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秒走進電梯裏, 身上突然像卸了力，她無精打采地倚在牆上，情緒仍沒有從劇烈的震撼中緩過來。
她將如今的自己與六年前的一切分隔開，仿如是兩個有厚重屏障的空間, 而淩簡越剛剛那一道鋒利的目光, 仿佛把這道屏障劈開裂痕，令過往盡數浮現在薑秒的眼前。
那也是一種提醒, 讓薑秒更深刻地明白, 淩簡越有多厭惡她。
她抿起下唇，指甲不自意地摳進手心裏。
電梯門再次打開，有人走進來, 薑秒才發現自己忘記按樓層, 她直了直身體，按下十九層。
看見薑秒空手回來, 喬言隨口搭了句話：“薑老師，我還以為你去買咖啡了。”
薑秒勉強扯了個笑：“沒有。”
喬言未放心上：“薑老師，卷子已經出好了，我發給你，你看看有什麽問題。”
暑假接近尾聲, 薑秒準備組織一場考試, 測試學生們的學習情況。
“哦，好的。”
根據不同的年齡段，老師們總共出了六套試卷，薑秒坐在電腦前確認試題，心思卻總是控製不住地跑偏, 無法集中注意力。
她忘不了淩簡越當時的眼神。
心有餘悸。
薑秒的情緒消沉到傍晚回家, 直到檸檸來家裏找她玩, 她的狀態才有所緩解。
檸檸端著一盤葡萄：“秒秒，這是爺爺買的葡萄，可甜啦，你嚐一嚐。”
薑秒摘下一顆放進嘴裏，葡萄香甜可口，一點都不酸，她連連點頭：“好吃。”
檸檸：“我就知道秒秒會喜歡吃的。”
薑秒：“我們檸檸最好啦。”
她抱著檸檸坐到沙發上，給唐敏撥通視頻，她們幾乎每周都要通兩三次電話，隨便聊聊各自生活中的瑣事。
那邊唐敏剛洗完頭，把手機支在書桌上，她邊擦頭邊和薑秒聊天：“秒秒，檸檸今天又去找你蹭飯啦？”
薑秒：“沒有，檸檸是專門來給我送葡萄的。”
檸檸插話：“秒秒特別喜歡吃哦。”
唐敏笑：“檸檸，你眼裏就隻有秒秒。”
檸檸：“不是的，還有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姥姥姥爺……”
檸檸一本正經，唐敏和薑秒被逗笑，薑秒抬手捏了捏檸檸的肉臉：“我們檸檸就是個小活寶。”
唐敏：“檸檸，快要去幼兒園了，你高不高興呀？”
檸檸對幼兒園的概念不強，隻是知道會有很多小朋友和她一起玩，她點點頭：“高興。”
唐敏做了個鬼臉：“到時候去了幼兒園，可別哭哦。”
檸檸：“我才不會！”
唐敏又問薑秒：“秒秒，培訓班那邊的情況怎麽樣？”
自從上次培訓班出事後，唐敏一直擔心淩簡越會再對薑秒出手，所以隔三差五便會問她培訓班的情況。
薑秒實話實說：“最近一段時間都沒有招到新生，等暑假班結束，這邊的學生還要少很多。”
培訓班的財務嚴重赤字，現有學生那點學費，連每月的水電費、物業費、老師的工資都不夠。
薑秒連續不斷地拿自己的錢往進貼。
唐敏：“秒秒，難道沒什麽好的解決辦法嗎？”
薑秒想過解決辦法，無非就是再狠狠砸一筆錢猛做宣傳，隻要擴大推廣基數，總能招來學生。但她有所顧忌，害怕自己這樣做以後，淩簡越又會用別的手段讓她功虧一簣。
她不想冒這個險。
薑秒：“隻能采用保守方式，慢慢熬時間熬口碑，總會有起來的一天。”
唐敏歎了口氣：“太難了。”
薑秒笑了下：“我還沒氣餒呢。”
做教育是她的夢想，是她喜歡的事，所以哪怕遇到困難，她也願意逆風而行。
薑秒：“敏敏，學生們真的很有趣，就我和你說老給我講冷笑話那小孩，他能講幾百個笑話都不帶重複的。”
講起學生時，薑秒的臉上有了生動的色彩，儼然忘卻白天發生的不愉快。
唐敏的濕毛巾搭在頭頂，頭發結成綹，語氣忽而也跟著熱烈：“秒秒，我把你轉發給我的冷笑話給我們同事看，這邊人他們get不到笑點，表情就是這樣——”
唐敏擰起眉毛，眼睛呈現出三角狀，唇線是下弧度，滿臉的震驚和匪夷所思。
“哈哈哈哈……”
兩人都笑噴了，檸檸也跟著咯咯笑。
唐敏：“他們的笑點和咱們不在一個頻道上，謝天謝地，我馬上就要回到親愛的家鄉了。”
唐敏拿起桌上的日曆給薑秒看，日曆上過去的天數打滿叉：“秒秒，我天天都在倒計時。”
薑秒看到那日曆也跟著變激動，她抱緊檸檸：“檸檸，我們很快就能和敏敏團圓了！”
父母安康，有自己喜歡的事業，每天能見到最好的朋友，便是薑秒得償所願的理想人生。
足夠了。
檸檸還有不到一周就要去念幼兒園了，最近天天黏著薑秒。暑期班即將結束，有部分學生麵臨結課，薑秒和老師們忙著幫學生做課業總結，有時候顧不上檸檸。
好在檸檸很乖，從來不會亂跑，她跟著薑秒來了好幾次培訓班，一直沒讓人操過心。
薑秒在忙，檸檸自己坐在旁邊玩玩具，她突然想起前兩天在飲水機後麵藏了袋零食，當即蹦蹦跳跳地去找零食。
飲水機在靠近門口的位置，檸檸跑到門口，望了眼電梯間，看到有個電梯門正開著，她被吸引去注意力。在電梯門即將關上時，檸檸跑進了電梯。
她今天很無聊，大家都很忙的樣子，顧不上陪她聊天。
大家也沒有馬上發現檸檸不見了。
電梯到達一樓，進來兩名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兩人顧著聊天，沒分心思到角落的小孩身上。
檸檸仰起頭，盯著其中一名男人手腕上帶著的金色表鏈，她眨了眨眼，喜歡這亮晶晶的東西。
電梯到達某樓層，兩名男人走出電梯時，檸檸也邁著小短腿跟了出去。
“您好，請問您需要辦理什麽業務？”前台迎麵走來。
兩個高壯的身影嚴嚴實實地遮住身後的小朋友，檸檸順利混過前台，直到走進業務區，她才被人發現。
“這是誰家的小朋友？”有工作人員在她麵前蹲下，“小朋友，你是和爸爸媽媽一起來的嗎？”
檸檸搖了搖頭。
辦公區的其他人也都注意到檸檸，檸檸稚氣可愛，大家忍不住湊過來逗她，有幾名員工看這小孩眼熟。
小何：“這個小朋友，好像是樓下英語培訓班老師的小孩。”
小孟：“她好可愛哦，每次看見她我都想抱抱她。”
小孟把檸檸抱起來。
董思文隔著辦公室的玻璃牆，發現外麵的**，她踩著高跟鞋出去看情況。知道了怎麽回事後，董思文叫人把小孩送下去。
“上班時間，客戶來來往往的，你們都注意點形象。”董思文一向端莊，尤其在下屬麵前，保持自己的威嚴。
小朋友是挺可愛的，不過她的出現擾亂了員工們的工作秩序，董思文並不歡迎。
員工們被訓話，都有些悻悻地，當他們再看到從董思文背後走來的人時，大家立即作鳥獸散，回到自己的工位。
那是比董思文更可怕的人。
董思文回過頭，當即展開笑臉：“淩總。”
“沒什麽事，就是樓下的小孩跑上來，我讓人……”董思文後麵的話卡在嗓子眼裏。
其他員工偷偷瞥來的目光也皆是一震。
檸檸覺察到周圍的氣氛不對，當那個身形挺拔，麵色冷峻的男人走來時，檸檸下意識也是害怕的。
對方卻在她麵前單膝蹲下，緩了緩臉上的肅色。
淩簡越頓了下，忍不住抱起這孩子，斂去語調裏習以為常的生冷：“小朋友，你叫什麽名字？”
四周寂靜。
董思文極少這樣震驚。
平日不苟言笑的男人，做重大決策時殺伐果決，鮮少能讓人感覺到他的情緒。可在這一刻，淩簡越身上流露出溫柔。
偉岸的男人單臂抱起小朋友，沉穩冷厲與稚氣純真形成強烈反差，也在淩簡越身上顯出一種別致的魅力。
旁人才知，原來他還有這一麵。
檸檸感知到這人對她並無敵意，頓時眉眼一彎，嗓音甜甜道：“我叫衛檸檸。”
檸檸：“你呢，你叫什麽名字？”
檸檸的眸子晶亮閃爍，眼睫密長，笑起來有淺淺的酒窩，頭上用彩色頭繩紮了幾個小辮。
這孩子長得很漂亮，但並不像薑秒。
“我叫淩簡越。”他笑著回答了檸檸的問題。
檸檸點點頭，覺得這名字似乎是耳熟的。
淩簡越抱著檸檸去茶水間，拿了個棒棒糖給她。
“謝謝叔叔。”檸檸接過棒棒糖，她的眸光落在糕點上，弱弱地問了一句，“叔叔，我可以帶一塊這個走嗎？”
“我們家秒秒愛吃的。”
淩簡越眉梢一挑，問她：“秒秒是你媽媽嗎？”
檸檸點頭：“是的。”
在她的認知裏，幹媽也是媽媽。
淩簡越恍惚須臾，然後叫馬平：“你把這些糕點打包，等會兒帶著小朋友一起送下去。”
馬平張著的嘴裏可以塞下一個蘋果，以前公司裏有人帶小孩來，他也沒見老板有特別反應，今天怎麽這樣反常？
“好的。”馬平不敢怠慢，連忙照做。
檸檸驚喜：“叔叔，你真是個大好人，我替我們秒秒謝謝你！”
“不謝。”
這小孩身上的古靈精怪勁兒，倒是挺像薑秒的。
馬平打包好糕點後，淩簡越抱著檸檸往電梯間走，路上檸檸喋喋不休：“我們秒秒就愛吃甜食，她又很怕疼，長了蛀牙也不敢去看醫生。”
淩簡越忽而想起薑秒以前不舍得把杏仁餅分給他吃的樣子，眼裏流出淺淡的笑意。
電梯上來以後，淩簡越放下檸檸，馬平領著檸檸進電梯。
“叔叔再見。”檸檸朝他搖手。
“再見。”淩簡越回她，想了想，他又叮囑了一句。
“檸檸，你和媽媽都要少吃甜食。”
“知——道——啦——”檸檸乖乖答應。
另一邊，辦公區的員工們炸鍋，忍不住竊竊私語。
“天，那真的是淩總嗎？他剛開始走過來的時候，我都要嚇死了！”
“被他看見咱們懈怠工作，我差點以為要失業了！”
“你們覺不覺得，淩總剛才超級溫柔？”
“有有有！超帥的好吧，我當時心跳都加速了！”
……
董思文怔在原地，她比下麵的員工接觸淩簡越更頻繁，深知淩簡越不是不分場合做不合時宜事情的人，也從沒見他表現出過這種耐心和溫柔。
是非常陌生的一麵。
淩簡越再從電梯間返回來時，恢複往常的冷清和疏離感。
作者有話說：
檸檸：秒秒是我媽媽。
淩簡越：我特麽哪能想到是幹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