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給予了幸福痛擊。

一神一妖頓時陷入低沉。

“昆侖鏡原我神界至寶, 可通天地,辯萬物。其內景象更是千變萬化,七情六欲, 生死離別, 皆為虛幻,完全斟破者,修為大成, 不在五行。”

“若斟不破呢?”

“困於鏡中, 直至隕落。”

風沅聞言撓了撓臉頰,無奈道:“我們出去是能出去的,但得看怎麽個出去法。天道已將此境修改,當作尋常的幻境便成,七情六欲,生死離別, 我們應隻體會一劫, 不用都勘破。”

“如今看來也隻能盡人事聽天命了。”霽華輕歎,眉心微蹙, “隻是這身份——”

“身份亦是尋常幻境中所需經曆的人生, 不借外力,不亂規則, 追尋本心。唯獨一處,你我皆頭疼,即不能違背幻境中所設定的身份性格。”

風沅耐心解釋, 她揮了揮袖子,桌上重新多出兩杯清熱降火的茶。

“不僅不能, 我們還要根據身體內原有的想法與所求盡心盡力扮演, 如此才能尋求突破之機。”霽華頓時便明白了, 他順著對方的話語接道,如今最後一絲僥幸已消,青年唇角浮現出一絲苦笑。

“隻是不知,我們這身份怎麽都如此奇怪?”

霽華作為天帝雖然久居神界,對凡界不甚了解,但在他看來,六界眾生,皆有欲望,為愛,為恨,為貪,為癡,其間種種,並無高低之分,更無貴賤之別。

因此渡劫時哪怕要變成乞丐,受盡屈辱他都沒有異議。

他隻是困惑,為何他們的身份除去不知所蹤的祁言外都與阿沅有關,且聯係緊密。

就連龍蕪魔君也在其中。

還不知道妹妹多出一個叔父的霽華麵上浮現出些許憂思。

關於這份疑惑風沅不由被茶水嗆到,痛苦咳嗽起來,她在對麵擔憂的目光中捂嘴打起哈哈:“幻境渡劫嘛,什麽可能都有,阿兄莫要緊張,隻要時機到了,我們便能出去。”

“阿兄的身份也不是什麽大問題,平日裏遇見陸玖、姬明、薑槐他們……刻薄點就好。”

風沅笑容強撐道。

“而龍蕪魔君”她撫摸著尾戒,猶豫望了眼不掩關懷,全心全意信任自己,專心等待答案的兄長後,突然有點心虛,“他比較特殊,他說他是我的叔父。”

“叔父?”

“這其中的緣由一時半會說不清楚,待到出去,我們再坐下來好好聽。”

發覺霽華眼神一瞬間淩厲起來,風沅迅速解釋,她微笑從桌上拿起之前晏芝帶過來的點心,選了一塊最漂亮的直接塞進青年嘴裏。

“哈哈哈哈哈,時候也不早了,阿兄又經曆過異常戰鬥,想必極為辛苦,阿兄早早休息才是。”

“我就不讓阿兄煩憂了。”

“阿沅——”

“好兄長,我是真的不清楚,龍蕪魔君那邊說得也含含糊糊,說我是他兄長的血脈,你再問我也沒辦法。”

“阿沅,我不是——”

“我知道阿兄關心我,但車到山前必有路,我們先好好休息,然後再做打算。那個異界鬼東西好不容易消失了,阿兄不會還要像那個小世界中再叫我學習吧。”

風沅可憐巴巴道,眼神要多無辜有多無辜。

門被關上了,霽華望著緊閉的房門,再想起剛才的場景,沉靜麵容上閃過茫然。

他自是猜到阿沅有其他事瞞著自己,但他也不是什麽刨根到底,會秋後算賬的性格,為何要因為龍蕪魔君將他……趕出來。

天帝有點委屈。

但隨之而來的,卻是濃濃的警惕,這叔父在阿沅心中的重量……

“呼。”

屋內風沅在確定完沒有任何響動,也沒有人再來打擾後,不由鬆了口氣,得虧糊弄過去了,這要是讓阿兄知道這個幻境是天道根據她的“喜好”修改的。

算了,還是不考慮這種破壞兄妹和諧關係的事情了。

瞞過一時算一時,總之看過那本話本的,除了她就是晏予,再算半個薑槐。晏予渡劫不在,薑槐由於看到一半情緒激動,跳腳罵了句垃圾便將話本燒成灰,所以對後麵具體故事情節也不清楚。

也自然不知道他們現在的身份其實就是話本中前期幾筆帶過,後期多次出場的反派方。

或者說是被除去的那方。

話本故事主角是她現在“繼室”的庶出妹妹,從小受盡冷眼,被各種欺負,長大救了位落難王爺,兩人互生情愫,終成眷屬。

當然如果真這麽簡單,風沅也不會記到現在。

這是她看過的第一本也是唯一一本“你強逼我當妾,你娶了其他人,你為了別的女人讓我流產,你用我們的孩子當藥引”,但主角還能愛得如癡如醉的話本。

出於某種原因,她硬生生強忍著惡心看完了。

妖皇覺得自己的精神受到了汙染,更對裏麵的情節記憶猶新。

男女主在一起後,男主為女主報仇。

將原本欺辱、嘲諷、傷害過女主的存在通通鏟除,這自然便包括風沅他們現在擁有的身份。

她“本人”猥瑣下流,調戲女主;她的繼室,尖酸刻薄,肆意折辱女主。

結局全家流刑。

不過話本裏並未細提像她這種小反派的具體情況,因此親朋好友,人情往來,風沅忽然覺得天道幫他們是真,有某種惡趣味也是真。

思及尚未見麵的那幾位,她便頭疼。

“夢裏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俊秀溫和的青年捧著茶杯坐在廊簷下感慨,手邊是一疊精致小巧的點心,左上方,還有隻嘰嘰喳喳的鸚鵡。

夜空新月高懸,星光璨璨,涼風拂過麵龐時,還能感受到若有若無的花香。

按照常理,姬明是愛極了這份隻有自然生靈的寧靜的,他很少會在美景美食前抒發惆悵,但現在,他掃了眼身後惴惴不安時刻注視著自己的婢女。

頭回感受到了心梗。

青年起身就隨手拽了下鳥籠旁的繩子,還沒等他用掰碎的點心逗鸚鵡,便聽到了身後急促的腳步聲與一陣焦急萬分的哀求:“姨娘,您就饒了我們吧,您再自殺,傳到老爺那裏去,我們都吃不了兜著走。”

“……”

對此人皇一開始還會耐心解釋“我沒想自殺”,但現在他除了短暫的沉默,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視線下移,原本立起來的茶梗也軟趴趴倒了回去。

姬明:“……”

他明白眾生百態,各有各的活法,但隻食素喜歡自殺對於一個熱愛生活,樂於養生,重視口腹之欲的尊者而言還是過於超前了。

姬姨娘的進府充滿了傳奇色彩,“她”才藝雙全,玲瓏心腸,多愁善感到熱衷死亡,在無數次求死不成,家裏又逐漸沒有銀錢後,她果斷賣父葬身。

是的,賣父葬身,“她”將家裏賭博成癮,準備賣兒賣女的父親反將一軍,給了城中富戶刷夜壺,為自己準備喪葬錢。

結果就在選棺材板議價的時候被風老爺驚鴻一瞥,派人打探後,覺得這女主有個性,清純不做作,跟外麵的妖豔賤貨一點都不一樣。

而且也不知道許諾了姬姨娘什麽,熱熱鬧鬧將人順利迎進府。

就是苦了伺候姬姨娘的婢女。

白日對方傷春悲秋,晚上琢磨自殺方式。

姬明現在要扮演的就是這樣一位能迎風落淚,能頭套繩子的……才女形象。

他陷入沉思。

如果說姬姨娘是全府由老爺帶頭認定的清純不做作正經代表,那不清純,不正經且做作的公認妖豔賤貨就是薑姨娘。

對方青樓出身,容貌嬌媚善歌舞,人又極其精明,撒起嬌來更是令人骨頭酥掉,風老爺正是癡迷這一點,才將出身不怎麽好的心肝肝迎進府。

薑姨娘進府後極受寵愛,不久前才氣走了正室,隻可惜月有陰晴圓缺,再如何風光,她目前唯一的心事便是沒個一兒半女。

薑槐:“……”

他兩指捏起桌上衣物,眉毛皺得可以夾死蚊子。

舞衣薄如蟬翼,難以想象這穿上去,到底哪塊能遮起來。即使有在努力平複心情,可青年神色還是肉眼可見的扭曲,但更讓他扭曲的還在後麵。

侍女端了碗藥進來,歡歡喜喜放在薑槐麵前:“姨娘,這是奴婢家鄉那的土方子,聽說對懷孕生子可有用了。奴婢三嬸家娶的媳婦就是前幾年一直沒懷孕,但喝了它半個月後便診斷出身孕了。”

“您喝了它,再練舞吧。姨娘想要的新舞衣也製好了,明日老爺見了絕對喜歡。”

現在才反應過來自己明天要跳舞的薑槐:“……”

他看著麵前的生子良藥,再瞥了眼舞衣。

晴天霹靂。

相較於另外兩處熱鬧的院落,陸姨娘這裏就要冷清許多,婢女們也都小心翼翼,生怕惹了對方生氣。

府裏人都知道陸姨娘是出了名的脾氣不好,雖家道中落,但論出身,也是幾位姨娘中最高的。

“她”自幼千嬌百寵長大,若非幾年前父兄生意失敗,也不至於淪落到與人為妾的地步。正因此,陸姨娘心中一直憋著一口氣,對夫人和其他姨娘皆看不順眼。脾氣上來時,更是對底下婢女非打即罵。

不過老爺倒是對對方小辣椒的脾氣稀罕得緊,更別說陸姨娘雖然鬧起來一哭二鬧三上吊,但姿容綺麗,高傲時有著其他人都沒有的別樣風情。

於是陸玖剛皺了下眉,婢女便跪了一片,小心翼翼低頭,不敢有半點違抗。

“……”

心情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