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有那麽一種人, 即使穿著最普通的衣服,最素的僧袍,但隻要一站在那裏, 便是一副與天地美景相融合, 與俗世脫離的美景。

隻堪堪一眼。

白樂嫵便癡了。

俊秀溫和的僧人將幼鳥重新放回巢穴,他的背後是婆娑樹影下最為明亮的那一束陽光。

隻堪堪一眼,白樂嫵便癡了。

腦海內的那道聲音也漸漸微弱下來, 她頗為局促上前問好:“戒色大師。”

她是知道對方的, 佛門近些年風頭正盛的佛子,佛宗山前的那條路,佛子一路行來,步步生蓮。

白樂嫵原本就因此事對人家心生好奇,頗為崇敬,如今冷不丁近距離接觸, 少女不由臉頰飄起紅暈。

她眼眸低垂, 眸光水潤,前麵因為頭痛再外加見到龍元寶莫名產生的心煩意亂, 她隻遙遙望佛宗那邊瞟了一眼, 並未隨師兄師姐前去交流。

她曾以為這佛宗的和尚都是一樣的古板無趣,佛子也不例外, 雖說因為步步生蓮事情好奇,但她也想著對方說不準是個極為古板,一心修行的苦行僧。

就連美名也是因為在佛法上的造詣才傳出。

原來佛子是這樣的啊。

宛若九天而來, 不墮凡塵,卻也猶如旭日朝陽, 讓人溫暖。

“施主安好, 敢問施主可有什麽煩憂?”

戒色放下幼鳥後, 溫聲詢問,他其實一早便察覺到有人經過,但對方似乎沒有惡意,也就不再關注,轉而繼續手頭事情。

此次大比雖然皆為名門正派,但生於俗世便免不了親疏遠近。更何況戒色自拜入佛宗以來一直在宗內潛心修佛,兩耳不聞窗外事。

也就是前幾年一次外出曆練修心和如今的宗門大比,才勉強出現於眾人眼前,對其餘門派也有了了解。

看這位施主模樣,應當是此次大比中主事門派內的弟子。

即使對容貌不太在意的戒色,也不由承認這位女施主長了幅好模樣,芙蓉麵,柳葉眉,我見猶憐間更有一種清純與魅惑糅雜的嬌憨。

好看是好看,但他腦海內陡然間浮現了另一張臉。

亦為今日所見。

意氣風發,灑脫風流。

縱使麵若瓊花,唯一打動戒色的,卻是精致麵容上,那雙似有烈火燃燒,足以燃燒一切的璀璨星眸。

那讓戒色感受到了平淡之外的生機。

他喜歡這樣的生機。

而且不知為何,戒色自認與眼前施主也是第一次見麵,但隻需一眼,他便對人升起了一種難以言喻的警惕。

倒非師父師伯口中所謂的“山下的女人是老虎”,而是幼時驚醒發覺自己頭發被剃完後,那種如鯁在喉的微妙不適與抗拒。

阿彌陀佛。

戒色在心底默默向這位施主道歉,決定等下便離開。

他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覺。

出門在外,佛修也要保護好自己。

不過臨走前還是勸對方莫要諱疾忌醫,身體不舒服便要直言,麵色蒼白至此,眸光飄忽不定,身上又帶著股陰冷,仿佛下一刻就會昏倒,很難不讓人懷疑其門派裏有什麽紛爭,會苛待內門弟子。

阿彌陀佛。

唔,她是不是要哭了。

年輕佛子掃過少女濕潤眼角以及泛紅眼眶,不由遲疑起來,那他等會……走還是不走?

戒空師兄言修佛應具悲憫,對世間苦難皆有感同身受之心。一念愚即般若絕,一念智即般若生。師兄又常誇他聰慧,如此倒叫他難做。

戒色默默歎了口氣,他的眉眼依舊是溫和的,目光依舊是慈悲的,他似乎有著無限的耐心,更有著無限的包容,任誰見了,都要歎一句聖僧。

眼見許久沒有回應,他也隻是溫柔解釋道:“我見施主麵色不虞,故有此問。”

青年聲音清澈,溫和不失禮數,白樂嫵猛然驚醒,局促小聲開口:“是我失禮了。”

她惴惴不安咬了咬下唇,又用眼角餘光去偷覷麵前的年輕僧人,宛若一隻受驚的小兔子,看著可愛又可憐。

但戒色心中的不適感卻越發明顯了。

他並非會輕易對人產生惡感之人,從有記憶起,他便習慣隨心而做,包容一切,這也是當年前來收徒的佛修誇他有佛心、慧根的原因。

相較於跟同齡人玩鬧,他更喜歡的是坐於簷下,觀四季輪回,賞四時美景,手中再有一杯熱茶,身側放幾盤點心,若能時不時釣魚,便再無所求。

隻可惜師父師兄等皆有好生之德,後山的魚頗為泛濫,也無人願釣,就連釣到放回都不可以。

青年有點可惜。

但他可以確定,許多年來,他似乎從未像如此在第一次見麵便對一人產生抵觸心理。

奇怪。

“多謝大師關心,我隻是一時身體不適,並無什麽大礙。”

“阿彌陀佛,如此甚好。”

青年眼看人情緒和周身氣息都平靜下來不由鬆了口氣,而白樂嫵臉上的紅暈卻愈加明顯,她羞怯微微低頭,露出結拜修長的脖頸,柔聲道:“多謝大師關心,我姓白,名樂嫵,是無定宗的弟子。”

“……施主姓白?”

“嗯。”

“原來如此。”戒色恍然大悟,頓時明白自己方才的異樣從何而來,劫數嗎?

他衝白樂嫵微微一笑,語氣果斷:“既然施主無事,我便不做打擾了。”

言罷便準備平穩離去,但青年未曾想到,當他還在思考要不要找尋宗門內的師兄弟給自己算上一卦,看看最近運氣時,眼前據說會成為他情劫的少女便晃了晃身體,暈了過去。

好巧不巧,一行人經過,打頭的,正是這次大比無定宗的大師兄——霽華,緊跟在他身後,則是掌心裏轉扇子的風沅和帶著股橘子味的薑槐。

麵麵相覷。

“哇哦。”風沅吹了個口哨,然後……被霽華瞪了回去。

薑槐見狀發出一聲嗤笑,結果頭上挨了敲。

“嘖。”

“哼。”

兩個不省心的人對視一眼後,各自發出意味不明的嘟囔,別過頭去。

身後響起的是其他弟子的竊笑。

霽華被這兩個弄得頭疼,可不遠處這一幕明顯更令人頭疼,即使再相信佛宗的佛子,但眼前這案發場景的樣子還是要跟他們無定宗有個交代。

無定宗幾個女弟子飛快上前,將白樂嫵護在身後,見過的無所謂,但沒見過的,第一次近距離與年輕僧人接觸的,她們也不由感慨這佛子果然生了幅好相貌。

不似凡塵中人。

而且聽聞對方六藝皆精,佛法造詣極深,也不知道這樣的人怎會與小師妹起了爭端。

飛快把完脈的弟子眼神怪異,小師妹是鬱結心頭,情緒過於激動昏過去的。

“……”

幾乎是眨眼間戒色便猜到了對方在想些什麽,嗯,孤男寡女,一昏一清醒,而且他那時的手還在探對方鼻息。

的確有點可疑。

青年一邊歎了口氣,一邊穿過人群徑直望向裏麵似乎正在鬧脾氣的人。

風沅明顯有所察覺,她轉了轉眼珠,推開薑槐,衝那位長得賊俊的佛修咧開嘴,露出的笑容燦爛。

佛修唇角的笑意加深。

他似是發現什麽有趣的事情,眨了眨眼睛,然後有條不紊將事情敘說,不說其他,最起碼霽華臉色是肉眼可見的好看了許多。

隻是不等他表示歉意,佛宗的佛子便俯身重新為白樂嫵診斷:“幾位施主莫憂,我雖修佛,但也習得些許醫術。”

這話說得極為謙虛了,畢竟修真界都知道佛子的師父不僅是高僧,在醫術上的造詣也極高。

所以給白樂嫵診斷絕對沒有問題。

霽華是這麽想的。

然後他便看見這位在他很靠譜的佛修從袖中掏出一根暗器,阿不,一根針。

“……”

“這是何物?”

霽華的笑容有些牽強。

“銀針。”

可是它是不是太長了點,太粗……了點,它看起來有食指的一半粗,大師!

“良藥苦口利於病,銀針粗的話應該也利於行。”

於是無定宗弟子來不及反應,也不知如何反應,隻能看到佛宗佛子將針一下子紮進小師妹指尖。

鮮血刹時噴了出來。

十指連心。

即使是憋笑憋到肚子疼的風沅也打了個寒顫。

好在效果立竿見影,幾乎是瞬間,白樂嫵便發出一聲慘叫,醒了過來。

而佛子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唔,這是他經手的第一位人類病人,他要寫信告訴師父。

風沅發現白樂嫵自從那次昏倒後雖然消停了些許,但卻總會發呆,臉上飄起紅暈。

而且有時看自己的眼神,也怪瘮妖的。

風沅想起天道的消息,若有所思。

今天是大比的最後一天,整片區域都被烏雲籠蓋,悶熱陰沉。

山雨欲來風滿樓。

最後一場比試時,佛修處傳來了**。

緊接著,便是無數低聲的議論與細碎抽泣。

佛子打傷了白樂嫵。

這原本是兩個門派的事。

但烏雲變成了濃鬱的漆黑,天空中僅剩的顏色,便是泛著紫色的雷光。

越來越多的人意識到不對,在浪潮般的嘈雜中一道驚雷劈下。

直落風沅腳邊。

場麵寂靜。

“師弟!”“元寶!”“陛下!”“仙長!”“道長!”“施主!”呼喚聲此起彼伏,在各種情緒的交織中

風沅伸了個懶腰,“總算要結束了,這場戲本座已經演倦了!”

她的臉上早已沒有一絲笑意,膽怯、退縮、恐懼、掙紮……這些可以說滅頂之災麵前所產生的情緒,未曾有一絲一毫的出現。

她有的便是無盡戰意下的堅定。

風沅平靜站在那裏,泰然自若而又神色從容,一如當年四處征戰平定叛亂時的模樣。

下一刻,天雷滾滾。

直衝一人而去。

“就讓本座看看,你還有什麽本事!”

地麵在搖晃,以風沅為中心,密密麻麻如同蛛網的裂縫開始擴散,無數枝蔓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