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矣離開了瓊玉峰後,被撐傘的女子攔下了。
她一如往昔的神情,從未改變。
薑矣握緊了懷息劍。
她柔婉的聲音響起。
“重新介紹一下吧。”
“父親常州白氏,母親上領沈氏,我名——白雲舒。”
……
薑矣將酒樓中的茶杯放在桌上,目光落在街上的行人身上,再平常不過。
她對麵坐著的白雲舒,唇間笑意,甚至頗有興致地端起茶壺給薑矣添上一杯茶。
“原本我以為,你已經徹底喪失感情了。”
薑矣沒有理會她這個話題,隻是說:“如何化解含天怨。”
白雲舒眸中帶著憂愁,抬掌支起下顎,故意道:“我方才確實說,告知你消解她身上的含天怨,但我亦有條件。”
她話音剛落,桌上的茶盞便統統被一股霸道的靈力掀翻,薑矣默不作聲的看著她,白雲舒卻能感受到無窮威壓。
“真是強大啊,倘若神骨尚在,興許能將我直接碾碎。”
“可是,含天怨失傳已久,除了我,再也無人能告知你化解她身上含天怨的方法了。”
“所以這個條件,你不得不應。”
她說的是實話。
薑矣若想救沈潮生,便沒有選擇。
薑矣放在桌上的手收緊了些,問道。
“是何條件。”
“我要你五成神力,救步談危。”
薑矣的神力並不能算真正的神力,但她是最近神的一個了。
“你若不願——”
“可以。”
薑矣話音落下,隨後剝落靈識,銀光溢散成絲,最後全部匯入她腕上紅繩。
等到最後一縷靈絲納入紅繩,白雲舒感到周身的威壓消失了一半。
薑矣把紅繩從腕間取下,放在手中盯了許久,才放到桌上。
白雲舒唇間的笑意加深。
“含天怨本無法化解,但若少年劍神願意,倒有一線生機。”
“以身飼魔。”
“含天怨放大欲望,令人執念成結,愈發深沉,便會瘋魔。”
“除非意誌極強之人,心無旁騖之人,才不會受此影響。”
“又或者,罪惡本身之人。”
白雲舒幽幽地歎了一口氣,口吻刻意:“但可惜,傳言中恣意的沈少宗主,執念不少。”
薑矣靜了許久,在白雲舒起身時,將懷息劍抵在了她的頸邊。
白雲舒略一挑眉:“劍神薑矣莫非要殺人滅口。”
“含天怨。”
薑矣簡略說道:“物歸原主。”
白雲舒說:“可你並非神器之主。”
薑矣回道:“雲清之物,當還雲清。”
白雲舒見她如此堅持,沒有選擇和她僵持下去,她手掌開合,含天怨便落入薑矣掌中。
“我可以走了嗎,劍神大人。”
薑矣不出聲,她的指尖輕扣桌麵,懷息劍和含天怨瞬間消失在空中。
待白雲舒走後,薑矣腦海中隻剩下她那句——以身飼魔。
朝暮殿。
薑矣邁進正門後,無人敢攔。
她身邊的靈氣,讓所有魔族退避三舍。
朝暮殿有九十九間宮殿,她聽聞沈潮生並未住在被圍繞在正中間的宮殿,反而選了一個角落。
一個最適宜種桃花樹宮殿。
薑矣發現街上有幾個魔族之人看上去有些奇怪。
他們並不懼怕薑矣,但也沒有靠近,隻是目光有瞬間的滯凝,以及眼底下印著很難發覺的淡紫色紋路。
她原本沒有多想,直到看見一個有紫色紋印的人,將另一個人毫不留情的斬殺。
她忽然想到了沈潮生和她提及過的監視者。
被斬殺的人發出痛苦的哀嚎,手腳劇烈的掙紮卻無濟於事,最後被硬生生拖著往監牢去。
薑矣看到這些,隻是默默的閉上了眼睛。
待她複而睜開眼睛,眼前卻還是一片漆黑。
她被人捂住了眼睛。
原本薑矣意識到的瞬間就攥住了這人的手腕,隻是——
她摸到了腕上的手串。
“薑矣,沒有人告訴過你,朝暮殿,外人是不能隨便進入的嗎?”
聲音猶如呢喃,落在薑矣的耳邊。
太上忘情後,薑矣的五感降到了極低,換句話說,她是沒有知覺的。
隻是被掌心籠住的眼眸稍稍下垂,她問:“我也算外人嗎。”
沈潮生被她問的一愣,然後忽然笑了。
她放下了遮在薑矣眼前的手,退後了一步,認認真真地回答:“阿矣,自然不算外人。”
薑矣卻沒有回頭看她,隻是就這樣喚她。
“沈潮生。”
“嗯?”沈潮生輕輕哼聲回答她,垂落的指尖摩挲了幾下。
“我要留在朝暮殿。”
薑矣沒有追問她當年的選擇,也不知道沈潮生如今對她是什麽態度。
更不知道含天怨的影響下,沈潮生現在是如何模樣。
正如她想的一樣。
在薑矣說出這話的同時,她身後的沈潮生忽然拉下了臉。
“薑矣,朝暮殿是魔域領地,其它人能進,你不行。”
“可我若一定要留下,你當如何。”
沈潮生簡直氣的想笑,薑矣怎麽還是這種性格,強硬的不行。
分明很久之前,她和自己在一起的時候,已經變得好說話極了……就連上次上領,她都——
想到這裏,她想要上揚的嘴角忽然僵住了。
於是她衝薑矣冷冷道:“隨你。”
“如果你想被魔氣侵蝕,你就住。”
然後賭氣般地消失在了原地。
……
薑矣看著地麵,一時不知道前往何處。
她沒想到沈潮生的脾氣變得這樣快。
不過至少沈潮生沒有趕她走。
就在這時,有人拍了拍她的肩。
“你好,姐姐,你剛來朝暮殿嗎?來買一支花吧。”
薑矣回眸,看見了一個和沈潮生三四分像的少女,懷中抱著一籃開的飽滿的桃花。
“……多少靈石。”
這個少女與沈潮生的三四分相像,全長在了眼睛上,薑矣幾乎是下意識問了價錢。
少女聽到她問的價格,為難般的皺了皺眉,她小聲解釋道:“朝暮殿中……不是用靈石做交易。”
薑矣問:“那用什麽?”
少女似乎有些怕她身上的靈氣,離她有三四尺,手指絞著衣服,小心翼翼地說:“用……魔氣。”
薑矣聞言一怔。
魔氣,跟靈力一樣,自靈識而出,是一個人修為所化。
換言之,用氣交易,就是用修為交易。
……
薑矣問她:“是沈……可是魔主懸河定的?”
少女點了點頭。
“你對她的了解有多少?”
薑矣問完,少女的神情有些飄忽,她一會看看別處,一會看看自己籃子裏的花,卻始終沒有繼續開口。
薑矣稍稍皺眉,隻好問道:“我沒有魔氣,靈力如何?”
少女聽後,眼睛彎的像月牙,她高興地說:“我知道不少,你要是買花的話,我去明月樓等你!”
隨後她指向不遠處的四方樓台,薑矣點頭,跟著她向前走。
“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芍笙。”
“……”薑矣隱約覺得不對,她盯著少女的後腦勺看了一會,問道:“你是魔族?”
“啊……不是的,我是人類。”芍笙抱著花籃,很高興的跟她解釋道:“我的家鄉被魔獸侵占,是魔主救了我們,將我們帶到了朝暮殿。”
“這裏很好,隻要賣出去花,就能活的很好。”
“……如何很好?”
芍笙似乎不知道怎麽解釋,支支吾吾地說不清,她們走到了明月樓前,芍笙卻沒有把她帶進去,而是帶到了旁邊的巷子裏。
“好啦,就是這裏,一成的靈力就好。”
“一成?”薑矣看著她從花籃最下麵掏出的圓形鏡子,疑惑出聲。
可芍笙卻用一種真誠的目光看著她。
薑矣低下頭看著鏡子,說道:“我的靈力,一成它可能承受不下。”
“能撐多久,我就支付多少,如何?”
芍笙不太明白薑矣的意思,乖巧的點了點頭。
薑矣抬掌,掌心覆蓋圓鏡麵,靈力從她掌心流出,被漸漸吸收。
……
進行到一半,薑矣見差不多了,就要收回靈力,這時,她卻發現鏡中有股力量再湧動,阻止她收回靈力。
薑矣正想喚出懷息斬斷鏡麵,卻有一個人更快。
她穿著彩色的衣服,忽然衝進小巷,將芍笙擊倒在地,花籃被打落,鏡片碎裂,桃花枝也散落一地。
薑矣剛看清來者眼下一抹幽紫色的紋印,她就掐著芍笙的脖子將她帶起來,一如來時看到那個監視者斬殺路人的模樣。
薑矣雖然沒有搞清狀況,但也不會直接讓她在自己眼前把芍笙斬殺。
所以她喚動懷息朝彩衣監視者斬去,監視者見狀鬆開芍笙,退後一步,想要重新攻擊侵擾她執行任務的薑矣,卻又忽然卡頓住了。
“主上……氣息……枕一任務執行——受阻。”
她的頭歪了歪,又重新站好。
“任務執行——”
“她為何要殺你。”薑矣攔下監視者的進攻,一邊問芍笙。
芍笙還沒回答,監視者卻開口回答她。
“靈氣交易,禁止。”
“販賣桃花,禁止。”
然後她轉向薑矣。
“阻攔,禁止。”
“禁止,阻攔!”
她手指虛抓,朝薑矣發起進攻,薑矣正思考要不要將她擊毀時,她的動作忽然停住了。
隨後,沈潮生從巷口走了進來。
薑矣的目光繞過監視者,看清了沈潮生。
沈潮生並未有多少改變,隻是她兩旁被向後挽起的頭發多了兩束,發簪依舊華貴,褪去了幽紫的宗主服,露出細白的脖頸,卻依舊披著蝴蝶印花的外袍,隻是眉眼神情重了幾分。
“主上。”
彩衣監視者轉過身朝沈潮生低下頭,沈潮生如同安慰孩子一般拍了拍她的肩。
“枕一。”
她越過名叫枕一的監視者,盯著芍笙,卻是對薑矣說:“阿矣,你還挺招人的。”
薑矣問:“你將他們接入朝暮殿,又為何要殺他們。”
沈潮生如實回答,毫無隱瞞:“因為他們違反禁令。”
“買桃花也算。”
“自然是算的,她偷的——”
沈潮生似笑非笑:“可是本少主親自種的桃花。”
“而且。”沈潮生話音一轉,“你不應該謝謝枕一嗎,那鏡子可是我研究水玄鏡的廢棄品,換了別人,恐怕要修為耗盡——”
她說道這裏,話音一頓,忽然上前拽住薑矣的手腕。
薑矣就這樣任憑她拽著。
沈潮生問:“你修為呢?”
薑矣問:“什麽修為。”
沈潮生皺眉:“你近神怎會是這些修為,連我都快打不過了。”
“就是這些。”薑矣的目光微轉,低聲說道:“我並未成神,沈潮生。”
我想先來找你。
沈潮生下一秒卻忽然鬆開了她的手腕,轉身走了,臨走前,沈潮生撕開了一個入口,將芍笙丟了進去。
而薑矣的目光落在沈潮生身上,並未阻攔。
沈潮生臨走前,給枕一下令。
“枕一。”
“是。”
“跟著她。”
“是。”
……
沈潮生走後,薑矣沒有看枕一,默默撿起了地上的桃花枝。
“主上頗喜桃花。”
枕一主動開口。
薑矣撇了她一眼,沒說話。
枕一卻似乎從那一眼中,看出了三個字:用你說?
枕一:……
薑矣將桃枝上的灰塵彈落,收到了靈識中。
然後她在明月樓坐了十天。
枕一就跟了她十天。
薑矣第一天什麽話都沒跟她說,靜靜的坐在樓上,一坐一整天。
第二日亦如此。
第三日薑矣才開口問枕一:“你是何時被她製造的。”
枕一聽了她的問題,沾沾自喜地回答:“我是主上第一個製造的監視者,她在我的靈識中放了她的一抹意識。”
“你有靈識?”
“虛擬的,主上為我造的。”
“你的名字從何而來?”
“主上親自為我取得。”
薑矣:“……”
不知怎的,問完這些,薑矣又兩日沒有跟她說話。
第六日,薑矣問:“你們主上,平日都做什麽。”
枕一嘰裏呱啦的開始說:“主上可忙了,每天都要處理高高的文書,解決朝暮殿的糾紛,保證朝暮殿正常運行,還要修理出故障的監視者,發布任務——”
“還得阻攔那些攻擊朝暮殿的可惡門派。”
“主上為了前幾日瓊玉峰的陣法,好幾天沒有合眼,數次體力透支……”
薑矣聽了,有些失神。
她似乎看到了沈潮生深夜未曾合眼的模樣,那一定孤寂又悲寥,神情滿是落寞。
因為沈潮生之前對她說:“我不喜歡那些宗族事務,處理幾本文書已是極限,如果每天到淩晨還無法安眠,醒來都是一個人,我會難過死的。”
第七日。
“其實主上睡不好,有的時候輪到我休息,守在主上的宮殿外,會感受到主上並沒有睡著。”
“可是主上平日也不怎麽喜歡說話,即便沒睡著也不會有任何響動,隻有極少的時候,撥弄幾下銅錢。”
“說到這個。”
枕一有些氣鼓鼓的。
“為何到處和主上作對的明盟堂,那個小堂主,主上也要關注啊。”
她看薑矣無動於衷,急忙說。
“那種關注,看她吃什麽,看她的表情!”
薑矣這才有了反應。
枕一接著說:“其實這個還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主上總是看一個山。”
山?薑矣在心中重複道。
“也不算山,畫中一半山,一半竹亭,山完全被白色的雲霧擋住了,根本什麽也看不清。”
是蒼山。
隻有蒼山的山上,常伴數層雲霧,看不見模樣。
沈潮生終是控製不住,尤其是經曆那些夢之後。
夢中的結尾令她驚醒,隻有看見蒼山,她的意識才能恢複一二。
薑矣不在她的夢中,在蒼山。
沈潮生多年來也後悔過,無數次問自己,薑矣的蒼生道果真那麽重要嗎,薑矣真的會放棄自己嗎。
自己真的能控製住自己不去找她嗎。
……
她做到了。
不再去看薑矣,給自己更多的壓力,讓自己忘掉自己,忘掉執念。
可重新見到薑矣的那一瞬間,她還是想過,要把她關起來,關在縱明閣中,哪怕相伴百年。
作者有話要說:
是這樣的,我很想寫她倆的感情,想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