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吉克建國第十年,春。

“……就這樣,他們在世界之巔結束了最後一戰。邪惡的教皇被打敗,在魔法下化作飛塵與沙土,受到了應有的懲罰。而真正的英雄逆光而去,消失在彼岸的雲端。”

渾厚深沉的獨白,在每一個人耳邊響起。

緊接著,燈光一點點收束,平緩憂傷的小提琴聲奏起。幾秒鍾後,劇場裏響起了雷動的掌聲。

掌聲結束,舞台的帷幕徹底拉開,燈光也亮起來,演員們一個個謝幕。時間是晚上八點,又一場演出在弗爾歡樂大劇場結束,很快,觀眾們從大門離開。可以看到,大門左右兩邊的牆壁上貼滿了海報,海報的標題——“王朝”,後麵跟著一串宣傳語:“改編自真實的曆史事件,十年來最受歡迎劇作,再度上演,不容錯過!”

門外,則是海文萊特外城大道。

正在進行中的慶典,讓這一帶看上去熱鬧極了。

街道上掛滿了一串串花燈,元素在燈管中發出紅的綠的鮮豔的光。人群來來往往,大人領著小孩、情侶牽著手……王都人民沉浸在節日般的喜悅中,一路上的符文霓虹燈牌將他們映得色彩繽紛。

劇場的觀眾在看完演出後,興致勃勃地湧入街道。大部分順著人群繼續遊玩,或者走向鄰近的酒館餐廳,隻有少部分人選擇轉身離開。

妮娜和珊迪則屬於那少部分人。

——這對姐妹遠離人群,推著騎來的自行車,準備回家了。

“好可惜,今天可是女王陛下的生日,錯過今天,想再參加慶典就隻能再等一年了。”珊迪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熙攘的人群,不舍地說,“姐姐,我們再多留一會不行嗎?”

“不行!”妮娜卻板著一張臉,毫不猶豫地說,“趕緊回家吧,明天六點你就得起來,否則……萬一趕不上報道時間,王都魔法學院不要你了,你怎麽辦?”

“好、好吧……”

想到好不容易得來的求學機會,珊迪扁了扁嘴,最後朝著人群望過一眼,還是轉身,坐上了自行車的後座。妮娜又確認了她幾眼,便踩下踏板,騎著自行車,沿著小路往城外駛去。

路上,珊迪扶著姐姐的腰,卻一直低頭沒有說話。

“……怎麽了?還在難過嗎?”大概行駛了十分鍾,妮娜有些心軟,回過頭來,“我也沒辦法啊,你能被王都魔法學院錄取,這是多少人都求不來的機會。慶典明年還有,但能進入那裏學習魔法,對你來說太重要了!”

珊迪回過神來,搖了搖頭。

“沒有,我不是在難過那件事。”

“那你在想什麽?”

“我在想剛剛的劇情。”珊迪揉了揉有些發紅的眼睛,說,“我是說,那個故事……真的就這樣了嗎?教會被打敗了,可是之後呢?我總覺得……我總覺得有點難過,好像它不該就這麽結束。”

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鬱結,讓她一時間難以釋懷。

妮娜歎了口氣,安慰道:“你別放在心上,它隻是改編自我們瑪吉克的建國曆史,很多地方都有出入,不要太把它當真了。”

“但……很多地方還是一樣的吧?”珊迪馬上道,“至少,就像最後那個獨白講的一樣,沒有人知道本傑明·裏瑟到底去了什麽地方,就連我看過的曆史書上都沒有記載。你說,他到底會去哪啊?”

“這個……”

妮娜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隻能閉上嘴巴,悶頭騎車。橡膠輪胎在凹凸不平的路麵上摩擦,自行車發出吱呀吱呀的響聲。

出了城門,一路向西,在大約半小時後抵達了目的地——槐樹墓園。這是建國後才新修建起的墓地,因為魔法技術的飛速發展,新王國建立後,很快開始了城市內部的改建。而為了興建工廠,需要騰出大量空地,所以墓地外遷也成了其中的一環,王都城外的槐樹墓園則是由此而建。

妮娜從車上下來,改騎為推,推著自行車和自己的妹妹向墓園內走去。

“等我成為了法師,一定在城裏買套房子,把你接出來,免得你還要住在這種地方。”珊迪朝著陰森森的墓園望了一眼,忽然這麽說道。

“說什麽呢?”妮娜聞言,笑了笑,“墓園總得有人來看守,這是我的工作,不工作哪來的錢供你吃穿上學?況且……這裏環境不是挺好的嗎?很安靜。”

珊迪氣餒地搖了搖頭,不過,沒再說什麽。

這時已經是晚上九點多,墓園裏黑漆漆的,一個人都沒有,隻聽得見吱吱的蟬鳴聲。政府似乎有在園裏安裝路燈的打算,可惜礙於人手和精力,一直沒有付諸實踐。於是,妮娜也隻能從自行車後座拿出提燈,按下開關,用微弱的白光將前路照亮。

二人借著微光向前走去,光芒暗淡。珊迪抱怨了幾句提燈的符文核心該換了,妮娜卻隻是擺手,隨口搪塞過去。

正當她們閑聊不止的時候,忽然,前方的拐角浮現出一個人影。

妮娜被嚇了一跳,但當她看清楚那個人影時,她卻鬆了一口氣。

“晚上好,先生,您又來獻花了嗎?”

對方戴著一頂牛仔帽,樣子有些滄桑,在漆黑的夜路中也沒有打燈。他整張臉都被帽子遮了大半,看不清楚模樣,不過,兩姐妹都認得這個人——這人有個朋友就葬在槐樹墓園,所以經常過來祭奠。

不過,他時間老是選得很怪,每次都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才會出現。

妮娜也覺得很不解,可至於理由……她之前就問過了,對方的回答很簡單:“晚上人少,安靜。”

對方都這麽說了,她也不打算追問。三年前她們從山裏搬出來、住到王都一帶,她也在槐樹墓園待了有一年半了,一年半的守墓,讓她學會了墓園裏的故事別多問。

“嗯,閑得無聊,就過來看看。”

對方這麽答道,沒有多聊的意思,點了點頭便與她們擦身而過,自顧自地朝著墓園外走去。

真是個怪人……

妮娜在心中想道,但也沒有停下,繼續推著車子和珊迪往前。走了又大約二十米,她們看到前方不遠處,某塊墓碑前被放了一捧白花,花瓣上還沾著露水,濕氣濃鬱,顯然剛剛才被摘下,送到墓前。

她們並不意外,那個怪人每次都會把花放在這裏。

不過,與其他墓碑不同,這塊墓碑很簡單,上麵沒有任何死者的生平,甚至連姓氏都不知道,隻是寫了一行字——“邁爾斯之墓”。

真是神秘啊……

手裏的提燈又閃了閃,顯然裏麵的符文核心已經走到了它的壽命盡頭。妮娜見狀,連忙加快了速度,三步並兩步,趕在提燈徹底熄滅之前,回到了她作為看守者的小屋。

進屋開燈,打開收音機,聽著音樂聲伴隨著嗚嗚的元素雜音飄進耳朵裏,妮娜癱在**,鬆了一口氣。

“明天記得去城裏買一個新的符文核心,別再拖了。”珊迪一邊把自行車停在房間角落,一邊這麽說道。

妮娜點了點頭。

忽然,她從**坐起來,摸了摸擺在床頭的魔力槍和護身符,隨後感覺安心不少。雖然槐樹墓園一直沒出過事,她也沒真正朝著誰開過槍,但這兩樣東西已經成了她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沒有它們就難以安心。

——無論如何,她好歹也是這裏的守衛啊!

正在妮娜有些出神的時候,珊迪忽然來到她身邊,在**坐下,拍了拍她的肩膀。

“姐姐……”

妮娜回過神來:“怎麽了?”

“王朝……就是那部劇作的名字吧?”珊迪遲疑了一下,說,“裏麵的事跡究竟是從哪裏來的?難道真的都是劇作者自己編出來的嗎?曆史書上記載得沒那麽詳細,可是,很多地方都感覺特別真實。”

妮娜聳了聳肩,道:“我也不清楚,但是十年前,國內據說還存在著很多遊吟詩人。他們將當時發生的大事編成了一首又一首的歌謠,最後,劇作者把這些歌謠收集起來,寫成了我們在劇院裏看到的故事。”

珊迪聞言,點點頭,又歎了口氣。

“又怎麽了?”妮娜追問道。

“我也……說不清楚。”珊迪皺眉,像是在仔細感受心中的滋味,然後試圖用語言將它表達出來,“明明是個很圓滿的結尾,所有壞人都被打倒,新的國家建立起來,所有東西欣欣向榮,人們終於可以幸福平穩地生活,可是為什麽……為什麽我再看完之後,卻覺得有點難過呢?”

妮娜聞言,嘴角微微彎起,伸出手,在珊迪的頭上摸了摸。

歡快的吉他聲從收音機裏傳出來,曲調充滿律動,是那種聽了就會讓人想要跳舞的旋律。房間的牆壁有些泛黃,元素燈的光也黃澄澄的,將二人的影子在牆壁上映得老長。

妮娜溫柔地凝望著自己的妹妹,開口:

“我也不清楚,但是可能……寫到結尾,作者自己也有點難過了吧。”

(全書完)

伊麗莎白篇

伊麗莎白緩緩放下了手中的報告。

“新帝國聯盟那邊……還是不肯鬆口嗎?”

王宮大廳寬敞明亮,她坐在王位上,歎了口氣,將報告遞給一旁的侍者,這麽說道。

大廳下方,鮮紅的地毯一路鋪去,上麵站著幾個恭敬的人影,看著都不年輕。這幾人穿著官員的製式服裝,抬起頭,露出或無奈或憤怒的神情。

其中一個上前道:“我們甚至派人與弗瑞登還有卡瑞特斯私下溝通了,他們的態度完全一樣,幾乎沒有離間的可能。”

頓時,伊麗莎白感到一陣頭痛,閉上眼睛,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

事情越來越棘手了。

弗瑞登、伊科爾、卡瑞特斯……自從新帝國聯盟建立,這三國的聯係變得越來越緊密,統一戰線,甚至都有了重建帝國的趨勢。可是伊麗莎白清楚,一旦帝國重建,己方受到的壓力將會驟增。

——瑪吉克還是個新國家,根基未穩,很難與他們抗衡。

倒不是說雙方一定要敵對,至少建國以來,他們與新帝國聯盟的關係都稱得上是良好,彼此建立起了貿易關係和魔法技術的共享。事實上,如果不是莎蘭群島的發現,他們可能現在還親如一家。

但……莎蘭群島,又是他們很難放棄的資源。

“他們憑什麽這麽理直氣壯?”下方一個將領氣不過地道,“我們的船隊先發現了那片群島,那個地方就應該屬於我們,他們不應該跟我們搶。”

“有什麽辦法,我們隻比他們早登陸了十五分鍾。”邊上的官員歎了口氣,搖頭道,“況且……島上發現了不少重要資源,光拿這個理由說事,他們肯定不會認同。”

“所以就這麽拱手把群島讓給他們?”將領馬上反問。

也有人附和道:“是啊!你們難道忘了,我們究竟在海上犧牲了多少人力物力,才終於找到的莎蘭群島?”

一時間,大廳幾人各有想法,忍不住爭論起來。伊麗莎白見狀更是一陣心累,擺了擺手,把他們叫停,緩緩道:“行了,你們下去吧,另外……替我將魔法學院的主任請過來。”

聞言,眾人也隻得閉上嘴巴,行禮過後,轉身離開。緊接著,一旁的侍者也被打發走,偌大的王國正廳,隻剩下伊麗莎白一個人。水晶吊燈緩緩旋轉,將她的影子照得有些孤單。

大約十分鍾後,一個身影從王宮大廳的門外飛了進來。

“參見女王陛下。”

“不必多禮。”伊麗莎白連忙從王位上站起來,順著台階走下去,“瓦利斯大人,真不好意思。學院即將開學,你能從百忙之中抽出空來,我們非常感激。”

瓦利斯聞言,擺了擺手:“陛下多禮了,莎蘭島如何歸屬,這是遠比開學重要的事情。”

伊麗莎白並不驚訝:“看來……你也聽說了這件事。”

瓦利斯點點頭。

“事實上,不瞞您說,新帝國聯盟在昨天已經與我們聯係過。他們希望魔法學院能站在聯盟的那邊,幫他們爭取莎蘭群島的所有權。”

“那……學院的態度是?”

“我們不站任何一方。”瓦利斯背著手,笑了笑說,“這是前代院長從一開始就定下的原則,學院的任務是鑽研魔法,造福人類,不會成為政治鬥爭的工具。即便目前,我們的主要科研力量都聚集在王都的分部,我們也不會因此就偏向你們。”

伊麗莎白聞言,點了點頭。

“我明白,隻是這件事情一旦處理不好,甚至有可能會引發戰爭。”她盯著瓦利斯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戰爭,這也是魔法學院不願意看到的事情吧?”

瓦利斯卻依舊麵不改色,微笑著道:“抱歉,我們不可能站在您那邊。”

伊麗莎白聞言,失望地搖搖頭,轉身,又回到了王位之上。

然而,令她有些意外的是,瓦利斯卻也沒有離開。

“陛下,雖然我們無法站在您那邊,但可以幫你們建立一個協商的橋梁。”他接著道,“戰爭是誰都不想看到的結果,萬一引發大規模的元素天災,這片大陸都會被毀掉。因此,我們希望瑪吉克王國和新帝國聯盟可以通過和平協商的方式,解決莎蘭群島的歸屬問題。”

伊麗莎白皺眉。

“那如果協商不成,誰也不肯退步呢?”

“無論如何,魔法學院會盡可能避免戰爭的發生。”

伊麗莎白坐在王位上,扶著腦袋,一臉疲憊,褪去那股上位者的氣場。在良久的沉默後,她忽然歎了一口氣,說:“如果……那個人還在的話,局麵肯定不會變成眼下這樣。”

瓦利斯聞言,搖了搖頭,露出無可奈何的模樣。

“院長……他已經消失了十年,您總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伊麗莎白也點頭。

沉默了一會,她又道:“現任的院長大人呢?”

“還不是老樣子。”頓時,瓦利斯露出苦笑,說,“三天兩頭的失蹤,從來沒管過事……前代院長失蹤後,就隻剩下她一個直係親屬了,我們那個時候也沒有辦法。況且,她曾經是一位實力強大的傳奇法師,有能力擔任院長。隻是我們誰也沒想到,裏瑟家的人……真是一個比一個有個性。”

伊麗莎白聞言,也無奈地笑了笑。

忽然,一個侍者急匆匆地跑進來,打斷了二人的對話。他先朝著伊麗莎白行禮,然後轉頭,說:“瓦利斯主任,那個……學院那邊好像有事,在請您回去。”

瓦利斯有些意外,不過還是點了點頭。

“陛下,開學在即,學院那邊還有事情要忙。”他朝著伊麗莎白鞠了個躬,恢複公事公辦的樣子,“不好意思,我得先走一步了,陛下的事情就先這樣,我們過幾日再討論。”

伊麗莎白見狀,也隻能擺了擺手。

“大人去忙吧。”

於是,瓦利斯轉過身,從大門匆匆離開。而那位侍者也在此之後,被伊麗莎白打發出了王宮大廳。

整個大廳又隻剩下她一個人。

她抬起頭,環視空**的王宮大廳,忽然長歎一口氣。

不知不知覺……已經十年了。

四方牆壁和大門還依稀可見最初的模樣,隻是經過多年改建,裝潢已經與曾經的霍裏王國截然不同。忽然間,她感覺身心俱疲,束起的長發有幾綹散落,從額頭處搭下來。她試圖將這些頭發捋順,最後反而弄得更亂,隻能無奈放棄,感覺自己一定不像個女王該有的樣子。

或許……或許本傑明說的是對的。

她也不願意承認,但心中還是忍不住回想起當年的對話。

當初,她為了父親的遺願、為了靜默學院的遺誌,鐵了心了要登上王位,卻沒想到王位背後意味著如此沉重的責任。十年過去,按照學院新頒布的評定標準,她的魔法水平停在四星,十年未曾動長進。

她甚至不記得自己上次冥想是什麽時候。

紛繁的政務,都快讓她忘了自己也是一名法師。或者說,當她成為女王的那一刻起,這個國家就不再需要她去冥想,而是需要她把畢生的精力都投入右手邊那高高壘起的報告中。

伊麗莎白看著那堆報告,心中湧起一股生理性的厭煩。

也因此,她又從王座上走下來,緩緩走到了大廳中央。她順著鮮紅的地毯向外望去,春日的陽光和微風迎麵而來,讓她感覺稍微好受一點,但又讓她有些恍惚。

這塊地毯的顏色……很熟悉,和記憶裏的那天是一樣的。

她很難忘掉當時的畫麵。

就是在這座王宮大廳,就是亮紅色的地毯,本傑明在徹底失蹤前與她最後一次爭辯有關王位的事情。當時這個國家還叫霍裏王國,元素燈和符文能源車還沒被發明出來,教會剛被鏟除,民眾沉浸在期待與不安中,不知道今後會走向何方。

事實上,說是爭辯,本傑明當時的態度並不怎麽堅決。伊麗莎白記得,那個人隻是在聽到自己的答複後,露出有些失望的表情。

“你真的想坐上這個王位嗎?為了科林公爵,為了那些死去的靜默學院法師……那你自己呢?坐上王位,從此以後你將失去自己的人生,法師並不適合當一個國家的統治者。”

“沒錯,我想。”

“這是你自己的意願嗎?”

“這是我自己的意願。”

於是,本傑明沒有再反對。

伊麗莎白記得非常清楚,當時,本傑明低下頭,沉默了一會,忽然彎腰作出一個邀請的姿勢。陽光從大門外照進來,就如今日一樣,將他的輪廓勾勒得格外清晰。

“美麗的女士,請原諒我的失禮,可以請您與我跳一支舞嗎?”

當時,伊麗莎白愣住了。

本傑明見狀卻微微一笑,收起姿勢,轉身,消失在門外耀眼的陽光下……

再也沒有人見過他。

十年一瞬,伊麗莎白有些困惑。地毯的顏色和樣式和當日相似極了,總是莫名讓她產生一種錯覺,好像那些事情都發生在昨天,好像她還充滿幹勁,沒有被這十年的光陰在心裏刻下深深的疲倦。

她望著大門外,一時間有些愣神,就像十年前……她以為本傑明很快又會回來一樣。

隨後,有人從門外走了進來。

“……陛下?”

伊麗莎白如夢初醒,再朝前看去,來的是她的侍女。

“陛下,裏克將軍求見。”

那一刻,明亮的元素燈光落下來,將伊麗莎白從記憶中喚醒。終於,現實向她湧來,再次將她淹沒。冷硬的神情慢慢爬上她的眼角眉梢,她意識到,有些事情已經無法改變。

這是她的選擇,況且……這十年來她做的還算不錯。

瑪吉克王國需要她。

於是,像是某種本能被喚醒了一樣,她束起額間散落的頭發,整個人繃得一絲不苟。隨後,伊麗莎白重新坐上王位,頂著熠熠生輝的王冠,朝侍女麵無表情地點頭。

“喚他進來。”

她開口,威儀的口氣十分熟稔,隱隱流露出十年累積的王者氣度。

但她自己聽來……又有一絲陌生。

米歇爾篇

傑西卡最近認識了一個新朋友。

她剛滿十歲不久,隨著繼父搬到王都北麵的狹道附近,新修築起來的公路旁,一家兩口以開驛站為生。從王都再到珀爾湖舊址,來往的行人比幾年前多了不少,但附近的住戶仍舊隻有一家,傑西卡孤單極了,感覺已經很久沒有見過與她同齡的孩子。

也因此,當她發現“邁克爾”的時候,她高興得就像得到了人生中第一盒糖果。

“喬治叔叔,我去跟邁克爾一起玩了!”

又把兩個旅人迎接到前台,傑西卡回過頭,朝著繼父喊了這麽一句,然後便飛快轉過身,從後門消失在所有人的視線中。

繼父望著她消失的背影,忍不住歎了口氣。

“你好,我們想要一個兩張床的大房間,這邊現在還有空餘嗎?”那兩個旅人則是走上來,穿著有些神秘的鬥篷,為首的紅發女人笑了一下,朝著他這麽問道。

繼父回過頭來:“……好的,請在這裏登記一下你們的身份姓名。”

“沒問題。”對方點點頭,接過他遞來的小本子,一邊寫,一邊低聲喃喃道,“喬安娜·霍爾、萊拉·懷特……大哥你不用擔心,我們來路清楚,是新戰法聯盟的人,不會給你惹麻煩。”

繼父接過本子看了兩眼,又確認過喬安娜胸前的徽章,點點頭,露出熱情的笑容。

“幾位歡迎光臨,不用擔心,我們這裏還剩不少房間。”

頓時,喬安娜鬆了一口氣。萊拉則朝著女孩消失的後門望過去一眼,隨口道:“那個是你女兒嗎?好活潑的小姑娘。”

“她是我繼女。”繼父又歎了口氣,看上去有點無奈,“平時就比較頑皮,而且……她母親才去世沒多久,之後行為就開始變得有些奇怪,如果冒犯了幾位大人,還請見諒。”

“我很遺憾。”萊拉馬上道。

喬安娜卻有點好奇:“怎麽個奇怪法?”

“就是……她會跟空氣說話。我們搬到這裏沒多久,她就宣布自己認識了一個叫‘邁克爾’的新朋友,天天待在後院那塊,可你們也知道,這附近就我們一家人,我也從來沒見過她那個朋友。”

聞言,喬安娜哈哈笑了幾聲,說:“自己幻想一個朋友出來,這種事我小時候也幹過!”

萊拉連忙在後麵戳她的背,提醒她不要失言,好在傑西卡的繼父並不在意,而是寬慰地笑了笑,說:“是嗎……我就是擔心她出了什麽問題,但看她好不容易高興起來,又不忍心說破。”

“沒事的。”喬安娜安慰道,“她隻是因為沒人陪她,有點孤單,等她再大一點就好了。”

繼父點點頭,沒再說什麽。

很快,他便轉身,領著二人走上樓梯,把他們領進了客房內。客房看上去十分簡陋,除了一扇窗戶兩張床外加一盞台燈,其他的什麽都沒有。不過勝在幹淨,兩人也沒有挑剔,笑著接受了這裏。

吱呀一聲,繼父離開房間,關上門。喬安娜和萊拉則是在各自的**躺下,終於可以放鬆自己。

“這次的任務真麻煩。”喬安娜感歎道,“又要去珀爾湖遺址……為什麽我們十年了還是要給教會擦屁股?裂穀下麵也不知道出了什麽變異,老是有魔獸冒出來,殺都殺不完。”

萊拉不以為意:“還好吧,都是殺魔獸,到哪不是殺。”

“唉,畢竟十年前……總之不太想去那個地方。”喬安娜搖了搖頭,忽然從**坐起來,道,“你知道嗎?據說就是這條路,當初院長第一次逃出王都走的就是我們腳下這條路。”

“好像是吧。”

“也不知道院長到底跑哪去了……我實在受不了那個新院長,上次見麵,她竟然說我的頭發像紅色的風滾草。”

“習慣就好。”萊拉露出無奈的樣子,“反正我們現在也不算學院的老師了,不至於天天見麵,裏麵的學生才慘。聽說她上個月才罵哭了三十多個學人,已經很友善了。”

說著,她也從**坐起來,緩緩走到窗戶邊。

窗外是驛站的後院,看上去還算寬敞,晾曬著衣物床單之類的東西。而在後院邊緣的一處空地上,她又看到了傑西卡——那個把她們迎接進來的小女孩。

傑西卡一個人待在那裏,手舞足蹈,看上去很興奮。

萊拉卻微微皺起了眉。

“關於那個假想出來的朋友……你真有沒有察覺到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她忽然回頭問道。

“怎麽了?”喬安娜不解。

萊拉麵色嚴肅,望著窗外獨自玩耍的小女孩,緩緩道:“可能是我多心了吧,隻是……那個小姑娘領我們進門的時候,我能夠感覺到,她身上沾染了一絲微弱的亡靈氣息。”

“亡靈?”

頓時,喬安娜的樣子也變得認真起來。

她走到窗邊,兩人一同望著傑西卡。黃昏時分,驛站的後院看上去異常祥和,她們沒能感應到任何不對勁。可一個小女孩在角落裏自說自話的樣子,看上去還是有些詭異。

——就好像她真的在跟什麽人說話似的。

“你確定是亡靈嗎?”喬安娜多看了一會,遲疑著說,“生者的世界中,亡靈存在不了多久就會自行毀滅,也很少有東西能夠跨越深淵,從那邊過來……如果真有亡靈在這裏活動,那它肯定不簡單。”

“我隻是感應到了一絲模糊的氣息。”萊拉眉頭緊皺,這麽答道。

兩人對視一眼,彼此眼神都異常嚴肅。最終,她們決定再靠近確認一遍。

走下樓梯,轉入後院,喬安娜和萊拉都做好了戰鬥的準備。她們握緊各自胸前的吊墜,激發著裏麵的符文,在自己身邊構築起一層無形的精神力牆壁,保證自己不會受到任何幻覺攻擊。

傑西卡正蹲在地上,手裏擺弄著娃娃鏡子之類的東西……

於是,二人收起嚴肅的表情,作出若無其事的樣子,朝傑西卡走去。

“你們是……兩位大姐姐,你們怎麽過來啦?”傑西卡看到二人,愣了愣,很快露出燦爛的笑容。

喬安娜走在最前麵,朝著她笑了一下。

“傑西卡,你在這邊做什麽呢?”

一邊這麽說著,她們二人一邊探出精神力,朝著這個角落掃描而去。不得不說,後院的角落在黃昏下還真有點陰森,周圍都是光禿禿的平地,可在傑西卡身後,一叢青草極為紮眼地在地裏長著,茂盛青蔥,有種微妙的不協調。

不過……她們並沒有找到亡靈的蹤跡。

這讓萊拉的麵色有些遲疑。

“我在和邁克爾玩啊。”傑西卡則是舉起手中的騎士布娃娃,展示給兩人看,高興地說道。

“……邁克爾?”

二人對視一眼,麵色古怪。

難不成……小女孩說自己最近認識的新朋友,就是這個布娃娃?

那是一個看上去還有兩成新的娃娃,做工粗糙,隻有一個騎士的樣子,很多地方都能買到。而從娃娃身上,她們沒感應到精神力的波動,也沒感應到亡靈特有的死氣,就是一個很普通的娃娃。

萊拉也愈發不確定起來,因為之前她在小女孩身上嗅到的亡靈氣息,這時候又消失不見了。

難道真是她的錯覺?

上一次去亡靈世界,也是她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自從十多年前那次之後,巨大的骨龍便守在幽靈深淵邊上,誰也進不去,導致學院對於亡靈的研究漸漸停滯,沒人有機會再去接觸亡靈。

因此,她確實不敢肯定。

“可以給我看看這個娃娃嗎?”猶豫之後,萊拉這麽問道。

“好啊。”傑西卡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萊拉接過布娃娃,與喬安娜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幾遍,最終還是什麽都沒有發現。一時間,場麵有些尷尬。傑西卡用好奇的目光看著兩人,沒辦法,喬安娜隻能厚著臉皮把娃娃還了回去。

“那個……很可愛的娃娃。”她硬著頭皮擠出這句話。

“謝謝。”傑西卡露出笑容,接過娃娃,說,“對了,兩位大姐姐有什麽事?是房間不滿意嗎?要換房間的話去找喬治叔叔,不過要加錢的哦。”

“不、不用啦,我們隻是隨便逛逛。”

就這樣,二人解除警戒,跟傑西卡又尬聊了幾句,便轉身回到自己的房間。毫無疑問,小女孩隻是給自己的娃娃起了個名字,並且稱呼它為朋友而已,跟亡靈之類的東西壓根沒有一點關係。

她們的確是多心了。

“早點休息吧,明天一早我們還要趕路!”

夜幕降臨,冥想過後,兩人感覺疲倦極了,九點左右便早早熄燈,躺在**,沉沉睡去。今天驛站裏的旅客也不多,伴隨著時間越來越晚,很快,整棟樓都安靜下來,最後幾個亮著的窗戶也暗下來。

大約淩晨一點左右……

吱呀一聲輕響,喬安娜與萊拉的房間門,被輕輕地推開了一個縫。

矮小的身影從縫裏摸了進來。

這時,兩人還躺在**,呼呼大睡,沒有一點警覺。門被推開的一瞬間,仿佛有種無形的力場覆蓋了這個房間,空氣微妙地有些泛紅。那股力場降臨在二人身上,讓二人睡得比剛才還沉。

——哪怕有人走到了自己床頭,喬安娜也醒不過來。

“我們……真的要這麽做嗎?”

望著熟睡中的喬安娜,傑西卡右手舉著削木的小刀,低下頭,望著左手掌心中一枚磨損得很厲害的牙齒,這麽問道。

牙齒一動不動,傑西卡卻像聽到了什麽人的回答一樣,臉上的神情變得更猶豫。

“可是……可是……我覺得她們不像壞人。”她糾結著說,“邁克爾,她們又沒有真的發現你,不會威脅到你的。明天一早,這兩個大姐姐就會離開,今天的事情她們哪會放在心上。”

她說完之後,又是凝望著牙齒,像在耐心聆聽著什麽東西一樣,房間陷入寂靜。

大約半分鍾後,傑西卡歎了一口氣。

“你在騙我,對不對?”她沮喪地低頭,望著那枚牙齒,“邁克爾,你太喜歡騙人了。她們根本不是壞人,而是很厲害的法師。就因為她們可能察覺到了你,你就要殺她們滅口……這樣也太過分了!”

“邁克爾,你清醒一點,這根本就不是我認識的你!”

“你為什麽這麽恨她們?你們之前認識嗎?不認識,那你恨她們幹嘛?我才不信你恨所有人,難道你也恨我嗎?不、不會的……你是個好人啊,我相信你是個好人,你不要變壞……”

她站在床邊,自說自話般與手中的牙齒吵架,就這樣越說越激動。一邊的喬安娜和萊拉卻睡得和死豬一樣,場麵詭異極了。

沒一會,傑西卡抹起了眼淚。

“邁克爾……為什麽你要這麽說自己?你不是壞人啊……”

然而,也就是她低聲抽泣的空當,死物一般的牙齒忽然動了起來——像是有股無形的力量牽引,它一躍而起,跳出傑西卡手心,直奔熟睡中的喬安娜而去!

傑西卡在那一刻驚聲尖叫。

“不要——!”

而她沒意識到的是,牙齒從她手中躍出的瞬間,籠罩著房間的力量忽然淡去,紅色的視野恢複原狀。而沉睡中的喬安娜二人,也在力場消退之後,猛地從夢中驚醒。

喬安娜睜開眼,便看見那枚迎麵墜下來的牙齒。

她幾乎是本能般地召喚出了火焰。

撲!小團火焰憑空浮現,攔了那枚牙齒,牙齒在火焰的炙烤下發出一聲悶響。當時喬安娜還有點懵,她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隻是下意識地施法,將她儲存在符文內的大量火元素釋放了出去。

隨後,牙齒被火焰徹底淹沒,一陣一陣的波動從裏麵傳出來。喬安娜呆呆地望著它,詭異的感覺從心中升起,仿佛那團火焰包裹的是個活物。

就好像……有一個靈魂在裏麵發出了痛苦的嚎叫。

醒來的萊拉也在一旁愣住了。

“邁、邁克爾……”

傑西卡望著那團白色的火,臉上掛著淚痕,整個人都驚呆了。她看到牙齒在火焰內一點一點融化,她感覺到邁克爾的靈魂消亡,而那股熟悉的感覺,正在隨著時間飛速流逝。

為什麽……

幾秒鍾後,一個模糊的影子從火焰中升起。

好像是個年輕的女人,看不清楚容貌,卻能看到那雙獵豹一樣銳利的金色瞳孔。傑西卡看著那個人影,事實上,這是她第一次真正見到自己的這位“朋友”的真麵目,也是第一次意識到“他”竟然是“她”。

她呆住了,心裏卻湧出無端的難過,就好像母親下葬那天一樣。

“你為什麽要……”

她試圖問些什麽,火光中的影子卻開始了消散。很快,牙齒在火焰中焚燒幹淨,喬安娜也在困惑之中撤回魔法。隨後,火焰散去,漆黑的房間裏恢複平靜,就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

一個低沉的女聲在傑西卡耳邊響起。

“我要走了。”那個聲音說,“而你,也該長大了。”

這是她第一次聽到自己朋友的聲音——當然,也是最後一次。

顧北篇

暮色沉沉,瑪吉克王國西部,一行帳篷駐紮在遼闊的平原上。

燈光下,側邊某個帳篷的門簾被掀開,一個年輕的姑娘緩緩走出來。她深吸了一口氣,左顧右盼,確定沒人注意到自己後,轉身,朝著最角落裏的那個小帳篷走了過去。

“應該……不會被趕出來的。”

來到門前,卡洛琳沒有馬上走進去,而是站在帳篷外,在心中給自己打氣。

這是她第一次試著表達對異性的好感。

——最近,劇團裏來了一個陌生人,是他們在弗瑞登的境內遇見的。對方說是順路,還自稱魔術師,變了幾手戲法,沒一個人瞧得出端倪。團長看他不像壞人,便讓他加入,也跟著從弗瑞登一路巡演到了瑪吉克。幾次演出,他的表現很出色,劇團裏的大家讚不絕口,沒人在背後說一句是非。

可卡洛琳卻覺得這個人神秘極了。

像他給出來的名字,諾斯·沃茨……北方·望向?哪有人會起這麽奇怪的名字?而看年紀,他應該隻有二三十歲,卻總在不經意間顯露出一種老成。誰也不知道他從哪來,誰也不知道他有什麽樣的故事。他可以在餐桌上與眾人言談甚歡,卻總在不經意間悄然退場,卡洛琳回頭看去,卻看到對方異常孤僻的背影,就好像這人跟他們不是一個世界似的。

雖然不願承認,但一個來曆成謎的男人……長得還不賴,讓她有種意外的心悸。

一個半月的時間,卡洛琳發現自己好像有點喜歡這個人。

意識到這一點,她也不願再扭扭捏捏。明裏暗裏,她作出過幾次隱晦的暗示,然而,對方就跟睜眼瞎似的,一點反應都沒有,弄得她非常泄氣。她知道有些人對這個特別不敏感,所以沒有氣餒,最終,在今晚鼓起勇氣,來到了對方的帳篷門外。

看著帳篷內隱隱透出的燈光,卡洛琳知道對方在。

可不安和遲疑讓她難以邁出下一步。

她心中隱隱有種感覺,雖然對方加入劇團以來的日子一直很融洽,大家相處得也很好,可是這個人……他不會與他們任何人建立起聯係。或許某個平凡的早晨,他便會毫無征兆地消失,就跟從沒出現過一樣。

想到這裏,卡洛琳十分失落。

他不可能會接受自己的好感。

但很快,她還是打起精神,心一橫,幹脆閉著眼睛走進了帳篷。直到幾秒鍾後,對方疑惑的聲音從前方傳來,卡洛琳才睜開眼睛,努力擠出一個甜美的笑容。

“有事嗎?”

對方坐在**,皺眉看著她。

“沒什麽,那個……”卡洛琳在心裏組織了一下語言,鼓起勇氣道,“明天團長會給我們放一天假,正好北麵有一片湖,風景很好,可是我一個人過去好像有點危險,怎麽辦啊?”

對方聞言,歪頭想了想,說:“還好吧,一片湖而已。附近又沒有魔獸出沒,哪裏危險了?”

卡洛琳氣得差點跺腳。

“可是……沒有魔獸,也可能有其他野獸或者山賊強盜之類的東西,我一個人去真的很危險誒!”

“那就帶著元素槍去吧。”對方馬上轉身,從桌上拿過一把槍,回手扔了過來,“還有守護項鏈,團長那裏有很多,你借一個帶上,一窩山賊湧過來都不用怕。”

“……”

卡洛琳手裏拿著元素槍,麵如死灰。

“你……”

“還有什麽事嗎?”

聞言,她長歎一口氣,搖了搖頭。

卡洛琳心裏很清楚,自己已經表現得夠明顯了,而對方……表現得也已經夠明顯了,剩下沒說出口的話,隻是不想讓氣氛太過尷尬。因此,失望的她選擇轉身離開。

劇團的夜晚平靜如初,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

而在帳篷內。

顧北看著對方離開,搖了搖頭。

他忽然站起來,從床底拉出自己的行囊。行囊中已經裝好了衣服雜物,他本來就沒帶什麽東西,收拾好也隻是片刻之內的事情。況且,時間差不多,他本來就準備今晚離開,剛剛隻是意料之外的小插曲。

仔細想想,他好像很久沒和一群人待在一起超過兩個月的時間了。

劇團、傭兵隊、酒館……這些地方都不屬於他。

顧北還記得十年前,自己從海文萊特的王宮大殿離開後,飛在空中,低頭望著遼闊的霍裏王國大陸,那種悵然若失的心情。他沒有回黑魘軍的營地,教會倒下,黑魘軍已經完成了它的使命,該回老家的回老家,該結婚的結婚。霍裏人民興高采烈地迎接新生活,伊麗莎白滿心憧憬地迎接王位,這個國家已經不再需要他。

於是,他一路不停,徑直飛回了魔法學院。

他記得當時,學院正在進行期中考試。瓦利斯似乎已經擺平了鬧事的家長,雖然不少學生死在了戰事中,但回來之後,學院中依舊到處都是抱著書的年輕人。他們爭論著最後一道題到底該選A還是C,又或者換上法袍,匆匆趕向操場進行實戰測試。

顧北飛在空中,望著學院,嘴角揚了揚,又漸漸放下。

這個地方好像也不再需要他了。

回憶著屬於本傑明的回憶,他知道,自己這個院長當得不怎麽稱職。大事小事都丟給了瓦利斯,三天兩頭的往外跑,即便沒有他,學院依然可以很好地發展下去。而更重要的是,在顧北腦中,那些記憶哪怕再鮮活,也始終帶著些許距離。

——他是從另一個世界來的,現代生活的記憶與這裏相比,同樣鮮活。

因此,顧北又轉身,在無人知曉的情況下離開。

漫長的十年光陰,他流浪在這片大陸上,尋找回家的路。他曾飛越大陸南端無邊無際的海洋,飛越群島,最終甚至在海洋那邊發現了一塊原始大陸;他曾探索大陸東麵空曠荒蕪的沙漠,找到了沙漠盡頭的新國家……他認識了很多新的人,甚至在語言不通的情況下比劃著完成了一次成功的砍價,但他始終沒有找到空間穿越的辦法。

他知道,答案很可能藏在亡靈世界,可是當他試圖進入那裏時,守在邊境上的骨龍,依舊虎視眈眈等著要把他撕成碎片。

顧北對當時的景象記憶特別深刻。

——骨龍匍匐在深淵的那頭,瞪著眼眶中的火焰,像機器人一樣不知疲倦地四處張望。而在骨龍腳下,邁爾斯的屍體倒在那裏,被亡靈的氣息環繞著,神情釋然,沒有半分腐壞。

於是,顧北花了半年時間,想盡辦法將骨龍引開,最後拚死,將邁爾斯的屍體帶回了生者的世界。

他將邁爾斯葬在了王都外的墓地。沒人知道邁爾斯究竟是什麽時候硬闖的亡靈世界,也因此,顧北隻能把下葬那天作為忌日,每年拜祭。

可除此之外,他依舊流浪在大陸的每一個角落,尋找著連自己都不確定要尋找的東西。

他……真的還回得去嗎?

顧北沒有多想,但他心裏清楚,自己雖然不屬於異界,但在經曆了這麽多後,也早就不再是從前那個平平無奇的現代人。兩份記憶重疊在一起,無論在哪個世界,都不會有人理解他曾經曆過的一切。

仔細想想,自己不假思索地就將卡洛琳——以及十年來遇到的好幾個緣分推出門外,應該就是這麽一回事吧。

“她們都會遇到更好的人。”

低聲這麽說了一句,顧北提起行囊,在夜色下走出了帳篷。感應中,他知道卡洛琳已經躲回自己被窩哭了,沒人注意到自己的離開。

這時,一個充滿嫌棄的機械音在他腦海中響起:

“大傻逼,注孤生。”

晚風輕拂,青草浮動。那一刻,顧北的嘴角微微彎起。

他沒有生氣,而是抬頭,朝著前方望去。這一行,他要前往西麵的魔獸山脈。瑪吉克王國一直沒有停止對魔獸山脈的探索,但目前還沒有什麽重大發現,而這次該輪到他出場了。

——事實上,在漫長的流浪中,顧北也漸漸找回了自己的樂趣。

他摸著自己下巴上的胡茬,露出微笑,一邊邁開步子,一邊……朝著係統回道:

“你他媽才是傻逼。”

(番外·後來的日子·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