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明溪帶著沈潮生回到了自己的住所,沈潮生進屋便四周打量了一番,哼笑一聲:“明日給你再置辦些東西。”

“你這屋子,太空曠了。”

除了書櫃衣櫥,什麽也沒有。

陸明溪卻有些聽不明白,“還需要添些什麽嗎?”

“最近沈家在東行拍賣會購下一屏金玉玲瓏閃,正好掛在你這麵牆上。”

“還有,歸生劍需要定時洗煉,上次忘記告訴你了,所以洗煉池我也命人一並搬來了。”

陸明溪:“……”她看著癱在屋中唯一座椅上的沈潮生,還是輕輕道了聲謝。

“謝謝。”

沈潮生揚起眉,受了她這聲謝,她撐著臉關心問道:“為何你們這麽晚了還要巡視?薑矣在的時候似乎沒有這般規矩。”

陸明溪稚嫩的臉變得嚴肅,她告訴沈潮生:“最近,天林東側的那些村落變得不對勁,有的村民來報,他們村落後麵的林中出現了魔物,而且……”

“雲清門的弟子也因此受傷了。”

“受傷了?”沈潮生驚異出聲,倒不是她看不起這些弟子的實力,雲清門在修仙山界可不是小門小派,弟子怎麽會連魔物也打不過。

陸明溪似乎知道她為什麽疑惑,鬱悶的告訴她原因:“魔物隱隱有襲擊雲清門的趨向,弟子是在門派受傷的。”

她記起薑矣剛把她放到雲清門的時候,那些弟子好奇打量的目光,討論說著薑矣的傳聞,少年劍神,登神階千重,和沈潮生一起擊退魔潮,抵住壓力,幫望凝門除魔扶少門主歸位……

難怪沈潮生有疑惑,隻是她們不知曉如今大多門派對於魔物還是無可奈可的階段,況且那些頂天的弟子都在邊境回不來,長老們忙著修補事宜,隻好先派弟子巡視,相互照料著。

沈潮生問:“所以你們沒見過那魔物究竟是何模樣?”

陸明溪搖頭,她盯著桌子上的劍:“內門弟子或許見過,可他們似乎另有打算,隻讓我們做好分內之事。”

沈潮生聽完笑了:“挺有意思的。”

她站起來拍了拍陸明溪的腦袋,邁步離開屋中,留下一句:“明日我再來看你。”

沈潮生就這樣走了。

陸明溪有些沒反應過來,本以為她還要問一問的,沒想到她對這些根本不感興趣。

她將窗子開了一個角,看外麵確實沒有人了,卻沒有和衣休息,反而握起劍推開門出去了。

她聽說內門弟子本來打算今天後半夜掃**門派後山,因為那魔物十分怪異,有偷襲的傾向。

雲清內門有一招名“天光”,在夜間使用後,發揮威力的同時也能將戰鬥的位置暴露,使四周宛如白晝一般。

陸明溪打算憑借他們使用天光找到具體位置,然後和他們一並鏟除魔物。

這是她早就打算好的,在沈潮生到來之前。

這樣聽著有些荒唐,她剛來雲清一個月,除了薑矣教導過的幾個劍招什麽都不會。

可是她是薑矣帶到雲清的,這一個月中不僅聽聞她們二人的過往,還有一些關於她的議論。

“她似乎沒有化出靈識劍啊……”

“瞎說什麽呢,她手中那把劍,華貴的晃眼,一看就不是凡品!”

“可是,陸明溪親口告訴我她沒有化出劍啊。”

“因為那是沈少宗主的靈識劍,上次對抗魔潮,你難道沒注意沈潮生的劍嗎?”

“沈知忱的劍,怎麽會落到你手裏?”

偶爾一次,薛眉來雲清門取材料,瞥見了路過的陸明溪手中握著的劍,驚訝地出聲問道。

這也證實了那些弟子的猜測。

“奇怪了,薑矣為什麽收留一個根骨普通的人啊。”

“哎,看上去也不是特意照料,這不是將她拋在雲清了嗎。”

“但薑矣不是因為閉關才把陸明溪托付在雲清嗎。”

“嘁,話是這般說,等到薑矣出關沒有把她接回蒼山教習,才算是真的呢。”

……

陸明溪心中自然是有怨氣的,直到某一次,那些議論的弟子被池澤用劍柄狠狠敲了。

“喂,你是哪個長老教出來的弟子?難道隻會在背後討論別人!”

曲辭眠聽到聲音也走過來,態度也不怎麽好,嘟囔道:“到底是同門弟子,怎可這般態度。”

魏勉此時也附和說:“三年都沒考進內門,難怪。”

那弟子抱著頭可憐地向他們認錯,到底都是同門弟子,也沒辦法怎麽責罰,而那弟子身旁的好友還笑嘻嘻問池澤:“對了師兄,你們是不是打算過幾日去後山探查魔物啊?”

“謔,這你都知道?”

“無思長老上課總是閑聊嘛,難免提了一句……”

陸明溪趁他們不注意回頭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了池澤的臉,他正高興的跟別的弟子說些什麽,陸明溪一下子就記住了。

但陸明溪還是下定決心,不能被那些人小看,所以偷偷打聽到了具體的時間,也想爭一份名譽。

至少要讓別人以後再見到她,不再憑沈潮生的劍認出她。

……

陸明溪已經走到後山入口了,入口被近乎黑色的藤蔓死死纏住,隻有被劍隱隱開辟出的一條小路。

可天光之信卻遲遲沒有顯露。

陸明溪心中的不安,在看到入口之內,黑色藤蔓上掛著的人後,達到了最大值。

是池澤。

那個人曾與薑矣對劍,意氣風發的池澤,此時被無數怪異僵硬的樹枝禁錮在木架欄杆上。

但他身旁沒有魔物貫有的纏繞魔氣,甚至可以說,這周圍壓根沒什麽魔物的氣息。

陸明溪頭皮發麻,下意識感覺到了一股極為恐怖的氣息正飛速朝她趕來。

來不及多想,陸明溪幾乎是轉身就跑。

她的身後是無數看不清樣子的漂浮物,紛紛朝她飛來,勢必將她攔在這裏。

後山前是一片森林,陸明溪跑進林中,四周都是參天的巨樹,她幾乎分不清方向,隻能憑直覺向前狂奔。

可惜時運不濟,陸明溪很快便被追到林中死角,她背後是山斷層的石壁,而那些漂浮物像是將她鎖定一般,乘風飛來。

陸明溪咬牙,心跳如鼓的提起劍,打算跟它們殊死一搏。

“唉。”

隨著一道女音的歎氣,一個響指後,林中忽然火光漫天。

追著陸明溪而來的漂浮物身上突然起了火,燒的它們四散逃竄。

那些逃命的漂浮物飛到陸明溪眼前,陸明溪看清了它們的樣子,瞪大了眼。

那是紙紮的家禽,雞鴨滿天,每一隻都是花花綠綠的顏色,卻和尋常的鳥雀一樣大小,此時身上無一不冒著火光,撲通撲通的亂飛,最後燒的連灰也不剩。

隨後從陸明溪身旁的樹下翻下來一個人,繚亂落地,紫袍紫衫,墨發披肩,意味深長地看著懵在原地的陸明溪。

沈潮生像方才離開時那般拍了拍陸明溪的頭。

陸明溪想解釋什麽,卻好像被石頭堵住了嗓子,發不出任何聲音。

沈潮生怎麽在這裏找到她的?

沈潮生看著那些火光將紙雞紙鴨燒燼後,沒有沾染樹木半分,才開口回答陸明溪心中的疑惑。

“歸生在你手裏,我想找到你,隨時。”

隨時都能找到你。

“難道你什麽時候都知道我在哪?”

天天在雲清門晃動,難道她都能感知道?

“想什麽呢。”沈潮生走到陸明溪身側,散漫地念叨:“動用靈力才能感知到一二,歸生又不是萬能的,不然我至於來這一趟嗎,直接千裏之外指揮歸生把它們都砍碎不就得了?”

陸明溪把頭垂得很低:“那我們現在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回去唄。”沈潮生朝前麵邁步,打算領著陸明溪回到住所。

“可是……”陸明溪跟著她走了幾步,有些猶豫的停了下來,她想到了池澤,所以跟沈潮生講了剛才看到的一切。

誰知沈潮生卻沒有改變方向,甚至沒有理會陸明溪,走了幾步看見她不動了,才轉過頭來。

“陸明溪,你都自顧不暇了,真想拿著歸生殺回去?”

沈潮生似笑非笑。

“我可不是薑矣,做不到摒除萬難,一劍破魔。”

她說這話時心中隱隱不快,但又察覺不出是什麽原因。

陸明溪咬唇,眼中充滿糾結,她跟到了沈潮生身邊,還是不罷休說道:“可是,他們也是為門派出力,為了其他弟子不再受到傷害……”

沈潮生忽然轉身,略一彎腰與陸明溪平視,目光有些惑人心智:“我從來隻護佑自己看重的人。”

“無論是你的身份,還是你的命格,都值得我耗費精力。”

“更何況,薑矣亦囑我來看你。”

陸明溪眼中浮現淚光,她不能理解,卻什麽話也說不出來,隻能傻傻地望著沈潮生。

沈潮生見她這般模樣,腦中也有些紊亂,眸中添了些懊惱的悔意。

她不是想這樣說的,盡管她真不在意那些人的生死,看在陸明溪的份上,看在薑矣的份上,她總歸是會救的。

畢竟薑矣,一定會轉身去救人的。

沈潮生的手撫上眉心,隱隱感覺不對。

“算了,回去。”

陸明溪聽見沈潮生再次開口,隻好失落的向前走,隻是還沒走兩步,就被沈潮生拎著領子轉了個方向。

是後山入口的方向。

陸明溪不解的回頭望向沈潮生。

沈潮生不知道在想什麽,眸中神色複雜難辨。

兩個人一前一後走回了後山入口,興許是方才沈潮生將那些紙物燒掉了,所以池澤此時已經不見蹤影了,相比是被那些東西帶走了。

沈潮生讓陸明溪揮劍將四周的黑色植物斬斷,陸明溪照做之後發現那些崎嶇怪異的植物,竟然同樣是紙紮的。

“你們下的判斷就是魔物?”

沈潮生盯著斷裂的紙屑,神情不明。

陸明溪不明白她這樣問是什麽意思,沈潮生卻像是突然來了興趣般,唇邊勾起一個笑。

“或許是怨呢。”

沈潮生帶著陸明溪繼續往前走,直到後山盡頭的百米懸崖前才停下。

“山下是村莊。”

陸明溪小聲說道。

“是那個屢次遭受魔物攻擊的村莊,也是一開始發現問題的地方。”

“我們下山。”沈潮生果斷道。

兩個人一邊走,一邊開始對話,基本都是沈潮生問,陸明溪答。

“村莊有紙一類的習俗沒有?”

“嗯,村莊基本都有這一類習俗,給死去的人燒一些紙器紙物,我以前的村子……也有。”

“那村子最近有死人嗎。”

“沒有,除了門派中有弟子受傷,以及村子裏的幾戶人家被魔物襲擊……倒是沒有人去世。”

“你們可曾受理過村子裏的委托?”

一般門派會護佑門派管轄附近,不能修道的平凡百姓,接受他們的委托也是眾多門派積攢聲望的方式。

“有過的,但好像是之前的事情,我來之後還沒有過。”

“沒有冤情?”

陸明溪搖頭,她聽沈潮生這些問題,也有了一個猜測,她詢問沈潮生道:“你是覺得,這個村子有冤情,才會出現魔物,以及你提到的,怨?”

“自然。”沈潮生一點也不奇怪。“宗族之間手段倍出,門派自然也會有那些人。”

下山之後,兩個人沿東一路走到村口。

深夜寂靜,除了附近草叢中昆蟲的鳴叫,什麽聲音都沒有。

沈潮生進了村子,開始一家一戶的扣門。

“咚咚。”

屋中似乎有什麽掉落的聲音,沈潮生靜了一會,卻是沒有人回應。

她沒有罷休,轉身朝著另一家去了,依然是敲門,依舊沒有開。

陸明溪感到疑惑,沈潮生敲門的聲音並不算小,周圍什麽聲音都沒有,而且村子裏的人睡眠都不會很沈,一定是能聽到的。

沈潮生卻沒有疑惑,她的唇角隱約有笑意,仿佛極其有耐心。

若是熟悉沈潮生的人都知道,沈潮生此人絕對不是坐得住的人,若喚旁人兩聲不應,這輩子便再沒有應的可能了。

果然,沈潮生敲到第四家時,從懷中取出一疊符紙,陸明溪上課的時候見過,是爆破符紙。

她剛想攔,村子身後的林中卻有通天的白光。

陸明溪立馬認出了,那是天光使用後的光亮。

沈潮生卻快她一步,她將手中符紙拍在門上,從那一家門口下來轉身就走。

隨著沈潮生邁出村口的那一刻,陸明溪轉頭望去,看見那座房子轟地瞬間坍塌,屋中的人慌亂的往外爬,聲嘶力竭的叫出聲,可她隻能轉身朝沈潮生追去。

林中百米,池澤看著旁邊昏倒的曲辭眠和在和那團怪物打得不可開交的魏勉和符寧,有些無力的咳了幾聲。

若是薑矣在就好了。

是他們低估了這個魔物的怨氣,沒想到他們四個都不是對手。

眼看魔物將魏勉掀翻在地,符寧也用光了最後一道符紙,陣法在無數飛舞的紙屑中根本發揮不出如何作用。

它解決了兩人,轉向醒來的池澤,它的手臂化作一把數尺長的紙刀,猛的朝他襲來。

千鈞一發,歸生劍煥發著靈光將紙刃斬斷,池澤轉頭看去,是陸明溪手中掐著訣,指揮歸生飛來的。

而她身側,站著沈潮生。

沈潮生意外陸明溪竟然能在這麽短時間內反應過來,且能迅速喚動歸生抵擋攻擊。

不過,她注視著那一團奇異的東西,才發現它根本不是魔物。

分明是人裹著一層紙紮,人在裏麵,紙人在外麵,但應該是是被燒過,血肉與燒成黑色的紙粘到了一起,貼合著皮膚,才成了這樣一般模樣。

再加上應該是被魔獸撕咬,才會染上魔息,為它所用。

又或許是,它將魔獸吞食殆盡,將魔氣融為一體了。

沈潮生說不準是哪種情況,但真真切切的來了興趣。

它身上充滿了哀怨與掙紮,應該有著極大的恨,而且與村子脫不了幹係。

不過此時,它對於突然闖入這裏的兩個人感到無比憤怒,滿天的紙屑盡數朝陸明溪和沈潮生飛來,似乎想要將她們活埋在此。

池澤拚盡全力告訴她們:“小心!那些紙屑根本消滅不掉,而且越來越多!”

像是印證了他的話,陸明溪用歸生劍斬斷的紙片一分為二,再度朝她飛來,她縱身躲過,但還是難免被劃爛的衣服。

沈潮生用三枚銅錢壓下一道陣法,將大部分紙片抵擋在陣外,同時替陸明溪擋下攻擊,那些紙片經她用靈力震碎,再無複原的可能。

沈潮生任由那些紙片從她身側飛過,手中連劍都沒有拿,她不慌不慌的對著紙人問道:“若我將那一村的人都燒幹淨,可否抵消你心中怨氣?”

她說的話讓在場所有人都為之一振。

紙人卻絲毫不領情,嘶吼著什麽話也說不出,臉龐的紙被刮爛成無數層,在風中開合,顯得無比怪異,它朝沈潮生直直飛來,僵硬又詭異。

沈潮生嗬笑了聲,見與它說不通,便運用靈力將三枚銅錢挪換位置,再統統打出,符寧艱難的睜開眼睛便看到了這一幕,方才堅如磐石的防禦陣法現在變成了一個無比強大的殺陣,帶著鐵血的殺意。

不修陣道的人或許看不出來,但符寧從書中見到過這個陣法,與其說是正統的攻擊型陣法,倒不如說是用來折磨人的禁術法陣。

因為當今沒有人能布下這等陣法,所以現在看去隻覺無比震撼。

通天紅光的陣法中浮現萬千紅色的絲線,有一些鮮明的紅線宛如銀針一樣,迅速而尖銳刺進紙人的身體,其它靈線則如毒蛇幽幽纏上紙人的脖頸與四肢,將它禁錮地動彈不得。

紙人啊啊的張口似乎想說什麽,聲音隻能發出嘶吼,又帶了些淒涼絕望的嗚咽。

它知道它馬上就要死在這裏了,慌得簡直不得了,所以那些紙片都不再攻擊人,反而一折一彎的倒在地上,猶如小人一樣不停地磕頭再磕頭,祈求沈潮生饒它們一命。

“早這般不就好了。”

沈潮生的聲音也像是在哀婉,無人可見之處她的眸中帶了猩紅的血意,有種妄圖碾碎眼前之物的淩虐美感。

她抬起指尖勾回了兩枚銅錢,留下一枚銅錢打進紙人眉心,那些紅線也瞬間消散幹淨,沈潮生轉頭掃視過幾人,重新恢複了那幅散漫的神情,隻給陸明溪留下一句話。

“收拾幹淨了來尋我。”

而後帶著紙人回頭朝著村子去了。

陸明溪將幾個人扶道一起,看他們互相查看狀況,有些手腳無措。

魏勉問陸明溪:“你是先前聽到過我們的談話,所以才知道我們今夜要來製服魔物嗎。”

“嗯。”陸明溪低下頭:“我本來想和你們一起清除魔物的。”

在場的人都很聰明,幾乎是瞬間聽出了陸明溪的意思。

陸明溪也有些忐忑,說白了不過是爭一口氣,一個功名罷了。

若沒有沈潮生,她自己想必也……

不過意外的是,他們沒有指責陸明溪,反而說出了令她意外的話。

池澤重新恢複了活力,頂著傷口樂觀的誇讚道:“你的誌向還不賴嘛!”

“也是多虧了你,我們才不至於倒在這裏。”

符寧靠著樹也出聲附和。

陸明溪問:“你們,不怪我自作主張嗎。”

幾個人聽後撲哧一笑,池澤接過昏倒的曲辭眠,認真的說:“我們也是擅自闖入後山的,想必回去之後,江數長老要將咱們一並罰咯。”

魏勉歎氣:“確實沒有預料到是這般地步。”

符寧接著說:“所幸沈少宗主來得及時,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對了。”

符寧想到什麽,問陸明溪:“她要帶那個紙人去哪裏?”

“回村中。”

“為何?”魏勉皺起眉。“村中都是些尋常百姓,帶回去豈不是徒生災禍?”

“嘶——”池澤忽然痛出聲,他連忙抵著樹弓下身。

符寧見狀,隻好跟他們說:“我們先回去吧,交給陸明溪和沈潮生。”

魏勉看著池澤這樣也好點頭,他們本來也不應再過問沈潮生的打算,畢竟沒有她,他們壓根回不去。

“那我們就先走了。”魏勉和陸明溪打招呼,陸明溪點頭就要轉身去找沈潮生,符寧卻叫住了陸明溪。

“陸明溪。”符寧對其他幾個人說先走,他還有個問題問陸明溪。

陸明溪不解地看著這個修符法陣的師兄,等著他開口。

其實符寧也沒有什麽重要的事情,隻是他方才看見沈潮生用銅錢布陣,一套下來行雲流水,而陣法靈力無比強盛,說是當今修仙山界無人能及也不為過。

“我隻是隱約感到那陣法殺意實在過盛,修習尋常道法之人不可能布下,你若可以的話,能否詢問沈少宗主所修道法,勸誡她一句莫要太過肆意。”

他說這話主要是因為,陣法之道不似劍道純真殺伐,陣道更注重心凝靈靜,而且極其容易反噬。

那一瞬間的威力,符寧寧願是自己看錯了。

陸明溪見他麵色嚴峻,也認真的點頭應道:“我知道了,我會告訴她的。”

符寧離開後,陸明溪將歸生劍收起,看著滿地的紙碎,跺了跺腳,轉身朝村子那邊趕去。

陸明溪趕到之時,卻是震撼的說不出話。

她眼前是滔天的紅光,所以屋子都被火焰燃燒,那一瞬間她想起了自己的家鄉。

陸明溪忍不住的顫抖,她的目光轉向站在村口的沈潮生,她手中舉著三枚銅錢,上麵沾了些許血跡,但沈潮生毫不在意,她的眼中異常平靜,即便眸子被火光填滿。

“沈潮生!你在做什麽!”陸明溪第一次衝沈潮生吼道,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那些人如魏勉所說的一樣,明明是尋常百姓,即便沒有給沈潮生開門,也不至於受此災難啊!

她原以為將紙人封印在這裏,或者當著百姓的麵替他們消滅這個擾亂安寧的禍患,卻沒想到是將那些人活活燒死!

沈潮生卻絲毫沒有出聲解釋,隻是默默的看著火舌吞沒村莊。

村中仿佛是從事送葬事宜的,幾乎每家每戶裏都有紙紮的人或花,所以極其易燃。

屋中的人不知怎的無法掙紮出門,陸明溪眯起目光看了半天才發現,是那些紙物將他們綁的動彈不得,就這樣,他們在無盡的燃燒下隨整個村莊覆滅,火光之下照徹一方天地。

空中都是紙被灼燒的氣味,沾著火焰的紙屑滿天飛舞,猶如燦爛奪目的火蝶,陸明溪都能感受到撲麵而來的熱意。

她跟著沈潮生站在村落門口,被燒毀的紙屑灰燼洋洋灑灑的飄落,抑或在風中殘存消散。

陸明溪看著站在她身旁默不作聲的沈潮生,她的眼中仿佛看見了紙屑心中哀默的嗟歎,看見了那些人不明白的痛苦掙紮以及哀嚎,卻隻是在原地觀望。

“為什麽要這樣!”

陸明溪隻能無力的嘶吼,她揪著沈潮生的袖口,憤然她的毫不動容。

沈潮生看夠了才轉過頭看向她,卻詢問了一個毫不相幹的問題:“淨化訣,學了嗎。”

陸明溪不明白她問這句話的意義何在,咬著唇默不作聲,一動不動地盯著她。

“看來是學了。”

沈潮生動用術法將原本消失的紙人召了出來,“來,對她用。”

陸明溪憤然地用了淨化訣。

盡管她質疑沈潮生的行為,卻還沒有到忤逆她的地步。

紙人身上纏繞的紙帶紛紛脫落,燒燼的,沒有燒燼的,黑色白色悉數消散,露出一個女子的身形。

她像是破繭重生的蝴蝶般出現在陸明溪眼前,隻可惜身上無一處完好,臉更是被燒的看不清麵容。

“淨化訣短暫,說吧。”

女子對著沈潮生深深作揖,繼而點頭。

“我是蕪安宋府的小姐,受人欺騙被賣到了這裏,許配,或者說是用幾文錢賣給了一戶人家。”

“欺騙我的人是我偶然結實的一個好友,她活潑靈動,我很羨慕她的自由自在,直到有一日她說,可以帶我出遊散心,我按耐不住心動,相信了她。”

“可她帶我駛出蕪安,卻不是城外近郊的方向,我心有不安,卻發現身旁的侍女早已不見蹤影,直到看到她眼中的歉意,以及身旁同樣境遇的幾個女子。”

“我被賣到了這裏,整村的人都不允許我逃不出去,他們肆意議論,不加憐憫,但因為有雲清門派的弟子巡遊,所以他們稍有忌憚,也根本不讓我和他們有任何交流。”

“村中以葬事為生,到遠處的鎮子去賣,也是我悲慘的開始。”

“買我的那戶人家的男主人死了,他的母親哭了三日,最後下了一個決心,將我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樣,燒給他。”

“可是活人送葬已經被命令禁止,況且有門派弟子巡查,他們無法將我活著埋進土裏,村中的人不敢殺人,唯獨紙紮人作為一項禁俗,被他們默許。”

“村中人原本尚有良知,有人本想阻攔卻被製止,甚至被那老婆子刻意報複,最後都成了默不作聲的啞巴。”

“那日,他們將我和紙人一起紮起來,原本打算破除風俗埋進土裏,老婆子卻又出爾反爾,眾人來不及阻攔,我便被一把火燒了。”

“待到門派弟子來巡查,便是什麽也沒發現。”

“後來有一個與我遭遇相同的女子向巡查弟子傾訴此事,卻被巡查弟子作為委托接下,但村中的人口風一致,最後隨便找了個借口結束委托,而那女子,也被老婆子打死了。”

“世間不公悉數贈我,何等哀怨才算作了結?”

女子無比的哀怨隨著最後的風慘淡散去,她又成了一副紙人的模樣,隻是殘怨尚未散去。

陸明溪則是愣在原地,完全不知道說什麽。

“竟是這般故事。”

沈潮生也不免感歎,比她想的還要慘。

她隻知道有怨,怨在村莊,替她消怨隻是順手,畢竟那幾戶人家不給她開門她還記著呢。

不過能做出這等事來,不開門也是意料之中,畢竟被索命可就不好了。

陸明溪聽後卻問道:“你不知道?”

沈潮生理所當然:“我又不是神仙,當然不知。”

陸明溪心中苦澀:“那你還……”

沈潮生打斷她:“陸明溪,我問你。”

“若你提前得知此事,會公之於眾,讓他們活著懺悔,還是覺得他們死有餘辜。”

“……”陸明溪說不出話。

自然是前者。

即便她現在知道沈潮生沒做錯,可終究還是……

那火光總是讓她覺得似曾相識,就宛如當時那日,她無法不原諒。

沈潮生似乎知道陸明溪會如何選擇。

她們本就是兩個極端。

陸明溪即便自己能手刃仇人,卻依舊秉持著好壞分明的理念,所以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會殺死任何一個人,即便罪大惡極。

這是沈潮生仇視的類型之一,是門派一貫的作風。

不過陸明溪終究才十幾歲。

沈潮生一如既往的拍了拍她的頭,溫聲道:“回去吧。”

陸明溪昏昏沉沉的點頭,即便她腦中亂的很,但她還不夠堅定,沒有足夠的決心。

她也希望成為沈潮生這般殺伐果斷的人。

但不會像她一般,陸明溪更希望自己成為**除世間一些悲惡。

她亦想不到終有一日如數印證自己心中所想。

看著沈潮生眼前的身影,陸明溪跟著她走著,會想剛才那個女子的話,她的目光忽然一頓。

“後來有一個與我遭遇相同的女子向巡查弟子傾訴此事,卻被巡查弟子作為委托接下,但村中的人口風一致,最後隨便找了個借口結束委托……”

“沈潮生。”她喊道。

“嗯。”沈潮生沒回頭應道。

陸明溪手腳冰冷,她心中隱隱有個猜測。

“你是不是,默許那個紙人去殺雲清門那個弟子了。”

先前隻是將那個弟子襲擊重傷,卻不致命,但剛才紙人離開的方向,怎麽看都像——雲清門。

沈潮生的心情似乎很愉悅,聽到陸明溪的問題還笑出了聲:“你想多了。”

她走在陸明溪前麵,陸明溪自然看不見她的眸中毫無笑意,甚至可以用森寒形容。

陸明溪聽到後卻是放下一口氣,繼而問沈潮生另外一個問題。

“對了,你學的……是什麽道?”

沈潮生嘴角笑意淡去,她散漫而答:“我學的道,名叫釋道。”

大道無形,釋道便是其中的典例。

它的益處在於不如其他尋常道法僵硬,沒有限製,而且威力極大,被有的典籍記載形容:殘忍而慈寧。

心境開闊者才可觸及此道,連薑矣都觸碰不到門境。

但也因為它難以控製方向,所以沒有多少人敢修習此道。

一旦修行者自己的內心過意不去,釋道便會永遠停滯,直到心結解開。

最重要的是,有記載寫道,曾有一人得天獨運受釋道眷顧,卻被神器含天怨所傾擾,後來走火入魔。

多少年來,再無修習釋道之人。

沈潮生成了這個例外。

她的釋道獨成一蘊,靈識開拓如江河,遼闊似平川。

沈潮生將陸明溪送到住所,轉身離開,臨走之前還對她說道。

“莫要再找事。”

“……知道了。”

陸明溪待沈潮生走後和衣躺下,卻怎麽也睡不著。

她腦中除了無邊火海,還有那抹絳紫色的身影,肆意的話語。

她恍惚間似乎定下了一個抉擇,一個開創新盟,獨行於世,泯然眾生的抉擇。

……

沈潮生第二日來的時候,陸明溪正在屋前的土裏搗鼓著什麽,她隱約看見幾株綠色的植物,不像是草藥。

“你在種什麽。”

“是紅豆。”

“哈,你這小孩兒有意思,不種仙草,種什麽紅豆?”

“你懂什麽。”

陸明溪回頭望向她,沈潮生背光而立,她卻被陽光晃了眼睛,隻好眯起目光認真地說道。

“願種紅豆秧,不必訴離殤。”

陽光照著陸明溪的眼睛,是明晃晃的深金色,閃閃動人。

沈潮生聞言一怔,沒有再說什麽。

第三日,沈潮生回了一趟上領,好幾天後又折返了回來,一並帶著先前跟陸明溪說的裝飾以及洗煉池。

這一日陸明溪的心情卻很好,她對沈潮生說道:“我想以後,開幫立世,這也是個良好的開端。”

“你想在門派種滿紅豆?”

“……不是,沈潮生,你怎麽這麽想。”

沈潮生卻忽然靠近她蹲下,眸中帶著戲謔的笑意:“依我看,你應該喚我一聲師傅。”

“?”陸明溪大驚,連拍土的都按不住了:“為什麽,你分明隻教過我半招。”

沈潮生哈哈大笑。

“可是我將你帶回來,又讓薑矣教習你,為何不算師傅?”

陸明溪有些鬱悶,隻是偷偷嘟囔了一句:“我還是不願意喊你師傅。”

沈潮生聽罷也不在意:“罷了,我也不想聽。”

反正終有一日成為仇敵,也不好頂著一層師徒的聲名。

……

沈潮生停留足月,最後離開了。

陸明溪聽到消息後,不由驚歎出聲:“你就要走了?”

“當然啊。”沈潮生說:“宗族事務繁忙,指點你數月還不夠嗎?”

“那你還會回來嗎。”

“有空來看你。”

沈潮生話是這般說著,看似十分隨意,神色如常,可陸明溪總隱約覺得她不會再回來了。

果然,沈潮生離開當晚,陸明溪聽到了一個噩耗。

先前接受村莊委托的弟子還是死了。

不過並不是紙人所為,或者說,致命傷不是紙人所為,他被紙片割裂數百道傷口的身上,被一枚銅錢一擊斃命。

那夜沈潮生看著他倒下後,心中紊亂的氣息才逐漸平息,她看著千裏迢迢趕來看她笑話的白衣女子,隻是微微闔眸,再不去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