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矣一人立於十方境台,擊敗數千名修者。
那是至尊,是大能,是離封神隻一步之遙的薑矣
她清冷的神色不知什麽時候有了沉寂之感,若以往也這般高深莫測,而如今便可指出一點。
她更像無情無欲的上神。
自薑矣從天林之境出來,從未有人見過她出手。
但她周身氣質,除了更加冷清外,並沒有神降臨般的威壓。
所以更多人認為,她已經失去了成神的機會,她失敗了,她不再是那高高在上,被眾人所敬仰的少年劍神了。
就如此時。
站在她對麵的人舉起了劍,硬生生向她刺來,她卻徑直握著繡春刀,神色不動容的看著她。
她興許已無還手之力。
眾人興許惋惜,更多的是快意,他們希望薑矣死,她身上有太多他們想搶奪的東西了。
此等天才,不應降入人世,否則慘淡一聲。
但最後一刻,薑矣動了。
她並非眾人所傳失去能力,威壓真正降臨的時候,無人能敵,萬人難以堪破。
於是即便在如此幻境中,僅憑萬分之一的威壓,便可掃**百裏,使麵前的人退了數十步不止。
眾人見她是鐵了心要擋於朝暮殿前,紛紛厲聲指責她,他們憑借年齡閱曆,圍困薑矣,重重禁製下,他們才敢說話。
“薑矣,蒼生劍道是為蒼生而生,你以它護魔道,可否對的起你的道衷?”
“懷息如名,懷蒼生之息者,你這樣,可對得起賜你此字的薑縱月?”
“薑矣,你糊塗啊,蒼生之道,怎可因一念一劍成?再這樣下去,數道天譴,將成為你的終局啊!”
“沈潮生將你困在縱明閣數年,縛神鎖囚你神識,魔音惑你心智至此……你怎能再次與她為伍?”
“……”
“……”
薑矣自始至終,都沒有回頭看他們,她的眉梢潮濕,她看著破損的朝暮殿。
“我們阿矣,會日日夜夜想我嗎。”
“阿矣,宗族之所以為宗族,是因為他們無往不利,包括我,我也……會這樣自私。”
“你那把劍,我第一眼看到,就知道是她鑄的。”
“最近宗族征討太過順利,興許下一次覆亡也說不準,畢竟那個人,是早就想從我手裏將你奪走了吧。”
“你也衝她這般笑嗎,噓…,我知道你不會,可是,我每次看到她,都好疲倦。”
以及最後一日,她的眉眼終不似曾經散漫,她眼中的光仿佛散去,她張了張口,隻是不知道最後用什麽話來結束與她荒唐的半生。
沈潮生自始至終都知道薑矣終要成為神台之上的那位,眾神階等了數千年等來一個薑矣,恨不得將神梯搬到朝暮殿門口,就等薑矣一步踏上去,離開她的這裏。
可薑矣不知道,沈潮生最後笑的很輕,仿佛消失得是她一般。
她說的很隨意:“我知道困不住你。”
“你留在這裏的每一日,我都很開心。”
她想抬起手去碰碰她的臉,可如今的薑矣,
再是人間的薑矣。
她的目光淡淡,竟是連她也容不下了。
沈潮生的執念,到底成了她這輩子最不敢說的話。
“懷息兮,何不與吾守兮。”
“何不,同吾與生,相吾…與死矣。”
世間都在告知她,千般阻撓,也到了如今的時候。
如他們一樣,她們也將分別。
究竟是生死別難,還是生生不見難呢。
薑矣無法給出答案。
就像,薑縱月給不了她的那個答案一樣。
“若以心化一人境,如何觸及蒼生。”
蒼生,她已及。
就像拜別蒼山,是薑縱月最後一麵。
拜別蒼生,是沈潮生最後一麵。
天地寂寥,他們站在雨幕中,等她揮那一劍。
何其相像,一如那年,薑矣一人守朝暮殿。
當年她為正派有幾分?如今又有幾分?
有人仍不甘心,拋出神器欲要問她一問。
“薑懷息,你一路所見之人,所曆其道,皆是你所願的,你成神的踏板嗎?”
若薑矣不答,耗其五成修為。
可於薑矣而言,這五成修為,不過滄海一粟。
她答了。
她說:“光景遊離而燦爛,願與不願都是。”
眾人終於明了。
眼下人,一人一劍,隻身前來,隻身離去。
無論見不見蒼生,她都從未愛過蒼生。
此即,她眼中,從未動搖的,道。
她欲召劍。
陸明溪眼神微動,她知道,薑矣的靈識劍,分明早就碎了,懷息已經成了一把通身漆黑的繡劍,毫無用處,即便劍道至極,她再也回不去當年,擊倒她的時候了。
可隨著薑矣的動作,陸明溪瞳孔一縮,她念出了令陸明溪心顫的名字。
“瓊光。”
“薑矣,她的劍不能召,你…你瘋了嗎!”
瓊光劍,薑縱月的靈識劍,竟不知何時相隨薑矣數十年至今。
哪怕陸明溪絕境,她都未召出此劍。
陸明溪滑下一滴淚。
終究是無意趣。
終於是對她而無意趣。
沈潮生,陸明溪,都不足以令她回頭。
而謝無方猛的看向陸明溪,接住了將要倒下的她,他沒想到她心結至此。
她揮劍時,數萬道劍光同現。
蒼山,祈澤境內,中原之處。
永昭殿上,陸朝眯眸,放下奏章,朝殿外的光望去。
珍寶閣中,一麵破碎的鏡子,隱隱閃過光。
天林中心,林漾壓下一黑子後,對麵的人掃落棋盤,玉子碎了一地。
唯一未參加征討的望凝門,一片祥和,獨獨門主,她撫著劍穗,歎了聲,姐姐。
白雲舒放下劍,扶著石碑站了起來,石碑上刻的是步談危,白雲舒六個字,周圍開滿了花。
朝暮殿,一片寂寥。
魔眾散,沈潮生離。
天鳴雲聚,萬神階現,與此而來的,還有一道神問。
無人知曉還有此劫。
隻聽它對薑矣道。
“若以心化一人境,如何觸及蒼生。”
薑矣目光微動,她低下了頭。
“若以心化境,非一人境。”
她第一次被打的亂了心智,險些喪命於蕪安,玉石俱焚。
“若以蒼生化境,非一人蒼生。”
祁山道的雪山,平坦無際,沈潮生與她同存。
“蒼生人間,皆為一心境。”
雲天之境,是薑矣心中周天消散的地方。
她停在了沈潮生那裏。
“一人化境,不敵蒼生。”
蒼城下,她無法救下城中人與心上人。
“一人之心,不敵人間。”
朝暮殿,她不能改變他們討伐沈潮生。
天回**著她的回答,唯獨剩空寂。
……
薑矣,失敗了?
世間所有人仰望,而後轟動。
無數道聲音,無數種雜念,俱響於她耳邊。
如潮水,如雜音。
錚————
魔音,是錚鳴之音。
是薑矣傾盡一生保護的那個人。
沈潮生,淩空而來。
她一身幽紫玄袍,眉目間染了焦急。
她紅唇輕啟:“薑矣,你尚有話,為何不說?”
薑矣微怔,沉默半響。
“你本不該來。”
她歎了口氣,手中凝劍,邊說道。
“我願囚於天宮。”
“我願囚於天宮,不為蒼生,又為蒼生。”
“我感懷四野,了無餘寂,人間不悲,仙界不泯,魔族不滅。”
“我自雲天而下,為大同天和所降。”
薑矣再不看沈潮生,目光決然,沒有殘願。
“須以一劍。”
“斬滅眾生。”
薑矣是神的人,不是人的神。
沈潮生是人,沈潮生是為三界而生的人。
可一人以蒼生始,不得以蒼生為眾。
一人願為一人,摒棄命數數十載。
沈潮生不救的天下,薑矣來救。
薑矣不願滅的眾生,沈潮生來滅。
可沈潮生終為蒼生。
一如薑矣,從未把蒼生放在眼裏。
她們命運交纏,不被命數所縛,亦未動搖其誌。
同悲卦象,五行滅。
蒼生劍法,誕陰陽。
隨著薑矣話音落,天地肅清。
世間再無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