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敏一家剛吃完飯, 夫妻倆坐在沙發上研究跨年去哪玩,檸檸坐在墊子上耍玩具。

門鈴聲響起。

唐敏和衛哲奇怪,誰會突然過來,他們知道薑秒去了姥爺家。

衛哲開門, 看見站在門口略顯惆悵的淩簡越。

“打擾你們不?”淩簡越禮貌問了句。

衛哲一笑:“你來都來了, 我們還能拒客不成?”

唐敏看到淩簡越,先是驚訝, 接著戲謔道:“稀客啊!”

“簡越叔叔!”檸檸見狀朝淩簡越撲去, 被對方輕而易舉地抱起。

衛哲從冰箱裏拿出兩罐啤酒:“你是有事吧?”

淩簡越敞開腿坐在沙發上,兩手交錯,拇指繞了幾圈, 他沉重地斟酌後開口道:“我想問問, 薑秒怎麽了?”

“秒秒怎麽了?”唐敏疑惑,看向衛哲, 衛哲也是不知情狀。

看樣子,薑秒沒和他們提。

關於她的事,淩簡越沒法沉住氣,說出自己的想法:“我感覺她不太對勁,她突然說要在姥爺家住幾天。”

唐敏順著一想:“秒秒是很少在姥爺家住。”

唐敏:“那你沒直接問她怎麽了?”

淩簡越:“問了, 她不肯說。”

唐敏恍然:“難怪你會來找我們。”

衛哲出主意:“那你從頭講講看, 你是怎麽發現薑秒不對勁的?有沒有具體事件?我們幫你分析。”

唐敏連連點頭。

淩簡越還是第一次需要別人幫他分析情況,不過沒轍,他實在擔心薑秒。這件事不能弄明白,恐怕他今晚睡不著覺。

“昨天她主動給我發消息,跟我說超市的帶魚搞活動, 我就去買了帶魚, 晚上做給她吃。”淩簡越講起這事, 心頭冒出點甜意,“那頓飯吃得挺和睦的。”

衛哲:“後來呢?”

淩簡越:“吃完飯我帶他去看我剛買的房子,看完房子以後,她就不太對勁了。”

唐敏皺起眉,滿臉不解。

衛哲理性判斷:“那問題應該就是出在這段時間,你仔細想想,有沒有做或者說了引起薑秒不高興的話?”

淩簡越在來之前已經想過了無數遍,都沒有發現端倪:“總不該是那句‘這房子的女主人隻會是你’吧?”

除了這句,他確定自己再沒說過任何不妥的語言。

“那不能。”唐敏馬上否決。

淩簡越從唐敏的反應中提取了重要信息,事實上他也感覺到,薑秒的心意在向他靠攏,所以他實在想不明白,她到底怎麽了?

衛哲:“你把你們看房子時的細節講出來,我們才好幫你判斷。”

淩簡越隻好采納他的建議:“房子正在裝修,地上堆的雜物多,我讓她注意腳下。她還說她之前也看過那個戶型,又問我打算怎麽裝修,我給她看效果圖,然後給她具體講每一間的布局,從客廳到主臥,再到兒童房和書房,就這樣。”

講完以後,淩簡越還是想不明白哪裏出了問題,而當他再次對上衛哲和唐敏的視線時,發現兩人的表情從剛才的八卦探究轉為嚴肅。

輕鬆的氣氛變了味。

很顯然,他們已經知道怎麽回事了。

通過他剛才的敘述。

淩簡越是個聰明人,有些事自己想不明白,可一旦有了外界的反饋,他再稍加思考,便猜到大概。

他的臉色陰下來。

客廳裏開著電視,正在播放某連續劇,人物的對話基本沒停過,檸檸坐在地上對著玩具碎碎念。

並不安靜,但在場的三名成年人陷入無聲對峙,低氣壓彌漫。

“所以是因為這個,那男的和薑秒分開?”淩簡越語調生冷,不自覺地捏響指節。

結合薑秒如今的變化,他沒法不往這方麵想。

“不是。”衛哲冷靜地告訴他,“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件事等薑秒想清楚,她會親自和你說,我們說不合適。”

淩簡越頂了下腮幫,沒有說話。

唐敏:“淩簡越,你想和薑秒在一起的話,你們未來的生活可能會和你理想的生活有差距。”

“所以你最好想清楚,你到底更愛你自己,還是更愛薑秒。”

“如果你更愛自己的人生,我勸你現在放手,對誰都好。”

淩簡越深呼一口氣,胸腔堵滿壓抑。

“秒秒和我說,她沒有被人愛過。”一旁的檸檸突然插話,她對著手裏的毛絨玩具自言自語,“秒秒這麽好,為什麽沒人愛她呢?”

淩簡越擰緊眉宇,心髒傳來陣陣刺痛。

-

還有一個月不到,中小學生就該放寒假了,樂動英語將迎來最忙碌的時刻,老師們紛紛開始提前做準備。

薑秒把青少年部交給喬言負責後,她帶的課也相應減少,把重心全放在成人培訓上。剛招了兩個帶商務課程的英語老師,薑秒忙著從外麵請人做培訓。

她還是最初的信念,用良心把口碑做起來。

快到聖誕節了,正好那天是周一,樂動的休息日,老師們商量著怎麽過節。

喬言:“薑老師,你準備怎麽過聖誕啊?”

薑秒:“還沒想好呢。”

聖誕節在美國是隆重的節日,過去六年的聖誕節,薑秒和父母還有唐敏一家都會去參加華人聚會,過得紅火又有氣氛。

她今年剛回國,父母還在外旅行,所以薑秒也沒想好安排。

陳桐:“薑老師,要不跟我們一起去滑雪吧。”

薑秒:“我滑雪總摔跤,就不去了。”

陳桐:“好吧,那等過聖誕的時候,我送你平安果。”

薑秒:“好啊。”

她最近還住在姥爺家,估計聖誕節也會在姥爺家過。她這幾天沒和淩簡越聯係,也沒在恒石的停車場看見他的車,不知道他在忙什麽。

平安夜這天,薑秒讓老師們提前下班,他們說商場今夜不打烊隻打折,早就沒心思工作了。

薑秒結束手上的事,拉閘鎖門,搭電梯下停車場。走到自己的車旁時,她停住腳步。

淩簡越的車停在旁邊,他雙手抱臂斜倚著車門,一身休閑裝扮,懶懶散散的愜意姿態。他臉上掛著溫和的笑,視線落在薑秒身上,似乎已等待多時。

薑秒見到他的那刻,眸裏的光閃了閃,是驚喜。

下一刻,又有點忐忑。

坦白的話,她還是沒下定決心。

淩簡越朝她走來,隔著衣服拉住薑秒的手腕:“秒秒,我們過節去。”

不由她拒絕,帶著幾分強硬的態度。

薑秒任由他拉著自己上了車,淩簡越的車,係好安全帶後,他們出發。

“去哪裏?”她問。

“等會兒就知道了。”淩簡越沒告她,輕鬆的語氣,“保留點期待感。”

從他說這句話開始,薑秒感受到了過節的氣氛,她確實有了期待。

街上特別熱鬧,商圈中心豎起巨大的聖誕樹,上麵環繞掛著擺飾的燈帶。周邊人頭攢動,多是小情侶,很多女孩頭上戴著亮燈的麋鹿角發箍,舉起手機擺各種POSE。

這是薑秒第一次和淩簡越過節日,他們談戀愛的時候,完美避開聖誕、元旦、春節、情人節等。

車一路開出市區,往郊外及更偏的地方駛去,窗外的夜景逐漸荒蕪,再看不到節日的歡慶氣。

視野裏少了可看的景色,薑秒的注意力自然就勻到其他地方,比如她感覺到車裏過於靜謐。路麵不平且光線薄弱,淩簡越專注開車,薑秒打開電台廣播。

正在放聖誕節名曲《Merry Christmas》,輕快活潑的曲風馬上將沉寂一掃而光。

接下來進入蜿蜒曲繞的山路,薑秒不由想起分手那天,淩簡越帶她上山看夜景,那是他們分開前最後一幕溫馨的時刻。

想起那天的事,薑秒心裏止不住地泛起酸澀。

最終,他們來到了山上的度假村。與剛才偏僻黢黑的山路相比,度假村像掩埋在深處的世外桃源,也許是夜色的關係,一眼望去,度假村沒有邊際。

“來泡溫泉嗎?”薑秒知道這種度假村主打溫泉項目,“我什麽都沒帶。”

“想泡溫泉?下次再來。”淩簡越話語裏有笑意,說完,他下了車。

薑秒一臉茫然地跟著下了車。

她沒說她想泡溫泉啊……

他們路上開了兩三個小時的車,此時是晚上九點多,兩人都沒吃晚飯。度假村有一幢仿古風建築的三層樓,裏麵包括餐飲住宿及溫泉。

“先吃飯吧。”淩簡越拿主意。

薑秒點點頭,由他安排。

兩人去往度假村的餐廳,今天是節日,來度假的遊客不少,餐廳並不冷清。度假村畢竟不是專門吃飯的地方,飯菜味道令人不敢恭維。

吃完飯後,淩簡越似乎特意在餐廳多滯留了一會兒,等到十點半,才說我們走吧。薑秒猜不到他葫蘆裏在賣什麽藥,但其實比起未知的期待,她更喜歡的是和淩簡越在一起。

冬天本就寒冷,何況是十二月夜晚的山上,山風凜凜,刮在臉上都疼。淩簡越從後備箱拿了兩件厚外套,遞給薑秒一件,自己又拎出一個運動包。

他們向另一條方向走,與度假村主樓背道而馳,淩簡越不說去哪,薑秒也不問,就默默跟在他旁邊。

穿過小徑,又步行攀爬了一段石階,薑秒看到另一片開闊的視野,是大片的平地,停著相隔分布開的房車。周圍隻有幾盞昏燈,然而這麽冷的天,還有人坐在外麵的椅子上聊天。

“今晚我們住這裏。”淩簡越告她。

薑秒再次環視一圈,確定周圍沒什麽觀賞景致,不像剛才那段路,她還見有人點篝火,一群人圍著火堆唱歌。

光線不甚清晰,但薑秒疑惑的反應被淩簡越盡收眼底,讓他想起以前莽撞中透著天真的姑娘。

“抬頭。”

薑秒按照他的提示抬頭,眼睛睜圓,保持住仰頭的姿勢。

滿夜空繁星,明亮不一,錯落分散,在漆黑無遮的夜幕下,星星美得令人心醉。

薑秒仰頭觀星,眸子亮瑩瑩的,鼻尖被凍得發紅,小臉慘白,她身上卻透著股興奮勁兒。

旁邊的人在看她,眸光亮如星。

知道她會喜歡。

“過去坐下慢慢看。”

在一處房車前,淩簡越拉來兩張椅子,從包裏拿出暖手寶給薑秒,然後兩人挨著坐下,一起看星星。

薑秒沉迷於眼前的夜色,不再覺得寒冷。城市光汙染重,她平時也不會想專門爬山看星空,所以很久沒有欣賞過這樣的景色。

她以前就覺得,淩簡越挺浪漫的。

很長一段時間,他們隻看星星,彼此不說話。薑秒耳旁有山風的呼嘯,有遠處遊客偶爾傳來的歡笑聲,以及身旁的呼吸。

“年少時喜歡一個人,總想些風花雪月的事。”淩簡越突然開口,聲音清冽。

薑秒側頭望他,他並未顯出情緒,神情和他的語調一樣淡。

可他這句話擾亂了薑秒的思緒。

“現在心裏裝著一個人,卻想帶她看星星,陪她逛菜市場。”

“秒秒,你說這是為什麽?”

漆黑夜色,四目相對,薑秒心間一顫,他的這個問題明顯帶著預定答案,如他目光裏有她前所未見的堅定。

薑秒明白,但她說不出口。

喉嚨發緊。

淩簡越僅僅隻是要她明白,不需要她回答。

“秒秒,你知道我最喜歡的詩人是誰嗎?”他又問。

薑秒搖搖頭,她當然不知。

“裴多菲。”

“聽說過。”薑秒聽著耳熟,但想不起他的代表作。

“我喜歡他,是因為他寫過一首短詩,你肯定也聽過。”淩簡越目光赤誠,念出那句膾炙人口的詩——

“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拋。”

薑秒恍悟:“原來是他。”

她馬上理解淩簡越喜歡裴多菲的原因,這首詩與他本人高度契合,薑秒從以前就感覺得到,淩簡越身上有玩世不恭的散漫,他對世事的態度多是很瀟灑的。

他說過,他追求無拘無束的人生。

薑秒明白,所以她當初才選擇不做他的羈絆。

聽淩簡越再次提起這個話題,薑秒產生失落,所以,他最愛的仍是他自己吧?

“秒秒,你是不是也覺得可以寫出這種詩的人,一定是瀟灑不羈,放浪形骸的?”淩簡越問她。

薑秒短暫思考後,點點頭。若不是發自肺腑的感慨,詩人筆下怎有如此的恢弘?

淩簡越驀然彎唇,接下來才是重點:“但你並不知,這位將自由排在人生第一位的瀟灑詩人,他在二十三歲時遇到她的未婚妻尤利婭,然後給這位姑娘寫了一首詩。”

薑秒錯愕,同時預感到什麽,胸口撲通撲通震顫。

“那首詩叫《我願意是急流》。”淩簡越念給她聽,“我願意是急流/是山裏的小河/在崎嶇的路上、岩石上經過/隻要我的愛人/是一條小魚/在我的浪花中/快樂地遊來遊去……”

全詩共五小節,重章疊唱,回環往複。

淩簡越的嗓音磁沉中有溫潤,念詩時像在娓娓道來一個美好的故事,薑秒聽到後來,手托著腮望他,入了神。

他是個氣場十足的男人,身上有壓不住的鋒芒,所以令人覺得不好招惹。可他此刻好溫順,上身後傾向椅背,目光往下垂落,薄唇輕緩張合,深邃的五官被星光柔和。

寒夜凜冽,獨獨這裏有一方溫暖天地。

動人的不是詩,是他。

“秒秒,你能聽懂這詩嗎?”念完詩後,淩簡越話鋒一轉。

薑秒慌亂地收回目光,急中生智道:“一知半解吧。”

她後麵根本沒聽。

“簡單來說,就是詩人真摯熱烈地表達出他願為愛人付出一切。”淩簡越揭曉主旨,頓了頓,又道,“他的心境變化,就像這世上另一個我。”

“秒秒,我也可以。”

可以為你付出一切。

他的聲音平靜無波,卻驚起薑秒心裏的狂風驟雨,她攥緊了縮在袖子裏的手,再抬頭看夜空的時候,那些星星仿佛披了層朦朧的霧氣。

淩簡越沒再打擾她看星星。

到了午夜十二點,山上有人放了幾簇煙花,夜空中絢麗煙火綻放,色彩映照在兩人的臉上,照亮他們眼中淡淡的笑意。

“不早了,你休息吧。”淩簡越起身,山裏風冷,再這麽坐下去,他怕薑秒感冒。

“包裏有日用品和睡衣。”淩簡越把手中的包給她。

“淩簡越,晚安。”

“秒秒,晚安。”

薑秒晚上睡覺的地方,就是身後這輛房車,她上車後,淩簡越幫她關好門。

她把東西放下,房車的內部環境和旅館差不多,床、電視、書櫃、衛生間一應俱全。薑秒沒住過房車,有些新鮮,正準備洗漱時,她聽到淩簡越的聲音。

“秒秒。”

他還沒離開?

薑秒準備去開門,又聽到他說:“不用開門,我就說幾句。”

她在門前站住腳步。

一門之隔,淩簡越背倚在車前,整理好語言後,他講出不好當著她麵前說的話。

“秒秒,對我而言,有沒有孩子真的無所謂。”

薑秒呼吸一滯,她盯住車門,逐漸頭皮發麻。

“這些年,我過得不好。”淩簡越的聲音有點啞,夜色下的身影寂寥而失落,“因為很想你。”

“所以無論貧窮也好,疾病也好,我都不想再失去秒秒了。”

薑秒眨了下眼,眼淚就跟著掉下來了,然後一發不可收拾。

“秒秒……”淩簡越哽咽了一瞬,才說下去,“我會毫無保留地愛你。”

你不是沒人愛。

你是我至死不渝的唯一選擇。

薑秒聽到淩簡越說出那個字,所有的焦慮不安回歸寧靜。她強忍住,才沒有哭出聲,因為在努力克製情緒,所以她的肩膀微微顫抖。

她有衝動想立刻去擁抱淩簡越,告訴他所有真相。

在薑秒的手落在門把之際,淩簡越再次開口:“秒秒,早點睡吧,我們之間的事,你慢慢想。”

隨後,他離去的腳步聲漸遠。

薑秒想,她需要冷靜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