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愛故生憂, 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晏芝不喜歡佛修, 但他卻喜歡這句謁語。

畢竟愛恨嗔癡內所隱藏的爭端, 是最容易被控製的。

原以為這次大比與往常一般無聊,但沒想到還能遇見這等趣事。

那日撞見白樂嫵昏倒的不止無定宗一行人,還有極其擅長隱匿身形, 做了無數偽裝的晏芝。

他能在正邪兩道勢力間販賣情報周旋, 這點眼力見和本事還是有的。

佛子他不清楚,但白樂嫵蘇醒後的眼神與舉動,晏芝興致勃勃摸了摸下巴,眼睛驟亮,有趣,哈哈哈哈, 真是有趣。

隻是怎麽能變得更有意思呢?

少年糾結想到。

嘶。不多時他發出了一聲痛呼, 鮮血從大拇指處冒出,指甲更是坑坑窪窪, 晏芝訕訕放下手, 難改的老毛病。

但這一痛,他便有了主意。

渾水摸魚雖好, 但哪有將水越攪越渾來得妙。

晏芝愈想愈興奮,恨不得立馬就實行計劃,不過不知是不是錯覺, 剛才似乎,他的身形微滯, 氣息收斂到極致, 有人看了這邊一眼。

那個人是……龍元寶。

少年臉色頓沉, 眸光中是一種是讓人看了膽寒的陰翳,但下一刻,陰翳消失了,他隨著對方離去又變回了之前遇人三分笑,羞澀內斂的模樣。

晏芝對這位道長感覺很複雜,他是對這人有一種不知從何而來的天然好感,可事不過三,“青年”一而再,再而三的打斷他的計劃,泥人都有三分火氣,更何況他這個本身就不是什麽好東西的存在。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希望這位難得遇見的有趣道長能長久有趣下去。

否則插手其他人計劃,斷人財路,可是會……喪命的。

晏芝整了整衣衫,手從麵容拂過,瞬間便有了另一張臉。

他嘴角噙著抹極為淺淡的笑意,輕快離去。

無定宗和佛宗皆為大宗,前者維護白樂嫵,後者珍視佛子,就讓他看看,若是這兩位糾纏在一起,兩宗間的關係還如何維持。

他可是最喜歡看那種表麵上的和平。

晏芝從風沅麵前經過無數次,換了數張麵容,有各個門派的弟子,有灑掃奴仆,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隻要是他想偽裝幻化的,便沒有做不到的。

裝成無定宗普通弟子的晏芝“不經意”路過風沅房間,在確定完對方真的沒什麽額外舉動,並且對白樂嫵和佛子那邊都不感興趣後,晏芝也隻當那天是個意外,快快樂樂進行著自己的計劃。

他變成了一位十二三歲女修,與白樂嫵偶遇成功。

不過少年不知道的是,當他離去後,原本隻有一人的屋子又浮現出另一道身影,望著他離開的方向皺眉。

而被他特意關照了好幾天的有趣道長以一種極為懶散的姿態趴在桌上,歎了口氣,情緒極為複雜,說出的話更不知道是褒是貶:“這臭小子要是做冥主時能有這份心性,我那幾百年也不必如此提心吊膽注意鬼界。”

“陛下,冥主已經不是小孩了。”

“是啊,我知道。”隻是有點不習慣罷了。

後麵的話風沅沒有說出,她隻是從桌上爬起,單手托著下巴,視線透過窗,從被切成一塊塊格子內欣賞略微有些破碎的天空,杏眼裏雖是一如既往的狡黠靈動,但也平添了幾分朦朧霧氣。

沒人知道她透過霧氣看到了什麽,又想到了什麽。

“陸玖,我想晏予了。”

“嗯。”

“等到這一切結束,我想去凡界找她,看看她到底是怎麽渡的,明明都是尊者修為了,怎麽還能折騰幾百年。”

“好。”

“我以為你會勸我,畢竟算起日子,妖界的奏折可是越堆越多了。”

“隻要陛下想,臣便跟著陛下一起去找。”

“……”

“袖裏乾坤裝上百摞奏折還是綽綽有餘的。”陸大人的語氣十分平淡,仿佛在討論等下來吃什麽,可風沅分明從青年眼底看到了幾分笑意。

她回給下屬一個白眼後,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來,敬奏折。”

陸玖陪陛下喝了酒,但等他準備給對方身上蓋件披風時,原本微醺的人卻突然抓住了他的衣領,輕輕一扯。

青年極為順從低頭,兩雙眼睛交望,相互倒映出彼此的影子,太近了,呼吸撲灑在臉上,引起一片顫栗。

陸玖眼眸低垂,睫毛輕輕顫動,耳尖紅得滴血,別說嘲諷,就連最起碼的矜持冷淡都消失的無影無蹤,眸光內留下的唯有躲閃,與一絲微不可察的期待。

空氣中猛然多出些其他東西。

或是旖旎,或是不安。

風沅將臉湊了過來,陸玖能感受到自己掌心內的漢意,他想要放鬆身體,卻怎麽也做不到,兩人的呼吸一點點交織在一起。

那雙眼睛依舊極為漂亮,可伴隨著醉意,慵懶與風情雜糅,形成了別樣的勾人風采。

陸玖的喉結動了動。

但下一刻,旖旎盡失,他聽見了陛下由於醉酒仿佛裹了蜜的聲音,但裏麵的東西卻足以將一切蜜糖撕碎。

“陸玖,你是知道的吧。”

“陛下——”

“這個世界,它不是幻境,而是真真切切由生命構建起來的世界,一個孱弱的,還沒有誕生自己天道的世界。”

“我有點頭疼了。”

“……”

言盡於此,可裏麵的內容他們都明白。

這個孱弱的嶄新世界是有那股異界力量帶來的,如果對方消失,誰都不清楚,也不能保證這個小世界是否能繼續存在,而不是隨著那股力量共同消亡。

天道沒有給風沅答複。

另一邊,晏芝憑借著自己偽裝出來的活潑可愛與直言直語,成功與白樂嫵搭線。

開始慢慢蠱惑對方。

少年深知隻要埋下一顆欲望的種子,即使不去刻意栽培,種子也能長成參天大樹,從而收獲令他滿意的東西。

白樂嫵對於愛的渴望讓晏芝事半功倍。

雖然他也不理解為何在無定宗內極為受寵的小師妹,會如此執著一份,或者幾分虛無縹緲的愛。

對方就算沒有直說,故意用言語糊弄過去,可晏芝硬生生憑借著自己的一顆七竅玲瓏心,將白樂嫵的少女心事猜了個七七八八。

他沒有想到,對方對佛子有好感也就算了,霽華,薑槐,祁言,甚至還有差點將人賣掉的自己。

晏芝都驚了,他設身處地想了下,如果有人把他賣了,他先自認技不如人,但絕對會加倍報複,就算不報複,也不會心生好感啊。

這白樂嫵是從哪來的狠人?!

瘋了吧。

他瞧著白樂嫵眼底的執拗與呆滯,再不止一次感受到讓他不舒服的氣息,頭回有點懷疑自己撞上了個燙手山芋。

不行,他要盡快將山芋踢出去。

晏芝加大力度的旁敲側擊,一邊不經意誇佛宗的佛子,溫柔善良,寬厚仁義,容貌俊美,得著什麽誇什麽。

一邊說姐姐這麽好看,跟佛子站在一起真是般配。

哎呀,你看我又在胡說,佛子再怎樣好看,也是個貨真價實的和尚。真是的,都怪那個佛子每次看姐姐的眼神都那麽溫柔,讓我忘了這回事。

他上次還關心姐姐的身體,佛子明明對其他女修的態度可平淡了。所以說,一定是姐姐長得愛好看了,連佛子都忍不住憐惜。

話說一遍可能是玩笑,可說上無數遍,總會產生動容。

晏芝是知道自己的話有作用,但他沒想到作用這麽大,直接讓白樂嫵和佛子起了爭執,直接動起手來。

他都看傻了。

特別當他看到白樂嫵眼底的紅光後,這是入魔的征兆啊。

不過他沒看到圍觀者中有同樣和他一起混進來,不著痕跡添了把火的祁言。

祁言靠著自己的手段混入大比,更憑借過硬的學識與佛宗交好,他用了短短兩麵,便確定了白樂嫵的微妙心思,從而順水推舟。

比如說提示點佛子的位置,佛子的喜好。

要不然兩人怎麽能時常相遇,讓其他佛修都察覺出不對來。

祁言是確定自己對白樂嫵有殺意的,不說別的,光說再次看到對方時不受控製的心軟與憐愛,這對於明白自己對白樂嫵根本沒有任何想法的青年而言,是一種不受控製的危險。

祁言天生心冷,他不允許自己的大業有其他意外產生。

因此他原本是準備在對方找佛子的路上徹底放鬆警惕時,派殺手埋伏。

別看大比查得嚴,但百密一疏,總有幾個有手段的邪修混進來,隻要不鬧出大亂子,傷及性命,大比上麵也睜隻眼閉隻眼。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祁言給出的價格夠高,亡命之徒也樂意接單。

不過意料之外的佛子會直接出手。

祁言和晏芝都以為這其中有自己的問題在,但他們不知道白樂嫵被腦海內時不時響起的聲音逼到發瘋,愛這個字眼被牢牢植入她的思想。

聲音告訴她佛子是愛她的。

要不然為何每次見到她都那般溫柔,那般細心……關心她的身體。

白樂嫵知道自己的情緒或許有些不正常,但她早已無法控製,因此當她聽見對方當麵承認隻是因為無定宗和禮節,對她與其他人並無差別時,少女的血液有一瞬間凝滯。

也許到這裏她還能再忍幾日。

可好巧不巧白樂嫵掃過桌案,看到了佛子送給龍元寶的經書,龍元寶三個字深深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從上次被搭救後就一直躲著對方。

她怨那天為什麽龍元寶要故意說天氣好,讓她出去。

她怨龍元寶為什麽不早點出現,好讓她受那些驚嚇。

她更怨對方最後讓自己帶人離開,望她時的眼神,冷淡平靜,宛若看穿一切,她所有的恐懼,所有的猶豫以及……自私都因對方這一眼無處躲藏。

遇上龍元寶,就沒有好事。

白樂嫵刹那間爆發了,她想也沒想,便拿起經書衝出去找離開的佛子,然後當麵撕毀。

佛子起初隻是平靜將經書碎片撿起收好,可等她不依不饒出聲謾罵後,才終於出手。

白樂嫵吐了血,心口疼,但頭更疼,她昏昏沉沉間張嘴想要說的最後一句話,也隨著雷聲消散,成了一具空殼。

時間被靜止了。

驚愕、恐懼、憤怒……種種神情止於一刻。

在場能活動的除了風沅外,隻有幾人。

他們死死盯著空中與雷電搏擊的身影,無數充滿生命力的枝蔓層層將身影守衛,對方身上不再是無定宗的弟子服飾,而是金絲牡丹紅袍,馬尾高揚,灑脫風流。

風沅的劍極快,劍光被本體枝蔓掩護,直擊雷雲中心。

讓天空中的紫色巨龍有一瞬間遲緩。

但對方身上天道的力量還未用盡,法則的壓製讓風沅的行動也變得有幾分遲緩。

即使陸玖同樣極快持劍加入戰場,本命靈火瘋狂燃燒,這種壓製也難以延緩。

陸玖臉色泛白,他仍舊在排斥也在恐懼火,可為了陛下,他咬牙將早已與生命融合,陷入沉睡的靈火悉數喚醒。

這是獨屬於朱雀,足以燃燒一切的南明離火。

他衝麵露擔憂的風沅搖了搖頭。

“不知死活的螻蟻。”烏雲深處響起了一道聲音,嘶啞陰沉,更包含著無盡惡意,“既然如此,你們都去死吧。”

威壓加重。

風沅眼中戾氣加深,她的劍也越來越快。

突然,她感到威壓一輕。

與此同時底下明明頭疼的厲害,卻什麽都做不了的霽華等人也終於得到了喘息,他們的耳邊也傳來了一道小孩子奶聲奶氣的聲音,隻是有些暴躁:“再不醒來,就自己給自己收屍吧。”

“霽華、祁言、薑槐、晏芝、姬明。”

聯係重建,名字落下的刹那,幾個男人如夢初醒,眼中重新恢複清明,周身爆發出駭人氣勢。

“天道!”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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