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這一場單方麵毆打, 但互為死敵的父子相殘的人間慘劇。

天空應景下起雪來。

白茫茫一片,幹淨蕭瑟,也襯得地麵上的血跡愈加刺目。

折扇從袖中飛出, 徑直飛向敵人喉嚨, 起初這位過去的薑老爺現在的化神期修士隻是簡簡單單一瞥。但隨著扇骨劃撥屏障,穿過靈氣阻攔,他的眸中流露出一絲詫異, 揮了下袖子, 微不可察後退半步。

夠了,周遭的空氣有一瞬間凝滯,風沅於原地消失。

薑槐似是感受到什麽,昏昏沉沉睜開眼睛,入目的是小夥伴右手揮掌,左手抱他, 與那個男人掌對掌交鋒後, 又輕飄飄落於原地的模樣。

嗯?!!!

他被嚇醒了。

雖然五髒六腑是攪在一起的疼痛,失血過多帶來的眩暈感也沒有緩解, 但薑槐就是硬生生從鬼門關又爬了回來。

又爬到小夥伴的身邊。

人死如燈滅, 可據說在死前能看到一生的往事,薑槐沒有看到, 他在瀕臨死亡的時候眼中湧動的仍舊是永遠在燃燒的生機與怒火,以及一絲絲不易察覺的懊惱。

不過他懊惱的是自己修為過低,無法替娘報仇, 而不是想也不想,不顧這天差地別的修為差距, 直接跑出來。

好吧, 對於後者薑槐還是有懊惱的, 因為他還沒來得及跟好兄弟元寶的道別,也不知道等那家夥找過來,看到自己的屍體時該有多傷心。

再見了,元寶!

再見了,霽師兄,師父!

再見了,他背著師父藏在床底下,想要和元寶喝的酒!

再見……嗯?元寶?!

薑槐知道小夥伴厲害,但想到小夥伴會這麽厲害,若非這會實在沒有力氣,他非得放聲大笑三聲。

他沒有問風沅是如何做到的,隻是安靜吞下的對方遞來的丹藥,重新調理內息。

一股熱流沿心脈向四肢湧去,筋脈重塑的痛苦讓青年額角不斷滲出冷汗,不過他的臉倒是沒有那麽慘敗了,而是重新多出幾分紅潤。

薑槐雖然平日裏大大咧咧、魯莽了點,但遇到大事時卻極為可靠,他全身心信任著自己的兄弟,在稍微恢複了點力氣後,便握住風沅胳膊,站了起來,擋在對方前麵。

冷冷望向對麵的男人。

他們有幾分相似,但正是因為這幾分相似,才讓薑槐愈加感到惡心,薑夫人臨死前的麵容一遍遍浮現在腦海裏,他隻恨不得將麵前這所謂的化神期尊者千刀萬剮。

幼時隱匿的期待和笨拙的親近在此刻悉數化為灰燼,化為另一種更能燃燒的存在——仇恨。

“你很不錯。”

男人開口了,他的聲音,如他的麵容,他的眼睛一樣冰冷,沒有人的情感。

這句話是對風沅說的。

即使對方身旁站的是他的孩子,是他所愛之人生下的,苦苦求他放過的孩子。

“若給你時間,你的成就不會在我之下,隻可惜現在不行了。”

男人歎了口氣,冷淡的眸光中卻沒有什麽動容,唯一能讓他神情有變化的,就是利劍出鞘的刹那,男人眼底浮現出一種奇妙的神采。

對他而言,麵前早已不是他的親身骨肉和正道的晚輩,而是自身“道”的攔路石,他殺他們,為求本心,更為求誠。

薑槐臉色驟變,他攔在風沅麵前,焦急催促:“元寶,你快走,這是我和他的事。”

“走啊,別管我了。”

“不管你,讓你去死嗎?”風沅譏諷道,她實在沒想通對方到底是哪來的勇氣,敢和一位化神期修士對上。

她自是不懼,身上的這一成修為再怎麽樣都夠用。

“可你留下來也會死啊。”薑槐大聲吼道,“我怎麽能讓你因我而死。”

平日裏的灑脫桀驁一點點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無法言喻的痛苦,青年雙手緊握,指甲緩緩嵌入肉中,可十指連心的痛楚也無法緩解他此時的茫然。

“我知道是我魯莽了,可是——”薑槐的聲音裏充滿苦澀,“殺母之仇,如何不報。而且我也不知道怎麽了,腦海裏,腦海裏一直有種聲音告訴我我可以做到。”

那你還真是可以啊。

風沅簡直要被後半句話氣笑了,她是不是還得感激那修煉無情道的瘋子,讓她聽完了薑槐的心聲,好打內心驅散置身於冰天雪地中的寒意。

你要是魔尊,我還信你,你不是魔——

等等?風沅意識到了不對,因為她感受到了薑槐一瞬間實力的波動,以及對方陡然變紅的眼睛。

這是入魔?

她突然有了某種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的預感。

因為薑槐近乎執拗的死死盯著她,一字一頓道:“別插手,交給我就好,這是我要解決的事情。”

就連轉身離去的背影,也像極了……有那麽一瞬間,風沅懷疑對方是不是恢複了記憶。

她頓了頓,最終沒有上去,隻安靜留在原地,杏眼注視指尖,一點點凝聚起足以抵擋化神期修士全擊的力量。

大雪紛飛,但以那對父子為中心,周遭卻越發寂靜。

男人也感受到了薑槐的變化,他隻微微掃了一眼,便重新將注意力放到劍上,對他而言,這種變化也隻不過是從螞蟻變成了稍大點的蟲子。

不足為懼罷了。

而且……他的臉上逐漸浮現出一種奇特的狂熱,就好像他即將要做的,不是殺掉自己的親骨肉,而是一件極為莊重、嚴肅,也極為神聖的事情。

隻要殺掉這個孩子,就再也沒有什麽存在能阻礙他的道了。

朝聞道,夕可死矣。

屬於化神期的威壓盡數擴散,不同於之前的放水,這次的輕輕一擊便足以將數十個薑槐這樣的築基修士碾為灰燼。

男人淡淡望著這一幕。

“轟”

銀白被鮮血籠罩,留下的隻有地上一個巨坑。

現在該是另一個了。

男人朝風沅看……突然,他神色微變,因為灰塵與落雪的背後,是一道搖搖欲墜的身影,薑槐帶著滿身的鮮血站在那裏,甚至沒有一處完整的皮肉,有些地方可以看見森森白骨,可他臉上的笑意卻愈加燦爛。

如果有離得近的,就會發現,他身上駭人的傷口也正在一點點愈合。

“嗬,就這種手段嗎?化神期也不過耳耳。”他順應本心開口,用已然變成白骨的右手隨意擦了擦唇角鮮血,“現在……該我了。”

“你入魔了?”

男人臉色突然難看起來,眼中寒冰頓時破碎,憤怒與恨鐵不成鋼交織成了新的複雜。

“你怎麽敢?!入魔者,當誅!!”

第二次攻擊比第一次更為猛烈。

薑槐又倒了下去,但他又重新爬了起來,身上的傷口也愈合更快了些。

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

薑槐一遍遍倒下,又一遍遍爬起,他經過的地方早已看不見雪的蹤跡,留下的隻有混合著腥味的紅土,可他臉上的神情卻不見虛弱,反而越來越有精神。

他的回擊也越來越快,他與那個男人間的距離更是……越來越近。

薑槐可以痛快看到男人臉上的驚疑不定,也清楚感受到身上實力的變化。

不知何時產生的巨雷在頭頂轟響,電閃雷鳴間仿佛下一刻就要落下。

風沅臉色微變,卻也更加堅定了她內心的猜測,薑槐在恢複屬於魔尊的實力,也驚動了那個異界存在。

她徹底放下心來,隻期待對方能早點解決這凡塵的恩怨,好讓他們盡快脫身,解決最後一個時間點。

暴露雖然麻煩了點,但有此時的天道周旋,恐怕也並非大問題。

因為不久前,她便收到天道消息,無論解不解決最後一個時間點,這場荒唐的故事也該結束了,到達最後一個,也隻是為了徹底引蛇出洞。

風沅將氣息融入這方小小天地,身上修為也壓製到最低,如同修真界隨處可見的普通修士。

她要小心為上,話是那麽說,但她明白,現在不是暴露的好時機。

薑槐的變化在那股異界力量眼中也隻是棋子想要脫離棋盤,隻要不恢複記憶,哪怕現在殺掉他在故事中的生父也行。

殊途同歸,在原本的走向裏他也是選擇魔道,殺了對方。

六、七、八、九,終於在最後一次,薑槐走到了男人麵前,肌膚完整,鮮血淋漓,而男人的臉色也難看到了極點。

“這不可能!”

“這有什麽不可能的。”修為同樣變成化神期,剛剛入魔的青年笑了起來,如林間清風般灑脫不羈,可手上的動作,卻極不留情,劍氣穿透了屏障,刺入了男人身體。

這是一柄普普通通的劍,使出的劍氣也是普普通通的,可眼下卻沒有任何東西能阻擋住這份普普通通。

它於體內肆虐,極為霸道吞噬鏟除自己所遇見的一切。

薑槐的眼神平靜至極,他盯著男人痛苦的神情,問出了最後一個,也是對方需要回答的最後一個問題:“你還記得我娘嗎?”

“……”

薑夫人是怎麽樣的人?

讓她的手帕交龍夫人回答那便是聰慧漂亮,能處理好自己看不懂的賬本,應付的了自己處理不好的場景關係,可以依賴信任的友人。

讓薑槐回答,那是幼時會為了他的功課生氣,卻在每次生氣後都親手做點心,陪他讀書最愛他的存在。

讓男人回答,他以為自己是……忘了對方的,畢竟他已經很久沒有記起對方了,隻記得那是個極為溫柔,也極為果敢的女子,她救了不該救,也愛上了不該愛的人,至於麵容,或許早隨著那些不重要的事情一同湮滅。

可現在,男人突然發現他竟是沒有忘記的,薑夫人喜辣,愛養牡丹,想養隻永遠不會長大的小狗,笑起來時眼睛會彎成月牙,哭起來則鼻尖泛紅,令愛她的人心碎。

她似乎有很多憂愁,又似乎沒有。

男人茫然起來,他的腦海逐漸被一張麵容所籠蓋,一張臨死前不可置信的絕望麵容。

平寂許久的心正重新跳動。

“咳”

他吐出了一口鮮血。

男人嘴唇囁嚅著,似乎想要說些什麽,但薑槐的耐心已經結束了,他隻冷冷注視著自己的手下敗將,輕聲道:“那些話你不該對我說,我不想聽,更不想知道。”

由火焰構成的巨龍呼嘯起身,將對方吞沒,塵埃落定,滿地蒼茫。

青年的眼睛恢複正常,他轉過身,朝風沅走去,他的臉上沒有仇恨,沒有悲傷,而是完完全全的釋然。

薑槐伸出手,笑道,笑容璀璨明亮:“走吧,兄弟,結束了。”

“我就說我可以的。”

天雷墜落,時間變換,風沅知道自己來到了最後一個時間點,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熟悉麵容,一張熟悉麵容往上看就可以看到的奪目光頭。

咦?!

作者有話說:

每次看到修無情道拿親友祭天,我就跟朋友吐槽這祭得不徹底,直接拿修真界祭天,不就徹底從根源上解決問題?

感謝在2022-07-23 23:59:08~2022-07-24 23:59:0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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