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域之中。

白雲舒坐在床榻邊緣,伸出手去撫摸步談危緊閉的雙眼。

步談危的麵色已經逐漸紅潤,是薑矣的神力和沈潮生那顆珠子的效果。

魔域近些年來,通過白雲舒維持的南域,和沈潮生暗中調動力量支撐的北域,變得愈發強大。

修仙山界難以抵擋,隻是時間問題。

……

陸明溪掀開門前白玉麵的蛟紗,見到了屋中的白雲舒。

她不禁皺了皺眉。

魔域常年積累恨怨,自然是黯淡無光,陸明溪強忍著才沒斬殺這一路上奇形怪狀的魔物,走到這裏,裝橫卻如同天上仙宮,乳白色的牆壁,如玉通明的地磚,散發靈氣的夜明珠……屋中沒有任何魔氣。

陸明溪不是第一次來到這裏了。

她看著腦後係著白紗的白雲舒轉過頭,露出那張如同觀音般仁慈的臉,以及看向自己無比柔弱的目光。

陸明溪覺得,天底下所有人都會被這樣的麵容蒙蔽吧。

她起初也以為白雲舒是仙子一般的存在,直到她用含天怨操控自己殺了三個攔路搶劫的強盜,或者說,將他們折磨至死。

彼時,白雲舒帶著她離開上領,被那些人阻攔後,陸明溪二話不說將他們打暈想要離開,可這位白衣仙子卻扶著她的肩,在她耳邊說。

“看好了,這種該死的人,應該這樣。”

她隻是並上兩指,借著陸明溪一股力量,用那把再尋常不過的匕首在他們身上刮了足足七百刀,聽著他們恐懼地哀嚎,卻始終無法死去。

而這個過程中,陸明溪始終無法開口,也無法動彈,隻能眼睜睜看著那些人死去。

她以為這就完了,白雲舒卻又用了一招禦獸訣,喚來好幾隻野鹿。

野鹿過來啃食路邊的靈草,白雲舒撥弄幾下手中的含天怨後,野鹿忽然跑向那些人,在他們身上啃食起來。

她身上明明溢出的是靈力,卻含著笑看著這一幕,身後仿佛有通天的殺孽。

待到野鹿將最後一塊肉吞進肚子後,它的身體忽然僵住,然後側著倒下。

一瞬間,限製陸明溪的力量也一並消失,陸明溪往前踉蹌了幾步才穩住身形,距離那隻鹿就剩了一步的距離。

方才還是活蹦亂跳的生物,此時身上彌漫著腐爛的氣味。

陸明溪趕緊退後了幾步,她狠狠咬著牙,想要質問白雲舒。

強盜作惡,理應給他們教訓,卻罪不至死。

更何況,那幾隻鹿又做了什麽,被她白雲舒招來啃食人肉,然後活生生被撐死。

白雲舒卻在她質問自己前開口。

“他們該不該死,都已經死了。”

“你……!”

“我教你運用含天怨,可好?”

……

“含天怨,帶來了?”

“嗯。”

陸明溪張開掌心,金色的含天怨正懸在其中。

她沒有再看麵前的女子,微微垂下眼眸。

白雲舒卻直到她在想什麽。

“你在想,將含天怨帶給我,此舉,是對是錯。”

陸明溪有時覺得白雲舒此人近妖。

“你無非是想要那些禍亂人間的人得到懲罰,想要這天下頂上頂的權利,想要薑矣——看你一眼。”

“你覺得,不能辜負她給你的神骨,渴望成為和她一樣的人,與她並肩。”

“薑矣舍不得殺的人,你為她殺。”

“哪怕,要殺的是沈潮生。”

白雲舒站了起來,蓮步輕移,繞道她身邊。

陸明溪都能聞到她身上幽蘭的氣息。

她故作苦惱的說:“隻是,你沒有理由。”

“若薑矣知道你所想,一定會說,你不明白。”

陸明溪閉上了眼,不願再聽。

薑矣從來都不是和別人解釋的性子。

但沈潮生又不同了。

盡管陸明溪處處與她對著幹,搶資源,拉攏世家門派,沈潮生卻始終沒有對她展開報複。

後來有一年,在修仙山界的某一處找到了當初薑縱月的某個居所。

陸明溪下意識便想派人圍護起來,防止他人破壞,等薑矣出關好告知她,可沈潮生卻先她一步,將薑縱月的居所用爆炸符紙轟炸了。

陸明溪氣不過,率領弟子將沈潮生的手下都綁了起來,沒有一個人逃出她的包圍,最後還是沈潮生親自來了一趟,三下五除二將那些人帶了回去。

臨走前,沈潮生瞥了她一眼,倒是沒動手。

陸明溪想要質問她的做法,剛邁出一步就被打退,最後落得沈潮生這樣一句話。

“我與薑矣同行多年,共生死算不上,也比與你情意重。”

……

陸明溪聽了白雲舒的話,又何嚐不明白——

她們二人,都沒有把她納入其中。

隨後,白雲舒接著說道。

“現在,我可以給你一個理由。”

她衝陸明溪抬起指尖,陸明溪頸上戴的玉鎖忽然漂浮了起來,通身泛光。

“她們從未告訴你,你本叫陸明昭,是陸朝的妹妹。”

陸明溪從來不知道,沈潮生初見為她算的那一卦是什麽結果。

“陸朝的妹妹,你說拿這個籌碼和他交換水玄鏡,他會不會同意?”

薑矣的臉色不是很好,她剛才聽沈潮生說了卦象的結果,以及陸明溪的一生。

若她們沒救她,她會被雲清門撿到,憑著超出常人的心智,成為下一代雲清門主的候選人。

若她們救了她——

沈潮生說,她從卦象中看到了一句判詞。

明盟堂下座,天地半崇光。

但無論如何,她都會與沈潮生對立,最後被陸朝接回中州,作為明昭長公主度過後半生。

薑矣說:“我猜測,陸朝記憶缺失,未必會認。”

沈潮生一笑,說這倒也是。

隨後薑矣便提議說:“就把她送去雲清門吧。”

沈潮生卻說:“可阿矣,她方才是主動拽你衣角的。”

薑矣皺眉,問:“你不忍心?”

“不啊,隻是很有趣。”隨後沈潮生想到什麽,說。

“你所修劍道,不需要一個繼承人嗎。”

“……”

沉默半晌,薑矣複而出聲:“她不合適。”

陸明溪以為,她能夠坐到這個位置,除了薑矣的神骨,靠的是自己的意誌。

但她卻忘了,沈潮生從一開始就打算讓她自己決定。

投靠誰也好,與誰為伍也罷,有什麽想做的,沈潮生可不阻攔。

眾人在白玉牆內,看著陸明溪攜眾方勢力登上最高的位置時,沈潮生卻也在朝暮殿中,看著這一幕進行。

她見陸明溪將象征明盟堂標誌的彩色花放在高台的中央,匯聚眾門派的靈力使之綻放。

那一瞬間天地繚亂,散發出生機盎然,一如陸明溪心中的修仙山界。

無數弟子敬仰的望著她,仿佛她是真正的救世主。

明盟堂下座,天地半崇光。

但願陸明溪帶來的,會是他們期盼的未來。

……

“阿矣,若你也能得知,將來有一天,興許能殺掉你的人如今就在你眼前,你會選擇殺了他嗎。”

“不會。”

“我是因為有趣,有足夠的信心不被她所殺,可你是為什麽?”

冷風之中,薑矣自言自語般地說了一句很輕的話:“或許也是自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