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內心犯著嘀咕,本傑明還是走進了客廳,望著他的父親。

“我回來了,父親。”

坐在主位的中年男人看著本傑明,沒有說話。然而,他眼裏的情緒並沒有半點高興,反而帶著幾分責怪的意思,看得本傑明不由得有點心驚肉跳。

到底怎麽了?

作為本傑明的親生父,克勞德·裏瑟,與他相關的記憶也被本傑明非常仔細地了解過。他是一家之主,王國的公爵,在赫利王國的貴族體係中享有極為崇高的地位,是個典型的老派貴族。

所謂的老派貴族,意味著向國王效忠,然後跟在國王屁股後麵對著教會效忠;意味著重視出身,強調貴族與平民之間的分界;更意味著好麵子,隨時隨地秉持著所謂的貴族的驕傲。換句話說,就是這個人啊,思想不先進,很封建。

而從個人的角度來說,本傑明的父親又是個很嚴肅的人,很少能從他的臉上看到一絲笑容。作為一位父親,這一點也表現為了他的嚴厲。他對他的兒子們寄望頗多,可他的大兒子本傑明卻丟盡了他的臉麵,理所當然的,本傑明在他這裏混不到一絲好臉色。

對本傑明,他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哦不,他基本上懶得和本傑明說話。大概是小時候罵多了罵累了,也沒把人給罵開竅,於是他幹脆放棄了。

不過,盡管克勞德公爵對本傑明一直失望透頂,都有點一見本傑明就來氣的意思了。但是,他仍舊是個講道理的人,像眼下這種帶著怒氣的神情,一般也隻有在本傑明犯了事的時候才會出現。

犯了事?他犯了啥事啊?

想到這裏,本傑明一頭霧水。

“就是他!昨天晚上,就是他用……用那個東西攻擊了我!”

忽然,在一片壓抑的僵硬氣氛之中,那個陌生的金發小子卻先開了口,打破沉默,指著本傑明的鼻子就是一通怒斥。

聽了這話,本傑明卻更疑惑了。

“這人誰啊?”

謹慎起見,他沒有在現實中作出什麽反應,而是在心中對著係統這麽問道。

係統答道:“嗯……他應該是迪克·弗爾。還記得嗎?就是昨天晚上出來夢遊的那個人,那個被你潑了一臉排泄物的家夥。”

聞言,本傑明愣了一下。他又多看了那人幾眼,終於,也在那張臉上感覺到了眼熟之處。

確實,那個朝天的豬鼻子,和昨天晚上那個倒黴蛋一模一樣。隻不過昨天晚上這人滿臉都是屎,現在沒了,看上不太一樣,所以本傑明才一時間沒認出來。

想到這裏,本傑明很想對他說一句:“對不起,你今天臉上沒有大便,所以我才沒想起你來。”但是他知道,現在可不是嘴賤的時候,這話要是說出口,那場麵就再也控製不住了。因此,他生生地忍了下來。

眼下這個情形,他總算是明白了過來。實際上整個事件的脈絡就是,這位迪克先生昨天在他們家裏作客,結果夢遊發作,遇上了剛醒來的自己。自己用夜壺砸了他一臉,他氣不過,今天就帶著老子來找場子來了,於是,便有了眼前這陣仗。

這是興師問罪來了啊!本傑明心中暗道不妙。

有點棘手。

出於種種考慮,麵對迪克指著自己鼻子的食指,他沒有急著出聲,而是學著從前的本傑明,低著頭,倔著一張臉,一付青春期犯錯後被罵的樣子。

多說多錯,還是先看看自己的父親——克勞德公爵是什麽態度吧。

然而,克勞德的態度很不妙。

“本傑明,這就是我們教你的代客之道?”他一開口,就是一付恨鐵不成鋼,幫理不幫親的樣子。

本傑明在心中歎了一口氣。

他早就從係統那裏了解到,克勞德不是一個會護短的人,不過這麽的向著外人,也是讓本傑明對自己在父親心目中的形象有了一個更低的認識。

不過仔細想想,從係統提供的事跡看,這裏的人好像從來沒有護短的習慣。這裏的家族之間,似乎不像別的小說那樣針鋒相對,更沒有那種不能在外人麵前罵自己人的風氣。就如一般的西方貴族一樣,他們在教會的照耀下和平相處,壓根沒有敵對關係的存在。

西方人的家族觀念也真是有夠薄弱。

如此看來,在家族不維護自己的情況下,這種狀況豈止是有點棘手,簡直就是批鬥大會啊——所有人一起,批鬥他一個人。

怕是要吃苦頭了。

想到這裏,他當場很沒骨氣地服了軟。

“大哥!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請你原諒我!”

就連他自己都能感覺到,這一刻的演技究竟有多麽逼真。

他的臉皮子也算是練出來了。

他想得很清楚:與其讓克勞德逼自己向這些人道歉,不如自己先一步把話說了,既改善一點克勞德的印象,也避免了弗爾家族的人得寸進尺。他相信,隻要自己態度夠完美,對方也挑不出什麽理由來難為自己。

不出本傑明所料,聽到他“誠意”十足的道歉,克勞德的臉上露出一絲驚訝之色,正盛的怒火也稍稍平息了下來。

畢竟,本傑明現在這個表現,比從前的“他”可成熟不少。當然,也沒有人覺得奇怪,進而聯想到穿越之類的鬼事情。在裏瑟家族眾人看來,本傑明本來就該是這個樣子,現在才轉變,他們還嫌晚呢!

克勞德的嚴厲可以用一句道歉暫時化解掉,不過,作為“夜壺門”的受害者,迪克·弗爾的憤怒可沒那麽容易平息。

“說原諒就原諒,你想得也太美了!我不接受!”對方的態度十分強硬。

連係統也詭異地冒出來,附和道:“就是啊,道歉有用的話那還要警察幹什麽?”

“……”

本傑明無視掉唯恐天下不亂的係統,看向了克勞德。克勞德似乎不打算說話,似乎是想把這些小輩的恩怨留給小輩自己解決。

於是,本傑明隻好自己開口,對迪克問道:

“那你想怎麽樣?”

聞言,迪克瞪著他,臉上露出一種高高在上的蔑視。隻聽得他不屑地哼了一聲,咬牙切齒地說:“我要把你對我的羞辱,完完全全還給你!”

說著,他跟變魔術似的,忽然從桌子底下拿出了一個夜壺。

“……”

本傑明的臉一下子黑了。

裝個孫子道個歉也就算了,也不會少塊肉,反正認慫的同時,內心一直是“你們這些凡人”的鄙視狀態。但如果真要把那種東西往自己臉上扔,他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接受得了的。

“……你做夢。”

他就是再能忍,也忍不住了。

迪克立刻激動了起來,大叫道:“我就知道,你那些道歉就是裝出來的,你根本就不是誠心跟我道歉,你這個無恥的騙子!傻X!廢物……”

本傑明也憋不住了,小半輩子互聯網生涯的累積,讓他在這一刻爆發了出來,仿佛千萬個噴子瞬間附體,他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你他媽才是廢物!大半夜不睡覺跑出來嚇人,嘴裏叫得跟殺豬似的,做夢夢見哪家小姐這麽激動?有什麽資格說我?吃屎吃多了也開始滿口噴糞了?小心哪天被鳥糞砸死!”

“我草,你他媽敢罵我!”

“你都在屎裏洗過澡了還怕人罵?”

“我要殺了你!”

“來啊!誰慫了誰直播剁叼!”

“……”

據某位不願透露姓名的格林先生回憶,當時的場麵一度失去控製。

“我很驚訝,原來貴族的生活也和我們普通人沒什麽兩樣。生氣的時候,罵人的詞匯也一樣粗俗又貧瘠啊。”不願透露姓名的格林先生回憶著當時的情景,發出了這樣的感歎。

一切也正如他所說,伴隨著旁觀眾人的目瞪口呆,本傑明和迪克的嘴炮之戰不斷升級,中間省略一大段不能直視不能描寫的內容,場麵像脫了肛的野馬一樣狂奔而去。

終於,克勞德站了出來。

“閉嘴!”

獅吼一樣的怒斥,終於是讓白熱化的戰鬥停了下來。雙方各自鳴金收兵,偃旗息鼓,隻餘他們憤怒的眼神在空中碰撞出激烈的火花。

本傑明感覺有一點後悔,也感覺很爽。

不過很快,這後悔就不止一點點了。

“鬧夠了沒有?本傑明,念的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在客人麵前吵吵嚷嚷,像什麽樣子?你要是不想再這個家裏待下去了,那就給我滾!”

一大通話砸下來,也是把本傑明有點砸蔫兒了。那一瞬間,他甚至感覺回到了小時候,有種自己犯了錯,被父母用雞毛撣子指著鼻子訓斥那種的感覺。

簡直就是童年陰影再現。

“我……”在這種感覺之下,他下意識想反駁幾句,卻被不由分說地打斷了。

“怎麽?你還想狡辯?裏瑟家族的臉都被你丟光了,你說,你讓我們怎麽麵對王都裏的其他貴族?教會的大人們又會怎麽看我們?”克勞德的怒火一點也沒有消退的意思。

本傑明立刻閉緊了嘴巴,再也不敢開口了。

這種時候,說什麽都是火上澆油,隻會讓克勞德更加覺得自己叛逆不懂事,還不如乖乖地低頭挨罵,把這一波怒氣給挨過去。

反正自己剛才罵人也罵爽了——那個思想落後的紈絝子弟根本罵不過他。

這時,反倒是另一個陌生的中年男子開了口,對著克勞德勸道:

“克勞德公爵,你也別生這麽大的氣了,我看他好像也知道錯了。就讓我兒子把仇報了,從今往後,這件事情我們就當沒發生過,也免得有風言風語傳出來。”

係統也適時地跳出來介紹:他就是艾克斯·弗爾,弗爾家的一家之主,迪克的父親。

作為王國的伯爵,這人出了名的圓滑,和商界往來頗多,也深受當今國王的喜愛,一臉肥肉笑起來能堆得眼睛都看不見了。

這種時候,也隻有他能跳出來說話了。

雖然他看上去好像是在為本傑明說好話,但本傑明是不打算感激他的。“就讓我兒子把仇報了”,說白了,這人還是想讓迪克把夜壺往自己的臉上扣。

這一家子還真沒一個好東西。

然而,克勞德的態度卻再次讓本傑明大跌眼鏡。

“如果這樣能讓這件事平息下去,那就這樣吧。”他沉默了一會,恢複冷靜,然後這麽說道。

話出口的瞬間,迪克的眼神一下子就亮了起來。他一臉激動地捧著手裏的夜壺,跟萊昂納多捧著奧斯卡獎杯似的。

“完蛋,你要變‘屎人’了。”係統忽然出聲,淡定得讓人聽不出是幸災樂禍還是憐憫。

本傑明臉色鐵青。

他絕對!絕對不能接受!

把屎盆子放下,好好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