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艾克斯,本傑明整個人也目瞪口呆。

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他就是用腳趾頭想,也明白了老夫人的用意。

老夫人是為了幫他,故意絆倒了迪克。

就看那拐杖甩出來的動作——老夫人和迪克的位置之間還隔著一個艾克斯呢,拐杖想要繞過艾克斯命中迪克,也不是一件容易事。如果老夫人不是故意的,那隻能說,這拐杖甩得也太藝術了。

老夫人絕對是故意的。她故意絆倒迪克,讓夜壺再次砸在迪克身上。這樣,她就與本傑明站在同一陣線了。如果弗爾家族的人想要懲罰本傑明,那就勢必也要懲罰老夫人,不然有違什麽所謂的“貴族的榮光”。

而這些人更是不可能拿夜壺扔老夫人的,萬一砸出個三七二十一,那可不是鬧著玩的,鬧到教會那裏怎麽辦?退一步說,就算艾克斯敢砸,克勞德肯定也不會允許的。

因此,弗爾家族的人不能懲罰老婦人,自然也找不到理由懲罰本傑明了。

總而言之,老夫人把倚老賣老發揮到極致,救了本傑明一命。

想到這裏,本傑明真是鬆了一口大氣。

還好,自己這個祖母雖然脾氣古怪,在這種關鍵時刻卻比他那個便宜爹要仗義。不然,自己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躲過這一劫了。看樣子,這個世界也有人知道要護短,不是全都胳膊肘往外拐。

感恩,感恩……

不過,本傑明能意識到這一點,其他人更能意識到這一點。

看以艾克斯為首的弗爾家的人,那一臉吃了翔的表情就知道,這口氣,他們肯定不想就這麽咽下去。

“克勞德公爵,老夫人年紀大了老糊塗了,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我們當然不會介意。但是公爵大人,這件事情應該如何處理,你也應該清楚吧。”

艾克斯一開口,就瞄準了古板的克勞德公爵。看樣子,他也清楚老夫人難對付得很,不如把她晾在一邊,先從本傑明的父親下手。

“嗯……”

克勞德麵露難色,卻沒有立刻回答。

見狀,本傑明剛放下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來。

這些人也真夠陰魂不散的,都到這種地步了,居然還是毫不退讓。要知道,艾克斯這麽做,可以算是在挑撥裏瑟家族內部的關係了。

但願自己這個父親不會真的同意吧……

“怎麽?你別看我老了,手腳不太利索,但腦子還是清楚得很。這件事情如何處理,我心裏有數,絕對不會鬧個不明不白的。”

正當克勞德猶豫之際,隻見邊上的老夫人忽然眼皮一抖,搶先開口這麽說道,一付德高望重的樣子,義正言辭得不像話。

克勞德再次被老夫人搶話,卻還是沒有發作,反而保持了沉默,似乎不打算在這件事情上發表意見了,大有任老夫人胡來的態度。

艾克斯見狀,也不由得皺眉:

“老夫人,您就別鬧了。”

“鬧?”老夫人像是聽到了什麽奇怪的事情,麵露驚訝,作出了一付無辜的樣子,“艾克斯伯爵,你這是什麽意思?來我們家鬧事情的人不是你們嗎,怎麽變成了我在鬧了?艾克斯伯爵,你也得講講道理啊。”

艾克斯似乎也開始不耐煩了,當即反駁道:“鬧事的可不是我們!”

說完這句,他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的不當。於是,他深吸一口氣,收斂情緒,重新擺出貴族本來的圓滑姿態,繼續說道:

“老夫人,我的孩子在你們家族做客,被你們家的孩子給欺負了,我作為他的父親,當然要給他討個公道。更何況,你們家的孩子犯了錯,我們代為懲罰一下,還順便幫你們教育一下,免得他下次再犯。你們不感謝我們也就算了,還在這裏顛倒是非。老夫人,到底誰才是不講道理的人?”

“有這麽一回事?”老夫人的樣子更驚訝了,甚至還顯露出了些許茫然,仿佛她真的第一次聽到這個說法,“可難道不是我們好心邀請迪克這孩子來做客。誰知道,這孩子夜遊症發作,大半夜的,把那個東西當球踢,把自己給砸傷了不說,還把我們的走廊弄得那麽髒。看在他也是無心之失的份上,我們沒有和你們計較,你們怎麽能這麽不講道理呢?”

啪!

此言一出,艾克斯好像真的被氣著了,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你……”

隻見他眼睛瞪大,用手指著老夫人,然而話卻哽在嘴裏說不出來,臉上的肥肉一顫一顫的。那表情,像極了他昨天夜裏被夜壺砸中說不出話的兒子。

所有人麵麵相覷,氣氛古怪,就連克勞德臉上也露出異色,似乎想開口說點什麽。然而就在此時,老夫人回頭看了克勞德一眼。隻是看似無心的一眼,就讓克勞德再次沉默了下去,不再有開口的傾向。

她回過頭,站在所有目光的焦點,卻還是一臉的無辜茫然,仿佛剛才她說的,不過隻是幾句普通的家常閑話。

本傑明更加目瞪口呆。

看起來,這位祖母在裏瑟家族,比他想象中還要高高高高……高得不知道到哪去了。

以及……他嚴肅古板的父親克勞德,居然是個媽寶型的乖兒子?

“你的爺爺過世得非常早,你爸基本上是被她一手帶大的。早些年的裏瑟家族,其實也是靠著她一手支撐。根據你之前聽說過的一些流言,她在王都的地位好像挺特殊的,不過具體是什麽就不清楚了。”

係統也像日本動漫裏一樣地跳出來,加以解說。

“這些東西,你之前也沒有說過。”本傑明默默吐槽。

“哎呀,都是細枝末節了。本來就是簡化版的記憶,那麽多事情哪裏說得過來,你這個人真的是,麻煩得很。”係統隨口扯道。

“……”

本傑明的內心毫無波動,甚至失去了吐槽的欲望。

回到現實中來,艾克斯還被老夫人的話堵得說不出話來,於是,老夫人又展現出了她“得理不饒人”的一麵,乘勝追擊,往駱駝的屍體上接著加稻草:

“來,本傑明,快給艾克斯伯爵說說,昨天晚上你都看見了什麽,可不能讓伯爵大人被蒙在了鼓裏。”

本傑明愣了愣,立刻反應過來,演技上線。

隻見他露出有些委屈的神情,帶著幾分怯懦無辜,還隱含些許倔強,說:“我……昨天晚上我剛醒過來,有點餓了,想出來找吃的,結果就碰見了弗爾先生。弗爾先生當時的狀態好像不太正常,估計是夜遊症發作了,手裏頭捧著那個東西。我剛想出聲叫醒他,誰知道,他就自己絆了一下,然後……然後的事情,大家也都看到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心想:我的演技也是越來越好了。

如此厚顏無恥之人,真是連我自己都怕啊!

另一邊,聽了本傑明的話,艾克斯倒是立刻恢複了組織語言的能力,厲聲嗬斥:“你說謊!”

本傑明馬上露出弱弱的表情,一付快要被嚇哭了的樣子:

“我……我沒有,真的是這個樣子的。”

老夫人也馬上站出來,雪中送炭,雪上加霜:“伯爵怎麽會不相信呢?難道這件事情另有隱情?哎呀,迪克呢?快問問他,昨天晚上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一切的真相也隻有迪克知道了。”

迪克在哪裏,啊,迪克在哪裏?

迪克在那香噴噴的屎堆裏。

艾克斯又看了一眼人事不知的迪克,臉上的肥肉亂顫,眼睛裏快要噴火。

“哎呀,我怎麽才想起來。”老夫人也跟著看了迪克一眼,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好像聽誰說過,人在夢遊的時候,是不記得事情的。這可怎麽是好,問迪克也沒用了。艾克斯伯爵,我想這件懸案恐怕是沒辦法解決了,我對此非常遺憾。”

絕殺。

本傑明都想鼓掌了。如果說之前老夫人都是在胡攪蠻纏的話,那麽這幾句,就算是正中要害了。夢遊的人是不清醒的,迪克其實並不知道是誰用夜壺砸的他,他隻是醒過來,然後看見了本傑明,所以才這麽認為。

但是實際上,本傑明扔出夜壺的一瞬間,是沒有人看見的。也就是說,昨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麽,本傑明一個人說了算,別人就算懷疑,也沒人能證偽。

他說是迪克自己砸上去的,那就是迪克自己砸上去的。

可憐的迪克……

在老夫人的這段話之後,艾克斯就像被潑了一盆冷水,也慢慢意識到了這一點。他看了看倒在屎泊中的迪克,又看了看一臉同情的老夫人,眯縫眼裏的鬥誌也像泄了氣的皮球,漸漸消散。

弗爾家族的其他幾個人也互相看了看,都是一付憤怒卻又無可奈何的樣子。

最終,艾克斯認栽了。

“老夫人,公爵大人,下個月的酒會,我們再會,希望到時你們也能像今日一樣神采奕奕。”他的聲音沉悶,像被關進了籠子裏的老虎,“我們走。”

在他的吩咐下,弗爾家族的幾個人一臉沮喪,開始清理暈倒的迪克,準備離開。

“等等,你們怎麽能就這麽走了呢?這樣可不好。”出人意料的是,老夫人此刻竟又出言挽留。

快要走到門口的艾克斯轉過身,麵露疑色,沒有說話。

“你們不知道怎麽回事,就帶著那個東西來我們客廳,還把那個東西砸了,把這些汙穢的東西弄得我們客廳到處都是。作為貴族世家,難道不應該好好地給我們道歉嗎?我跟你們講道理啊,你說是不是這樣?”老夫人慢悠悠地說道,聽不出半分責難,反而一付以理服人的樣子。

艾克斯一下子又被氣到了,弗爾家族其他幾個人更是怒形於色。

“老夫人,你當我們好欺負嗎?”

老夫人驚訝地捂了捂嘴,一臉無辜:“怎麽會?我覺得這是非常合理的要求啊。你道個歉就好了,這件事情我們可以私下了結,也別鬧到教會那裏去。你想啊,教皇大人要是知道這件事情,該怎麽看你們弗爾家族?我這也是為你們著想,免得你們在外麵丟人。你說是不是?”

在聽到“教皇大人”四個字的時候,包括艾克斯在內的弗爾家族所有人,一齊露出了惶恐的神情。

而在老夫人說完這段話之後,他們臉上的憤怒更是消失得無影無蹤。

如果鬧到教會那裏……本傑明心裏想著,主教還要利用自己,肯定會站在他這邊。而實際上,這一起糾紛弗爾家也已經站不住腳了。沒人能證明是本傑明扔出的夜壺,弗爾家來這裏就是無理取鬧,裏瑟家願意私了已經是給他們麵子了。鬧到教會,肯定也是對裏瑟家有利。

本傑明明白這個道理,艾克斯自然也明白。他看著老夫人,臉上的神色變幻,最後,卻定格為了一絲苦澀:

“老夫人,你這個樣子,未免有點太不講道理了吧。”

老夫人聞言,眼睛無辜地轉了轉。忽然,她露出了一絲理所當然的笑容,看上去,就跟前世被賣藥人把養老金騙走的老奶奶一樣慈祥無害。

她說:“我都是快七十歲的老太婆了,我不講道理的。”

“……”

我跟你講年紀,你跟我講道理。我跟你講道理,你跟我講年紀。

艾克斯一臉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