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悠長,山河無恙,故人已不複當年模樣。

歐洲的戰事已過去了十五年,天武六十二年冬,就藩於印度的漢王朱和墿在等待中薨逝,終年六十一歲。

消息傳至京師,帝大愕,不知所為,閉門兩日。

三日後,天子鑾駕通過洪武大街出正陽門,萬民禮拜。

鑾駕行至京師外的中華神壇前慢慢停下,八十高齡的天武皇帝在兩個兒孫的攙扶之下,步履蹣跚地走向神壇。

身後,年逾花甲的徐皇後亦陪在旁邊……

朱慈烺看著眼前這座聳立著的神壇,往事一幕幕浮現在眼前。

昔日的老師、臣子,他們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眼前,現在他們,都已經遠離他而去……

薑逢元、謝升、陳國祥、孫應元、黃得功、周遇吉、朱大典、朱有能、張國維、朱繼柞、李邦華、方孔照、盧九德、盧象升、孫傳庭、王廷臣、虎大威、任光宇、馮英.......

再年輕一點的,吳忠、徐盛、曹變蛟、朱成功、李岩、方以智、沈廷揚、冒襄、劉同升、張煌言、陳子龍、王夫之、閻應元......

他們,全都死了!

朱慈烺仰天長歎:“故人陸續凋零,好似風中落葉,吳忠死了,徐盛死了,連朕的兒子也死了一個。”

“唉......朕孤獨啊!”他看向徐皇後,眼中隱隱有淚花閃爍。

這座神壇,記載著大明帝國如何一步步走到現在,又有多少忠烈之士為此獻出了寶貴的生命,一張張鮮活的麵孔,尤在眼前。

“有你們,才有現在的大明帝國,天武盛世啊!”

朱慈烺向著中華神壇,腰慢慢的彎了下去,深深的鞠了一躬……

六十三年春,朱慈烺為紀念當初一同打天下的諸多功臣,敕令工部在紫禁城內文華殿右、東宮前的一片空地上,修建一座天武功臣廟。

廟的大殿內繪製十八位功臣的畫像,比例皆真人大小,畫像均麵北而立,以供天武帝時常前往懷舊。

這十八位功臣,被後世稱為“天武十八臣將”,都是在天武朝為大明開疆拓土、建立大功的文臣武將,妥妥的時代楷模。

最早跟隨朱慈烺的平雲王孫應元居首位,靖南王黃得功其次。(幾個王都是死後追封,郡王銜)

接著是忠武王李廷表,漠西王周遇吉,開武王徐青山,鎮北王茅元儀,襄武王曹變蛟,吳忠,徐盛,楊廷麟,趙景麟,楊其禮,李定國,朱和墿,朱和坤,趙士驤,萬俊傑,李少遊。

值得注意的是,漢王朱和陛位列十四,秦王朱和坤位列第十五。

他們雖算小輩,生的遲,但一個滅了雄踞歐亞的薩菲帝國和奧斯曼帝國,一個橫掃歐洲,能入圍名副其實。

讓人驚奇的是,李少遊居然也在其中,位列第十八。

此時李少遊早已去世,被草草葬在澳洲,兒子李尚勇也去了,其後人也在澳洲繁衍生息。

然因太子逆案,李氏家族受到牽連,全族每日被破勞作,生活十分困苦。

時隔三十年,朱慈烺下旨,恢複李少遊朝國公爵位,赦免其後人罪責,又命其長孫李亞繼承爵位,為朝侯。

無上皇者、天下至尊又如何?

在這紅塵上,他認識的人一個個的離去。

哪怕站在奉天門的臣潮中,朱慈烺也感覺不到當年的**,而是更加孤獨了。

他甚至聽到了另一個世界的呼喚.......

紅塵萬象有人生百態,朱慈烺開始巡幸四方,帝駕走遍了天下,可是他卻覺得這個世界更加寂靜了。

......

北美,美利堅王城。

年已花甲的太子朱和陛裹著棉被,臉色異常難看。

聽聞漢王去世,他悲傷之中又染風寒,身心俱焚。

兄弟二人鬥了那麽多年,到頭來還不是化作黃土?

朱和陛遙望大明的方向,問遠道而來的欽差:“父皇安在?”

欽差回道:“回殿下的話,陛下聖體安康!”

“安康......好啊!”朱和陛長舒了一口氣。

當了六十年的太子,他已經等的徹底沒脾氣了。

連老二都等死了,自己還有什麽放不下的?

“殿下,陛下口諭,您可以隨時回京師。”欽差突然說道。

朱和陛身體一顫。

京師,這個名字,深藏在他心底,很多年未曾敢觸碰,今日被欽差突兀提及,他的心如被利刃洞穿,血淋淋地作痛。

朱和陛不敢回鄉,也是怕睹物思人,甚至不敢與長子朱怡錦通信,三十年未見兒子一麵......

猶豫了很久,他壯起膽子,終究還是應下了。

京師,畢竟是生他養他的土地,他的父皇、母後、嫡子都在。

三十年了,是時候回家看一看了,或許,有些人再也看不到了。

.......

南美,遠東城,總督府。

聽聞漢王薨逝,徐明武唉聲長歎,齋戒數日。

他立在臨海的樓閣中,眺望著遠處茫茫碧波,海天澄澈,似乎望見了神州故土的輪廓。

徐明武沉醉在回憶裏,取出了塵封多年的琴囊,這是當年與昭陽公主成婚時,漢王朱和墿送他的。

此琴名為“綠綺台”,乃唐朝名琴,與天蠁、春雷、秋波,被稱為“嶺南四大名琴”。

綠綺台琴曾是正德皇帝朱厚照的禦琴,後成為天武皇帝的禦琴,漢王朱和墿精於琴,對禦賜的綠綺台珍愛無比,他將禦賜之物轉贈徐明武,足見當時對這段友誼的珍惜。

琴弦撥動,琴聲泠泠,呼應著海浪的潮聲,驚起兩隻白鷗振翼而飛。

湛若揮袖拂弦,清清洌洌一曲《憶故人》古琴曲從他指尖流出,嫋嫋餘音中,琴音突變,金戈之聲驟起,聞之仿佛看見西域的沙場、江南的溫潤。

這首古琴曲原曲是孔子想念顏回所做,經後人多次修改轉變成對親友的思念。

曲調纏綿悱惻、每當靜中奏之、即觸發對遠方的親友的思念之情,而相會無期、催人淚下的淒清孤寂。

徐明武閉目彈琴,似乎又回到天武十九年準噶爾的情形,被碧血染紅的那身征衣。

良久,琴音消散,徐明武邁著沉重的步子緩緩走下樓閣。

此時樓下早已站滿了侍從和總督府屬官,他們擔憂的看著遠東的頂梁柱。

忽然,徐明武問了和太子同樣一個問題:“皇帝尚在否?”

“皇帝無恙。”左右回道。

“他怎麽還在.......”

這一聲歎息,道出了徐明武數十年的無奈。

昔年他滅吳三桂回京述職,受封郡王,卻被禁足京師長達三年!

那三年徐明武如履薄冰,忍辱負重,終於重新獲得天武帝新任,將自己放回遠東。

三十年如一日,饒是遠東軍兵強馬壯,徐明武做足了準備,卻始終不敢舉起裂土稱帝的反旗。

隻因天武大帝還活著!

昔年皇城兵變的結果仿佛曆曆在目,無時無刻鞭笞著心懷不軌的封疆大吏。

連身為儲君監國、坐擁東南亞軍政大權的皇太子都失敗了,他們還有什麽機會?

“寡人沒機會.......”徐明武再度歎息。

他今年已經六十三歲了,遙想當年的平西王吳三桂,六十二歲起兵造反,也是徐明武這個年齡稱帝的。

自己若是強行起兵割據,不過是第二個吳三桂罷了。

雖有飛機這個黑科技大殺器,遠東軍掌控了絕對的製空權,可徐明武始終不敢出手。

“老子可能是最窩囊的穿越者了吧!”徐明武心中暗罵,越想越氣。

想想也是,連飛機都提前一百多年搞出來了,天下誰與爭鋒?

可就是沒把握,一輩子被天武帝打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