多是天武勳臣之後,從小就進過宮,吃過禦宴,朱慈烺將他們當成自己的半個孩子。

目光從奏疏移開,朱慈烺默默望著大門外上方彤雲密布的天空,喃喃說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呀……”

接著,他對吳忠說道:“聽說漢王去鳳陽回來了,你這就去一趟漢王府,叫他進宮和朕一道用膳。”

吳忠應了一聲:“是。”

......

養心殿,位於乾清宮西側,始建於嘉靖年間,是一座為皇帝臨時休息而設的宮殿。(清朝自雍正開始,養心殿代替乾清宮作為寢宮)

養心殿長長的膳桌上,擺滿了禦用膳食。

朱慈烺微閉著眼睛坐在上首,漢王朱和墿恭敬但不失雍容地站在下首。

“不要講那麽多規矩了,坐著吃吧。”

吳忠應聲搬了一把椅子放在漢王的背後。

盡管朱和墿做好了勘破寵辱的準備,一股溫情仍然湧上心頭,他兩眼潮潤地望著父皇,說道:“兒臣不敢與父皇對坐……”

成年後的皇子們,幾乎再也沒有機會與朱慈烺同席用膳,要說有一個人,唯有皇太子朱和陛一人而已,這就是皇儲的地位!

朱慈烺用少有的溫和的語氣說道:“今天不講君臣之禮,隻敘父子之誼,坐下吧。”

朱和墿答著,坐了下來。

父子二人慢悠悠的吃著,閑聊了約莫一刻鍾後,朱慈烺突然問:“太子在高牆裏如何?”

朱和墿回道:“昨日兒臣前往鳳陽高牆探望大皇兄,得知高牆內生活諸多苛刻,皇兄生活困苦.......”

說著,他突然站起身來,道:“兒臣不才,想替大皇兄求情,懇請父皇恩準他搬出高牆,遷至別苑居住!”

朱慈烺手中的筷子放了下來,麵露不愉。

其實他心裏挺吃驚的,老二這是開了智慧頭骨,竟替老大說話?

朱和墿心中一緊,但還是咬牙說道:“方才父皇也說了,今天不講君臣之禮,隻敘父子之誼,太子即便犯下再大的罪,也是父皇的兒子,是兒臣一起長大的兄長,兒臣實在不願意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兄長,像瘋子一樣走向絕路!”

靖江王他們被關成那樣,可不就成瘋子了嗎?

朱慈烺瞪了他一眼:“這是國事,不是家事,你別瞎摻和!”

政治家的話聽聽就行,很多都是反話,朱皇帝此刻也是,他巴不得老二使勁摻和此事。

“父皇,大皇兄本性善良,此次逼宮完全是受奸臣楊士聰的蠱惑!”

說著,朱和墿直接跪下請願:“懇求陛下網開一麵,饒恕太子,將他放出高牆!”

“胡鬧!太子謀逆,證據確鑿,朕已經赦免了他的死罪,圈禁他已是最大的寬容!他的那些部將們一個沒跑掉,都在秋決名單上等著處死呢!”朱慈烺言語試探。

朱和墿卻道:“那些黨羽死活與我無關,兒臣隻求父皇赦免皇兄,讓他搬出那個鬼地方,兒臣願以親王爵位保皇兄一生!”

說完,他不敢抬頭,臉色堅定,心髒卻跳動的厲害。

“你這是拿王爵威脅朕嗎?”

朱慈烺雙目微眯,佯裝憤怒,喝道:“滾出去!”

朱和墿心頭一震,不敢耽擱,低著頭一溜煙的退了出去。

養心殿內,朱慈烺把玩著精美的鬥彩雞缸杯,眼中精光流轉。

半晌,冷不丁的來了一句:“老二不簡單啊。”

通過此事,他發現漢王在人情世故,為人處世,政治博弈上已然到了一定境界,與人前表現的“武夫”形象截然不同,已經具備了成為一代帝王的資質。

朱慈烺也清楚,老二一直在藏拙,亦或者是在蟄伏,通過這些年的磨礪,太子或許早已不是他的對手了。

若不是心中堅守著“嫡長子繼承製”,朱慈烺或許有了易儲的打算......

.......

承天門外,漢王朱和墿直挺挺地跪在那裏,一動不動。

在他身後,秦國公孫應元一家還在,隻是幾日不吃,一個個精神渙散,好在禦林軍時常送水來,不然早出人命了。

遠遠地各部官署區,一些官員一邊聚在一起窺望,一邊悄悄地議論。

“聽說了嗎?漢王殿下為了太子替求情,惹得聖上震怒!”

“怎麽回事,細說!”

“聽說漢王殿下以自己的王爵來換取皇太子搬出高牆......”

“真的假的?”

“都傳瘋了,不會有假.......”

新任內閣次輔盧以載出現了,對那些官員叱道:“看什麽看?身為朝廷官員,一點規矩也沒有!”

那些官員一下子走得煙消雲散,各回各衙門。

盧以載是忠肅侯盧象升之子,乃天武朝新式教育科舉下的第一任狀元,他的長子盧俊臣娶了二公主,也算是皇親國戚了。

盧以載走到朱和墿身旁,說道:“殿下,您先起來,有事咱好好說,這樣跪著也不是個事啊!”

朱和墿隻是搖了搖頭,仍然跪在那裏,一動不動。

盧以載又去勸秦國公孫應元,無果。

他長歎了口氣,又正了正官袍,終於還是選擇了入宮麵聖。

太子一案,幹係重大,有眼色的朝臣都不願再參與其中。

因為裏麵涉及的勳貴太多了,比如靖國公黃得功的義子李鈺,娶了忠武公李廷表的女兒,李廷表又與周遇吉家是親家......

也就是說,太子的心腹愛將李征,其母親是定國公周遇吉的女兒,朝廷一等誥命夫人。

諸如此類聯姻還有很多,一但牽扯就是一大片!

誰吃飽了撐的,敢去落井下石招惹整個天武勳貴集團?

至於求情,更是不敢想,太子一黨是謀逆大罪,替他們求情,很大風險會被認為是太子餘黨,將來怕被清算......

所以,饒是新任內閣首輔方以智,與皇後家是姻親,也不敢出聲替太子說話。(方以智的女兒方禦,嫁給了皇後徐晨芸的弟弟徐博瀚)

盧以載敢入宮麵聖,替太子求情,足見其勇氣,算是完全豁出去了。

俗話說富貴險中求,事實證明,盧以載賭對了!

天武三十三年四月初八,乾清宮傳出旨意,將皇太子朱和陛流放至四萬裏外的北亞墨利加洲,即日啟程永不入朝見駕。

孫致遠、李征等勳貴子弟,削爵流放;

姚啟聖、周培公等太子黨官員,抄家革職流放,地點同樣是北亞墨利加洲。

太子黨成員,除了楊士聰全家被誅,其餘的朱慈烺一個沒殺,全部流放美洲!

參與叛亂的征東都護府將官則被流放澳洲,李少遊被削爵,貶為庶人,全家流放澳洲。

旨意明發各部衙門,再度掀起熱議。

沒有人會想到,名動一時的太子逆案,會以這種結局收場。

不少人暗歎:天子恩威,瞬息萬變哪!

也有人精看懂了:皇帝本就不想處死太子黨,但他需要一個台階下。

漢王求情是開端,代表的是皇族宗室。

盧以載是內閣次輔,代表的是朝臣。

這一前一後的求情,水到渠成,皇帝立馬借坡下驢頒布旨意。

隻是,把皇太子流放四萬裏,也忒狠了吧!這跟殺了他有什麽區別?

讓眾人想不到的是,三日後,當被流放的太子黨登船前往北美時,皇帝又發了一道旨意:

征東都護府由東瀛東遷,新的大都護府位於北亞墨利加洲,原大東國國都,太子朱和陛為征東都護府大都護.......

到了此時,再傻的人也看出來了,皇帝是打算將北亞墨利加那片剛打下的版圖,封給太子了!

以後太子在海外那片土地上,就是國王,而所謂的太子黨,仍是“國王”的班底,完全憑他們自生自滅?

不過也有人不解,皇帝既然都給太子封國了,為何不廢黜他的太子之位,改封他一個王爵,立漢王為儲君,豈不順水推舟,兩全其美?

一個月後,答案來了。

禮部從宗人府那得到消息,太子朱和陛的長子滿月,即將從印度回京!

因為太上皇的喪事,太子妃李海嶽(李定國之女)有喜的事情被壓了下來,但早就在宗人府備案了,流程也走過了,隻是不知是男是女,沒有過於重視。

皇孫出生時,恰逢太子黨逼宮失敗,太子被圈禁高牆,一家子險些悲劇了。

原本太子謀逆,且無後,朱慈烺本打算易儲,立漢王為皇太子,但皇孫的出世,使他最終作罷。

據傳,這孩子不簡單,出生時也有異象產生.......

為此,年邁的李定國親自趕往印度照看外孫,唯恐孩子因太子一案受到牽連。

朱慈烺得知後,第一時間命人將皇孫帶回京師,他擔心孩子在那片神奇的土地上長黑了.......

同時,他打算重新練小號,並給皇孫賜名朱怡錦!

不過,朱慈烺沒急著冊封其為皇太孫。

不說太子犯下如此大錯,此子尚幼,還看不出天賦。

這孩子若無過人之處,朱慈烺將毫不猶豫的廢太子朱和陛,改立漢王為太子,同時冊封漢王長子朱怡铓為皇太孫。

朱怡铓不僅是皇長孫,且年齡已有十歲,同樣是朱慈烺一手帶大,自幼聰睿。

簡單來說,往後傳位給誰,全看兩家後輩資質,但太子家有先天的嫡子優勢。

未來之事,一切都是未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