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悼會結束後, 大家去周政的會所一聚。

喬喬留下的那段視頻,令每個人的心頭添了不少慰藉,就像她說的,大家最終會在同一目的地再次相聚。

活著的人, 該繼續好好活下去。

朋友們難得再聚到一起, 彼此聊天的話題涵蓋廣泛。

周政問蘇子瑜:“子瑜,你下一站去哪裏巡演?”

蘇子瑜:“武漢。”

何璐湊過去:“我過段時間也要去趟武漢, 說不定咱們能在那聚。”

蘇子瑜當然高興:“好啊。”

裴凱:“星俊, 你什麽時候回廣東?”

唐星俊:“我本來說回來想多待幾天,可小家夥鬧著想爸爸,我兩三天就回去了。”

唐星俊:“你們有時間去那邊找我, 我保準好吃好喝招待。”

周政調侃:“行, 參照總.統的標準來。”

唐星俊一揮手:“小意思。”

大家許久未見,聊天的話題閑不下, 包廂裏喧囂吵鬧的情景像極了曾經在教室裏課間活動的時候。

淩簡越坐在一旁,耷著眼皮略顯疲態,話也很少,隻有朋友問起來,他才簡短地回幾句。

裴凱看了眼淩簡越, 接著目光在包廂裏逡巡一圈, 沒有看到白芝芝,他起身走出包廂。

白芝芝正站在走廊上對著窗外發呆。

“芝芝,工作上都順利嗎?”裴凱走過去。

“挺順利的。”

“阿姨的身體怎麽樣了?”

“老樣子,有保姆照顧她。”白芝芝工作忙,放心不下母親, 就請了保姆。

問完工作和家人後, 裴凱想關心的事情還有很多, 但這些年白芝芝也刻意疏離了他們,他擔心自己問多了令她產生反感。

他和白芝芝並排麵向窗外,窗外是會所的院子,院子中央豎著人工假山景觀,水流潺潺,旁邊栽有兩顆梧桐樹,斷斷續續有葉子墜落。

獨屬於秋天的傷感。

“芝芝,如果當初最先衝進教室裏的人是我,會不會結局不一樣?”裴凱無數次做過這個假想。

白芝芝的眸光晃了晃,依然平靜:“可人生沒有如果。”

裴凱黯然。

晚飯也是在會所吃的,周政直接對外停業,讓服務員把桌子搬到院子裏,四十多號人坐在一起,喝酒敘舊,插科打諢,鬧鬧騰騰。

唐星俊舉著酒杯,大喊痛快。

朋友們聚在一起就是高興。

還不到晚上八點的時候,淩簡越突然站起身,語調平和道:“你們吃吧,我先走了。”

院子裏頃刻安靜下來,他們都能看出淩簡越今天的心情很糟糕,他一整天也沒說幾句話。

他想走,誰都不好挽留。

等淩簡越離開,周政才開口:“喬喬走了,簡越心裏難受。”

“由他去吧。”

淩簡越的情緒多不外露,大家和他做了十幾年朋友,倒很少見他消沉,更不用說是感覺到他的悲傷。

上一次見他這樣,是六年前。

當時也是朋友們第一次把淩簡越和悲傷聯係起來。

蘇子瑜忽然問了一嘴:“簡越和薑秒現在是什麽情況?”

“嗬。”提起這個名字,周政忍不住冷嗤。

“我怕簡越還會再栽到薑秒手裏。”裴凱有種直覺。

“咣!”

唐星俊手裏的酒瓶重重落在桌麵上,發出劇烈的聲響,他的臉色跟著拉下來。

其餘人噤聲。

-

薑秒回國以後,仍然保持一周兩到三次的夜跑習慣。她住的萬水瀾庭緊挨江邊,順著江邊的行人道,每天都有人來這跑步。

深秋的夜晚,江邊涼風陣陣,薑秒跑完十公裏後,出了一身汗。她帶了件輕薄的速幹長袖,跑步時係在腰間,等跑完後穿上,避免著涼。

從養成跑步的習慣後,薑秒的體能和耐力明顯增強,這幾年她連感冒都很少得。她順著行人道快走,慢慢調整心率和呼吸節奏,邊拉伸胳膊。

她習慣性舔了舔剛補好的牙。

嗯,僅用十天養成的習慣。

夜晚來江邊散步的人很多,有小情侶,有帶娃的,還有遛狗的,遇上特別親人的狗,薑秒會停下來專門逗一逗。

走著走著,她的腳步慢了下來,目光定格在不遠處一道高大的身影上。

男人一身黑色西裝,肩膀平闊,身形頎長挺拔。他正麵朝江麵,下巴略揚,從喉結到額頭形成一道立體曲折的輪廓線。男人不時抬起手,指間的猩紅明滅,風將他額前的發與煙霧往後帶,越顯得他巋然林立。

這是薑秒第一次在恒石國際以外的範圍碰見淩簡越。

他看起來不太好,似乎有些落寞和陰鬱。

薑秒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淩簡越,印象中,無論生氣還是高興,他總是意氣風發的模樣。

是把驕傲刻在骨子裏的人,不會被任何壓倒。

他就那樣定定地凝視江麵,連呼吸的幅度都輕不可察。

鬼使神差的,薑秒朝淩簡越靠近。大概是身邊來往的行人太多,直到她走到他旁邊,淩簡越都沒有察覺到。

“淩簡越。”薑秒叫了他一聲,底氣孱弱。

好久沒當麵叫過他的名字了。

那低柔的一聲,讓淩簡越以為自己出現幻覺,他聞聲側頭看去時,還未斂去原本緊繃的神色。看清麵前站著的姑娘,淩簡越一怔,眉宇間的沉重散去。

“你怎麽會在這?”他的語氣裏有驚喜,跟著彎起唇角。

下一刻,淩簡越又蹙眉,見薑秒隻穿了一件薄如絲巾的外套,他把煙叼在嘴邊,抬手解自己的西裝紐扣。

“天冷還穿這麽少。”他咬著煙,聲音略含糊。

薑秒被他這一舉動驚得心髒顫了瞬,連忙擺手:“不用,我剛跑完步,身上挺熱的。”

淩簡越關心則亂,這才仔細看清薑秒的鼻尖上有細密的汗,臉頰泛著剛運動完的紅潤,他停住手上的動作。

他印象中,薑秒不是個愛運動的人,這六年她的變化好大。

可他一點都沒參與。

“你沒事吧?”薑秒試探地問他,怕顯得唐突,她解釋了一句,“我看你的狀態不大好。”

隻是表示一下人之常情的關心,應該沒問題吧?

“是不大好。”淩簡越沒有否認,又問她,“一起走走?”

薑秒點了下頭,兩人並排走在一起,她沒有開口再問,如果淩簡越願意,他自己會說。

從前他們也會經常一起,手挽著手在江邊溜達,周圍的風景變化不大,隻有臨街的一些店鋪換了招牌,但一些老牌飯店、商店都還在。

“你還記得喬喬嗎?”淩簡越忽然問起。

他的朋友,薑秒當然都記得:“嗯,我記得在她家吃過飯,她感謝朋友們幫忙。”

“她怎麽樣了?”薑秒挺想知道他那群朋友的情況,隻是他不提,她不好貿然問。

“今天剛參加完她的追悼會。”淩簡越低沉道。

薑秒渾身一僵,頓住腳步抬頭看他,心裏下意識拒絕接受這個事實,而同時,她明白淩簡越為什麽會看起來頹喪。

也隻有朋友的事,會把他變成這樣。

淩簡越回頭,平淡的麵色中透著傷感,他看出薑秒眼中的震驚和疑惑,告訴她:“白血病。”

薑秒已經開始難過,那一群女孩年輕又有趣,對她也很好,她喜歡她們。冷不丁得知喬喬去世,她心裏真不好受,實在很惋惜。

她能想到淩簡越有多難受,他可是把朋友看得比一切都重要。

薑秒喉嚨酸脹,這種事不好安慰,尤其是對淩簡越。她繼續邁開腳步,心事重重地往前走。

接下來一段路,兩人彼此沉默,可是和薑秒一起走了這麽段路,淩簡越壓抑了幾天的情緒,似乎有了一個傾瀉口,在緩慢疏解。

也不知走了究竟有多久,淩簡越看了眼時間,心裏有些無奈,他問薑秒:“你住哪裏?”

薑秒抬頭看了一眼,她站的位置可以望見萬水瀾庭,就給淩簡越指了一下:“那個樓。”

那個樓盤的開發商是上市公司,淩簡越知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步行二十分鍾左右的路程,離開江邊以後,風小了許多,可深夜的溫度偏低,期間淩簡越問了薑秒一句冷不冷,她搖了搖頭。

路邊的店鋪多已打烊,路上車流減少,越深的夜,越顯得路燈迷蒙。薑秒的內心是寧靜的,直到淩簡越突然問出一句——

“你這幾年過得怎麽樣?”

了無溫度的語調,是他慣有的語氣,可這一句簡單的話本身就包含了太多,往往是沉澱於心很久後的宣之於口。

薑秒腦海中冒出她初到芝加哥的那段時光,還有後來的治病,再到求學、實習。

“挺好的。”

日子難過,幸而都過來了,也始終有家人、朋友陪在身邊。

薑秒知足了。

看她的反應,淩簡越便知,她過得不好。

他自然而然聯想到那個男人,心裏剛疏散出去的壓抑,又翻倍返還回來。

不知不覺,已經走到薑秒家小區門口。

“我回去了,你路上……”

“秒秒。”

薑秒的話音倏然卡住,嘴還保持著最後一個音節的口型,她眸光顫顫巍巍,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心跳卻亂了,鼻子也酸了。

淩簡越心裏壓滿了情緒,感覺快要透不過氣,直到忍不住叫出一聲“秒秒”,才覺得好受點。

他明知道不合適,可還是沒忍住問她:“可以抱一下嗎?”

想再抱抱他的秒秒。

現在是別人家的秒秒。

此刻,薑秒感受到淩簡越身上的脆弱,這個詞與他實在格格不入,因為他有最完美的人生,活得坦**勝意,也傲氣也淩厲。

喬喬的去世,對他而言打擊太大。

薑秒自認坦**地靠前幾步,輕輕抱住淩簡越,與此同時,淩簡越環緊雙臂,將她圈在懷中,下巴抵住薑秒的頭頂。

他身上有種冷冽,卻已不是薑秒所熟悉的氣息,是另一種陌生香煙味,還混著衣櫥的杉木氣息。

薑秒用力眨了眨眼,安慰他:“都會好起來的。”

會過去的,就像她曾經也有一段以為自己再也走不出來的日子,最終也走出去了。

擁抱持續了半分鍾左右,薑秒將放在淩簡越腰際的手垂落,他也心照不宣地放開她。

“不早了,你路上慢點。”薑秒禮貌道別,然後轉身往小區走,沒再回頭。

淩簡越目送她背影離開,再抬眼望向幢幢高樓的萬家燈火,想象其中一盞燈光下,有一個男人和可愛的小孩在等薑秒回家。

他體會到了什麽叫嫉妒。

-

薑秒的眼裏蒙上淚意,她在想,喬喬是個那麽開朗幽默的女孩,可命運好殘忍,讓她早早離開人世。

不止是淩簡越,其他好朋友也一定很難過。

她回家後,才看見唐敏給她發了視頻,她跑步的時候沒有聽到,這會兒回撥過去。

唐敏接通,看見薑秒的這身裝束就知道:“秒秒,你剛跑完步回來嗎?”

薑秒:“對,我剛到家。”

唐敏:“你今天比平時晚啊。”

薑秒猶豫了一下:“我碰到淩簡越了。”

她把剛才的事講出來,不過省略了最後的擁抱,那不該是重點。

薑秒:“我和你說過,淩簡越把朋友看得最重,我第一次見他這樣消沉。”

唐敏能理解:“這事放誰身上都不好受。”

唐敏:“秒秒,我是想提醒你,記得後天來機場接我!”

薑秒沒有忘:“唐小姐放心,當你從機場一出來,保證馬上能見到衛哲、檸檸、還有我。”

想到唐敏就要回來了,薑秒心底的壓抑被衝散一些。

唐敏:“秒秒,後天見!”

薑秒:“後天見!”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