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倩走過來, 看著已然不能繼續工作的打印機，她幾不可察地皺了下眉。公司裏能彩印A3紙的機子就這一台，而且文件明天就要用。
“怎麽了？”沉穩的中年男人聲音響起。
眾人格外熟悉這聲音，自覺散開一條路, 讓薑淮在走近看情況。
薑秒繃直了身體, 蜷起手心。
和她想象中一樣，薑淮在眉峰凜冽, 麵色十分難看, 帶動周圍的低氣壓，其他人連大氣都不敢喘。
薑秒自知，她犯了蠢到極致的錯誤, 她讓薑淮在丟臉了。
薑淮在是何其注重形象的人, 不可否認他本身有卓越的能力，對內對外樹有威嚴。而此刻, 薑秒與她的父親是一對頂級反義詞。
恐怕薑淮在會恨不得她不是他的女兒。
薑秒以為薑淮在會發怒，他會說“你連這點事都做不好，你還能做什麽”，會罵她“廢物”。
然而想象中的暴風雨沒有發生。
薑淮在極為平靜地拿出解決方案：“給售後打電話，再把要打印的文件送去打印店。”
說完後, 他便轉身離開, 從頭到尾沒有斥責，也沒朝薑秒看一眼。
有時沉默比言語更有攻擊力，就如此刻，薑秒無地自容，她感覺到的, 是薑淮在對她失望到極致, 還有同事們壓在心底的嘲笑。
不需任何人說, 薑秒都覺得自己無用。
她人生第一次切實體會到挫敗感，就是現在。
“好了，大家都回去工作吧，我聯係售後。”程倩讓大家散去，她看出薑秒的情緒不對，安慰了一句，“沒事，以後注意點就行。”
薑秒的頭頂被一片烏雲覆住，壓得她難以呼吸，胸口和喉嚨處，像塞了大團東西似的，實在難受。
她離開這裏，沒有往工位的方向去，而是電梯間，她想找個地方獨自靜靜。
程倩望向薑秒落寞的背影，心裏默默輕歎。
薑秒沒想好自己要去哪，隻希望是沒人的地方，走到電梯處時，她看到旁邊的安全通道大門，便想也沒想推門進去。
樓道裏有窗，大理石地麵和牆麵上灑滿暖陽，空間很敞亮。薑秒坐在樓梯上，目光往遠處飄，心裏止不住回想剛才發生的事。
她越想越難過。
難過的時候，自然想找人傾訴，薑秒第一個想到的人竟然不是唐敏，而是淩簡越。
她撥通了淩簡越的號碼。
此時淩簡越正在公司裏，前輩教他分析數據。桌上的手機發出震動，他剛準備拒接，看到屏幕上顯示薑秒的名字，淩簡越頓了一瞬，然後起身。
“抱歉，我出去接個電話。”
他去到隔壁沒人的會議室，按下接聽鍵：“秒秒，發生什麽事了？”
正常情況下，她不會在這個時間打來電話。
聽見淩簡越的聲音，薑秒心裏的委屈和難過全都壓不住了，再開口時，她嗓音哽咽：“淩簡越，我突然覺得自己特別沒用。”
她把剛才發生的事講給淩簡越聽。
“我害怕我爸會罵我，可他當什麽事都沒發生，我卻覺得更加難過。”薑秒努力忍住想哭的衝動，“也許他覺得，我已經無可救藥了。”
“還有我的同事，他們麵上不說，但心裏肯定覺得我很沒用。”
“我不想活在我爸的光環下，但我發現，我的確是沒什麽能力的人。”薑秒此時處於深深地自我懷疑中，“總之……這種感覺糟糕透頂。”
她把額頭抵在膝蓋上，整個身子微微顫抖。
淩簡越倚在窗邊，舉著手機，默默地聽薑秒傾訴。他能感覺到此刻的她充滿了無助，淩簡越的情緒被她的難過牽動，他知道，薑秒的人生沒經曆過什麽挫折，所以這件事對她打擊極大。
半晌後，話筒裏傳來淩簡越清冽的聲音，不是安慰的話，而是講起他自己。
“秒秒，我現在在的這家公司，除了我之外，其他人全部是國內外頂級金融大學的畢業生。如果不是依靠家裏的關係，我不可能有機會站在這裏。”他的語氣沒有波瀾，十分冷清。
薑秒的注意力被他的講述吸引去。
淩簡越接著道：“學習好是他們的優勢，家境好是我的優勢，可能別人心裏會有對我的不屑，但我不在乎。”
“因為我今年才二十歲，三四年後，我一定會站到比他們高的位置上。”
薑秒屏住呼吸，她聽出淩簡越言語中夾雜的狂妄氣，是他一貫的自信沉穩，他對要做的事穩操勝券。薑秒甚至可以想象出淩簡越此時的表情，他眉峰淩厲，眸色幽暗且篤定，流露出他的野心。
淩簡越這個人，好似不著調，實則將人生的舵盤掌握在手，遊刃有餘。
“秒秒，將來會有人評價我說‘他不過借著有利的家庭條件，乘風而上’，但不會有人說我是隻會吃喝玩樂的公子哥。”淩簡越這輩子都不會讓別人看低他。
哪方麵都不行。
聽到淩簡越的這句話，薑秒緩緩抬起頭，眼神沒有著落點，身體裏卻有瘋狂洶湧的澎湃。他骨子裏是驕傲的人，薑秒也是，他們在某些方麵極其相似。
都不想認輸。
“我也才十九歲。”薑秒想到這點，心情舒朗許多，“我不會在接下來的幾年時間裏毫無成長。”
現在的她的確缺少實力，但她肯定有一天會變得強大。
薑秒倏然卷起微笑，語氣傲嬌：“淩簡越，我也會變得很厲害。”
她聽見淩簡越低聲笑了，聽筒裏傳來一聲低啞的“嗯”。
薑秒發現，他很擅長循循善誘地引導她，從讓她嚐試相信愛情，到幫她疏解工作中的心結，像一束光照進她的生命裏。
“淩簡越。”她叫他。
“嗯？”淩簡越挑起眉梢。
“謝謝你。”
講出這幾個字挺別扭，但這是薑秒此刻最想對他說的話。
“秒秒，感謝是光嘴上說說的嗎？”淩簡越語調玩味道。
薑秒想了下：“我請你吃大餐。”
“聽起來沒什麽吸引力。”淩簡越否決，主動出主意，“你之前答應過陪我一起看電影，就用這個當作感謝吧。”
他們上次去電影院看了部爛片，薑秒當時答應要給淩簡越推薦幾部好看的電影，陪他一起看。
“行。”薑秒說話算話。
“嗯，明天是周末，我去接你。”淩簡越這才滿意。
“好。”
晚上，薑秒回到家，沈清芸如往常問詢她上班的情況，薑秒回答挺好的，沒有提起白天發生的事。她上班以來，沈清芸隻問與她有關的事，從來不提薑淮在。
薑秒感覺到，沈清芸的確在一點點放下這段感情。
薑淮在很晚才回來，薑秒沒有與他打照麵，聽到隔壁房門關上的聲音，她怔了一陣。
周六，淩簡越來接薑秒，目的地是他家。
路上，薑秒翻出手機裏她收藏的電影，都是她看過以後覺得喜歡的影片，她挨個問淩簡越看過沒有。
結果，他大部分都沒有看過。
“那你想看喜劇片、愛情片還是武打片？”薑秒接著問。
淩簡越故意道：“我想看恐怖片。”
旁邊沉默，薑秒滑動她的收藏界麵，一部恐怖片都沒有。
她不敢看。
“開玩笑的。”淩簡越逗她，“我知道秒秒膽子小。”
薑秒抿緊嘴唇，沒有反駁。其實是沈清芸和薑淮在不讓她看恐怖片，她有次偷偷地打開一部鬼片，才看了個開頭，她便渾身冒冷汗，連做了好幾晚噩夢。
她總覺得這種情況哪裏不對勁，可又說不出所以然。
最後淩簡越拿定主意，看喜劇片。
到淩簡越家後，保姆宋姨也在，淩簡越作介紹：“宋姨，這是我女朋友，薑秒。”
“秒秒，這是宋姨。”
宋姨四十多歲，在淩簡越家當了十幾年保姆，知道他身邊圍繞著一群異性好友，還是第一次見他領女朋友回家。
“宋姨，您好。”薑秒禮貌打招呼。
“你好。”宋姨表示出親和友好，“秒秒，你喜歡吃什麽，晚上阿姨給你做。”
“宋姨，我不挑食，什麽飯都愛吃。”
“那行，我看著發揮。”
她們客套了幾句後，淩簡越拉著薑秒上樓，推開其中一間房門。薑秒驚住，因為裏麵的布置完全參照私人影廳，有一麵空白的牆麵，正對麵是一張舒軟的大沙發，沙發下麵鋪著張羊毛地毯，旁邊擺有一張簡約風的茶幾。
除此之外，房間裏再無其他擺設，而且窗簾是完全遮光的材質，房間裏難分晝夜。
薑秒詫異：“淩簡越，你該不會是為了看電影，專門布置的這房間吧？”
“反正又沒什麽難度。”淩簡越拉著她進房間，“體驗感應該不錯。”
事實證明，舒適的觀影環境，的確能帶來更好的觀影體驗。房間空調溫度適宜，淩簡越大喇喇地靠在沙發上，一手搭著沙發背，一手將薑秒摟在懷裏。薑秒抱著袋薯片，不止自己吃，還喂給淩簡越。
特別溫馨又日常的互動方式。
電影是一部香港無厘頭喜劇，上世紀末香港影片處於高產的鼎盛期，演員表演浮誇卻不做作，台詞頻頻出金句，而且電影腦洞很大，哪怕能猜得到結尾，也會被中間百折千回的過程吸引。
時隔幾年，薑秒再次看這部電影，依然能笑得前仰後合，而且她還會去看淩簡越的反應。他的笑點顯然比薑秒高，即使再好笑的情節，他的笑容也是內斂且懶散的。
無論喜悲，淩簡越的情緒大多都是淡淡的。
隻是薑秒笑著回頭看他時，他也會神色溫潤地看向她，然後揉一把她的頭發，寵溺至極。電影看到後半部分，薑秒逐漸心猿意馬，感官向身邊的人偏移。
她窩在沙發裏，衣擺略向上外翻，露出一小片細腰。剛好淩簡越的手掌就放在薑秒腰際，說不上有意無意，他的手指總會碰觸到她的腰，每一次輕輕掠過，都能帶起薑秒的心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