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薑秒嫌沈清芸在感情的事上優柔寡斷, 但這一次,沈清芸拿出了雷厲風行的辦事效率。

隔天晚上,薑淮在沒有應酬,一家三口吃完晚飯後, 沈清芸讓薑秒先回房間。

薑秒沉重地關上房門, 她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她尊重沈清芸的選擇, 心裏麵卻沒法不難過。

她難得和薑淮在消除多年的誤會, 拉近了父女間的感情,可又要麵對別離。往後他們相隔千裏,再不能像現在這樣天天見麵, 一家人真的不再是一家人。

人生究竟可以有多無可奈何。

“秒秒這幾天好些沒?”薑淮在問沈清芸。

沈清芸端坐在沙發的另一側, 她將電視聲音調小,女兒出了這麽大事, 薑淮在有知情權,所以沈清芸決定實話實說。

她的神情有異於以往的嚴肅,薑淮在下意識緊張起來:“怎麽了?”

“秒秒記起以前的事了,我帶她去看心理醫生,醫生說她患有‘被害妄想症’。”沈清芸該流的眼淚已經流了不少, 此時麵對薑淮在, 她不露半分脆弱。

“什麽時候的事?”薑淮在激動得一下站起來,“你怎麽沒告我?”

“不想打擾你工作。”沈清芸心平氣和,“前天的事,我本來準備晚上和你說,但你連著兩天都很晚才回來。”

薑淮在緊緊蹙眉, 分明對沈清芸的做法感到不滿, 對上她的平靜以及詭異的氣氛時, 薑淮在動了動嘴皮,卻沒發出聲。

他緩和下情緒,才又問:“醫生怎麽說的?”

“她建議秒秒接受治療,秒秒同意了。”沈清芸說著從茶幾上放著的書籍中拿出一份文件,“薑淮在,我們離婚吧。”

“我帶秒秒出國治病。”

波瀾不驚地語氣,平地起驚雷。

薑淮在一時分不清在離婚和出國的兩件事中,哪件最讓他震驚。

“出國也沒必要離婚吧?”

“是不相關的兩件事。”沈清芸回答,“我們的婚姻早就出問題了,離婚是我慎重考慮後的決定。”

薑淮在默了半晌,再開口時,語勢減弱:“清芸,我沒有背叛過我們的婚姻。”

他知道沈清芸始終都介懷這件事。

“嗯,也許吧。”沈清芸說不上信或不信,“但我們的感情變了,是不爭的事實,不止你對我的感情淡了,我也一樣。”

沈清芸:“回想這幾年,我被這段婚姻折磨得很累,變得自己不像自己。我看得出來,你也很累。”

“沒有誰對誰錯,就是到了該放手的時候。”

薑淮在敞著腿,雙手交叉,一手拇指反複摩挲另一手的虎口,妻子的這番言辭,他無言以對。

感情尚有,可一起過了二十年,他們的婚姻逐漸走到了死胡同,早已失了相愛的初心。

嚐試過爭吵,溝通,轉換相處模式,最終卻都沒有改善現狀。

薑淮在默不作聲,他是舍不得沈清芸的。

沈清芸看得出來,當她的理智占上風後,她對薑淮在並沒有半分怨言:“我們的確有過一段美好的相愛時光,這些年你對我也不錯。”

“好聚好散吧。”

氣氛寧謐,薑淮在作沉思狀,正經受思想和情感的雙重掙紮。沈清芸作了這麽多年,但從來沒把離婚掛在嘴邊,所以有的話一旦開口,便是沒有挽回的餘地。

“你真的想清楚了?”薑淮在再次確認。

“嗯。”

“好,我尊重你的意見。”

薑淮在拿過那份離婚協議,躬身在上麵簽了名。他並沒細看其中的條款,無論沈清芸想要什麽,他願意給。

“說完我們的事,然後來談談秒秒吧。”薑淮在再度開口。

“秒秒你不用擔心,出國以後,我會一直陪著她。”沈清芸想了想,“你想她的話,也可以隨時給她打電話。”

薑淮在抬手揉了揉太陽穴,靜了一陣,然後語重心長道:“秒秒是你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出了這麽大事,我也該陪她一起麵對。”

“我和你們一起出國。”

沈清芸眼睫顫動,她的情緒直到聽見這句話,才產生了波動。她沒想到薑淮在能痛快地做出這種決定,她以為事業才是他心中的第一順位。

她沒理由拒絕,而且有父母一起陪在身邊,對女兒的心理治療有利無害。沈清芸現在就一個念頭,希望女兒好起來。

“那我到了國外,發地址給你。”

“嗯,我這幾天去把公司的事情交接好。”薑淮在起身,“沒其他事的話,早點休息吧。”

熟悉的上樓腳步聲,沈清芸聽過上萬遍,她聽得出,此刻那腳步聲沉重而疲憊。

沈清芸的眼眶漸紅。

-

周六。

薑秒特意對著鏡子,在眼眶周邊多打了層粉底,為遮掩連夜沒休息好落下的烏青。

每日每夜失眠,她的臉色自然也好看不到哪去。不知道自己生病之前,薑秒的純素顏也是很能打的,短短幾天功夫,她憔悴了幾歲。

幸好有化妝品可以補救,她化了個全妝,用腮紅提了氣色,又塗了個正紅唇色,便看不出端倪了。

出門前,薑秒對鏡子練習了幾下微笑,告訴自己:一定不可以露餡。

淩簡越可是隻聰明的狐狸。

她往大門外走,沒有看到淩簡越的車,她拉開側邊的小門走出去,目光逡巡半圈,然後看到了淩簡越。

他雙手抱胸斜倚著牆邊,單腿鬆鬆打彎,重心全放在另一條腿上,透著股漫不經心的懶散勁兒。他看見薑秒尋過來的目光時,輕挑眉梢,嘴角剛揚起的笑,忽而僵住。

薑秒今天穿了件桔梗收腰連衣裙,肩部是泡泡袖設計,顯出纖細俏皮的少女感。她很少化這種偏濃的妝,還紮起馬尾,清純中透著一絲成熟氣。

一時之間,淩簡越的思維和目光同時定格。

“這麽重視今天的約會?”他調侃道。

薑秒下巴一揚:“你還不是一樣?”

淩簡越今天穿了件墨藍色襯衫,深色休閑褲,偏正的打扮將他的冷峻貴氣往重壓了幾分。他身後的牆上垂滿一片盎然的綠蘿,朝氣蓬蓬,沉穩與活力,相得益彰。

“當然,這麽久沒約會,怕女朋友忘了我的魅力。”淩簡越淡哂。

恰到好處的微笑,不張揚不內斂,薑秒此刻的心跳是為他。

“不會,你最帥。”薑秒吐吐舌頭,“尾巴別翹上天。”

淩簡越向她伸出手:“走,約會去。”

薑秒握住他的手,一起走向停在路邊的車,沒兩步距離。

“想去哪裏?”淩簡越問她。

“都行,你安排。”

“讓我安排的話……”淩簡越意味深長地止住後半句。

薑秒熟悉他這種痞壞的笑,以往她會羞惱地懟他或者拍他兩下,這次她故意手肘放在中控箱上,支著下巴等他往下說。

她倒想看看淩簡越是不是真的會那樣做。

淩簡越驀然失笑,伸手捏了下薑秒的臉:“放心,你在家憋了這麽久,當然要帶你去兜風。”

“來日方長。”他說完後,換擋開車。

薑秒抬眸望他側臉,眼裏光芒瀲灩,鼻子卻開始泛酸。

他們沒有以後了。

“淩簡越,你最近工作都還順利嗎?”路上,薑秒挑起話題。

“挺順利的,寒假應該還會來這家公司學習。”淩簡越和她聊起,“帶我的長輩,他理論豐富,實踐經驗也足。”

“秒秒,暑假快結束了,你定好去美國看朋友的時間沒?”他問起這件事。

薑秒的目光心虛地左右閃了下,幸好淩簡越在開車,他沒注意到。

“還沒呢。”

“這麽不積極。”淩簡越笑。

薑秒把頭偏向窗外,神色不大自然。

“子瑜她們好久沒見你了,嚷著讓我帶你過去聚會,你看你時間。”

“行。”

他們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後來車開到目的地,是一片濕地公園。公園裏綠植茂盛,小徑從兩側到上方,通通被參天樹木遮掩,陽光不能完全透進來,所以溫度宜人。

兩人手拉手漫步在小徑上,呼吸間皆是草木的清香氣,這裏就像純天然氧吧,令人心情自然放鬆。

“你還會來這種地方?”薑秒驚訝,她當淩簡越不是有這種閑情逸致的人。

“以前還真沒來過。”淩簡越坦誠,“朋友推薦的。”

他專門帶薑秒散心。

“我就知道。”薑秒沒猜錯。

“這附近有家小館不錯,是淮揚菜,晚上我們去他家吃。”淩簡越說他的安排,“吃完飯再帶你上山看夜景,你覺得怎麽樣?”

薑秒看得出,淩簡越是作了精心安排的,她很喜歡,笑著應下:“好啊。”

雖然不好的結局已經注定,但薑秒的私心裏,想多留一些與淩簡越有關的回憶。

傍晚不太熱的時候,他們還劃了會兒船,薑秒拍了幾張照片。淩簡越說的那家淮揚菜館,味道的確鮮美,整體雖然以清淡為主,但各有各的特色。

吃完飯後,他們開車來到山上,駛過環環繞繞的盤山路,最終車在一處觀景台停下。偌大的觀景台隻有兩三盞燈光,再無其他車輛,僻靜得有些嚇人。

薑秒和淩簡越在一起時,她可以最大程度降低對外界的恐慌。

她莫名相信,他是可以保護好她的人。

想到這,薑秒心裏泛起苦澀。

山上闃靜黑暗,並無風景可言,當薑秒下車以後,她才看到真正的夜景。燈火璀璨的城市猶如一顆夜明珠,坐落在遠處,像與這裏隔開兩個世界。

幽靜中窺視繁華,與平日裏身處繁華之中,是截然不同的感覺。

薑秒第一次這樣遙望她生活的城市,充滿了新奇感。

“好看嗎?”淩簡越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好看。”

“那就坐下來慢慢看。”淩簡越拉著她走到車後麵,打開後備箱,兩人一起坐進去。

這車的後備箱偏高,薑秒坐上去雙腳不著地,她悠閑地晃腿,目光貪戀地望向這座城市。淩簡越坐在她旁邊,陪她一起靜看風景。

薑秒最喜歡這樣的時刻,他們的精神世界不是由外在的活動來充盈,而隻發於本心,更深刻感受和喜歡人獨處的細膩美好。

世間好風光,不及此刻。

隻是夜色越深,薑秒就越難過,再美好的感受都是染著悲□□彩。

一個多小時過去,淩簡越沒想到薑秒可以看這麽久,更沒想到自己也覺得這一成不變的風景,可以很有看頭。

“也許不是風景好看,是在於和誰一起。”他的聲音冷清中帶著不易察覺的感情。

沒頭沒尾的一句,薑秒聽懂了。

“可以的話,我想在這裏一直待到天荒地老。”薑秒的眼前起了層霧。

“那我陪你。”淩簡越不假思索。

薑秒皺了下眉,喉嚨裏有點幹。最後,她用故作輕鬆的口吻化解讓她難過的氣氛:“淩簡越,是不是啊?”

“嗯,你喜歡的事,我都會陪你做。”淩簡越扣緊她的手。

薑秒如鯁在喉,她沒想淩簡越會這麽認真,她不敢再往下說,怕聽到更動心的情話。

那樣也隻會更難過。

如果她擁有正常的一生,她會要淩簡越陪她看盡世間美景,做盡一切快樂之事。但她的人生出故障了,她不能連累他。

何況薑秒深知,淩簡越對她談不上愛。

“秒秒。”

“嗯?”

“記不記得你上次答應了我什麽事?”淩簡越提醒她。

薑秒的大腦卡殼,隨即明白他指的是哪件事。他們的目光在黑暗中對上,淩簡越的眸中燃起濃烈的情緒,這樣的隱形火光,一點點燒進薑秒眼中。

她雙手勾住淩簡越的脖子,尋著他的唇貼去。山上氣溫低,起初兩人的唇帶著涼意,不過須臾,輾轉摩擦間,他們的唇邊迅速升溫,並繼續將這種溫度引至沸點。

淩簡越一把抱起薑秒,讓她坐在他身上,摟緊她的腰,加深親吻。他的唇又順著薑秒的臉頰,遊移到她耳邊,含住她的耳垂。

薑秒經不住他的撩撥,下意識道:“別……”

隻是這道聲音冒出來後,她才發現不像是抗拒,更像調.情。

淩簡越停住了動作,眸裏的火光有燎原之勢,說話聲音低啞而性.感:“秒秒,我想……”

“我身上不大舒服!”慌亂中,薑秒隨口搪塞。

她以為淩簡越是想發生進一步的行為,但她沒辦法以當下這種心境,去做那種親密的事,還是和接吻有區別的。

淩簡越怔了下,才明白薑秒的意思。

他原本要說的話是“我想成為讓你永遠可以依靠的男人”,但薑秒顯然會錯了意,被她打斷後,淩簡越原本的這句話重新咽回去。

她明顯是排斥的反應,而且是本能的排斥。

理由蹩腳至極。

整天的溫馨氣氛,由此開始變質。

薑秒也意識到自己的表現過於強烈,後悔已然來不及。她清晰感覺到,淩簡越周身的溫度在下降,眸色裏沒了火光,取而代之的是深邃黑暗。

在彼此的心照不宣中,淩簡越配合了她的謊言:“那我送你回家,你回去好好休息。”

薑秒默然點頭,從淩簡越的身上下來。

山色幽暗,星光點點,車往山下開,一路寂靜無聲。

身邊人散發出低氣壓,薑秒知道,淩簡越的心情不好,她剛才的反應確實傷人。

可薑秒沒有多餘的心思揪扯在這件事上,她在預設接下來的分手場景,想著想著,她將裙子攥緊在手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