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大染坊 天下書庫

山東勸業銀行是個德式的小樓,在濟南經二路上。早晨,高名鈞正在和一個梳分頭的小頭目商量事兒,有人敲門。他輕輕說了聲:“進來。”

訾文海提著公文包進來了。他意氣風發,西裝革履,老式眼鏡也換成了新式金邊眼鏡。高經理一見,慌忙繞過桌子,伸著雙手過來:“訾先生,不,訾董事長,這麽早就來了。快請坐。”說著拉他到沙發上坐下。回頭對手下說:“倒茶!”那人出去了。

高經理問:“買賣怎麽樣?我看三元他們都讓你給擠趴下了。”

訾文海笑笑:“小事一樁,這才剛開始呢。名鈞,你看著,好戲還在後頭!”說著從公文包裏拿出一張票據,“四萬七,連本帶利一塊兒還上!”

高經理很吃驚:“這麽快呀!”

訾文海笑笑:“過去傻呀,幹律師,弄個千兒八百的就算大錢,現在想來真沒勁。幹律師,說多少話,費多少勁,外帶得罪人。說來說去,還是幹實業呀!”

高經理說:“你廠裏的布我聽說還賠錢呢!”

訾文海說:“那是對外這樣宣揚,名鈞,要是賠錢我還幹個什麽勁?”

茶送來了,茶坊出去之後,高經理說:“要按你這個說法,那三元趙家還有那個什麽陳六子,可掙了大錢了!”

訾文海歎口氣:“誰說不是呀。名鈞,咱下手晚了,要是早幹,苗瀚東那點錢算什麽?”說罷,一臉後悔不迭的表情。

高經理點點頭:“怪不得濟南這麽多染廠呢,這一行還真掙錢。我多次派人找這幾個廠,求著他們低息貸咱行裏的款,他們就是不貸。原來這一行利挺大呀!”

訾文海說:“這一行利大歸利大,但不是一般人能幹得起的。光那些設備就買不起。好在有你幫著我,這才算把廠幹起來。真得謝謝你呀!”

高經理問:“和你那合夥人相處得還行嗎?”

訾文海淡淡一笑:“無所謂行不行,隻是這人膽子太小,再加上資金也不充裕,我的好幾個計劃也就無法實施。名鈞,當初合夥的時候,很多人勸我,不讓我和他合夥,說這人雖然人品不錯,但是個書生,不是幹實業的料。你說,我也沒幹過實業,也不知道什麽人能用,什麽人不能用。他又在上海,咱要幹個什麽事,還得打電報去通知他,這也延誤了好多生意。”

高經理眼珠一轉:“你有沒有想過把他的股份收過來?或者另外選合夥人?”

訾文海笑笑:“那不行。這廠剛剛掙了點錢,咱就這樣想,有悖我的處事原則。既然合夥了,就要一直幹下去。隻能他自己退出,咱不會主動提出這樣的事來。否則,一旦傳揚出去,咱這名譽受不了呀!”

高經理點點頭:“也是,這樣也真是不太好。不過他人在上海,這邊的事情他也不知道,掙錢賠錢還不是咱說了算?”

訾文海正色道:“名鈞,你知道,我是法律碩士,所有違法的事情我是不會去做的。掙,就一塊兒掙,賠,也一塊兒賠,該怎麽樣就怎麽樣。名鈞,你不知道,這幹實業就怕合夥人不和,一旦出現那種局麵,雙方都很尷尬。唉,就這樣吧!”

高經理說:“喲,我都忘了給你拿煙了。我自己也不抽煙,總是忘了。”說著就要去拿煙。

訾文海隔著茶幾拉住他:“名鈞,我現在不抽煙了,廠裏防火,我要率先垂範,戒煙了。咱這是正規的工廠,不能和陳六子那樣土作坊一樣。不叫董事長,也不叫總經理,非要叫什麽六哥!弄得跟白蓮教似的,哪裏像個工廠的樣子!”

高經理很讚許:“訾先生,我算看出來了,你不僅是個好律師,幹工業也是好樣的。”

訾文海謙遜地笑笑:“也是難呀!唉,光掙錢了,也是忙得我焦頭爛額。名鈞,你這邊的生意怎麽樣?”

高經理無奈:“也和你差不多,股東們也是意見不和,加上又都在社會上有點地位,自以為本事挺大,我也很難說服他們。咱這勸業銀行,本來就是私人銀行,和官辦的就應當不一樣。人們到咱這裏來存錢,本來就是為了利息高。我提過好幾次了,就是通不過。他們說利息高了,貸款利率也得跟著抬起來。現在的情況是,有錢的不貸,沒錢的咱不敢貸,整天掂量。加上你又不替我辦法律方麵的事了,這就更不敢貸了。萬一貸死,誰幫著往回要呀!訾先生,你這一換行業,對我這裏也是有影響呀!”

訾文海說:“我自從幹了染廠,讀了很多金融經濟方麵的書。我看你們這裏經營的思路就不對。在西方,貸款就是對企業的投資,銀行是從企業的盈利中獲得利益,是一種長遠的合作。而國內的銀行呢,看重的是利息,這種方式太幼稚了!中國的銀行不能稱之為銀行,隻能說是錢莊,是很初級的一種金融機構。比起清朝來,也沒多少進步。中國民族工業之所以發展緩慢,與這種銀行經營方式也有很大關係。”

高經理聽得津津有味,不住地點頭。這時,訾文海站起來告辭:“我得回去了,上海的供貨商十點鍾到廠裏去。名鈞,你不知道,這一千染廠呀,什麽人都找上來了,通過各種關係向你推銷他們的貨,也實在沒辦法。”

高經理起身相送:“訾先生,你還得關照我的生意,你什麽時候方便,咱們還得長談一次。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聽了你剛才這番話,真長了不少見識。”

東亞商社裏,滕井在辦公室裏和三木討論問題。

滕井說:“我們最理想的人選,就是陳壽亭。這個人雖然對我們不友好,也多次欺騙我們,但是他的商業能力是我們需要的。我想去濟南再和他談一次。他是個商人,對他來講,錢是第一位的。你認為怎麽樣?”

三木說:“社長,我看,你要是真想讓他為帝國出力,隻能擠他,擠得他走投無路,讓他主動與我們合作。那樣,他才能心甘情願。訾文海太自私,也沒有眼光。他把自己發財放在第一位。我們隻是出於無奈,才選擇了他。如果我們真想把陳壽亭拉過來,隻有一個辦法,那就是讓青島的這倆廠一塊兒加入傾銷。到時候不用說陳壽亭,可能連另外那家姓趙的,也會主動跑上門來求我們。如果我們不這樣幹,濟南的模範染廠就沒必要再經營下去。那一個廠孤掌難鳴,白白浪費帝國的資金。是這樣嗎,社長?”

滕井點點頭:“訾文海我是早想放棄了,但是我們投入的那些資金還沒有收回來,就這樣罷手,太便宜他了。這人讓我十分討厭。”

三木進一步說:“社長,我們派去的財務人員昨天來電說,訾文海從廠裏開走了四萬七千元的支票,還了銀行的貸款,自己又從家裏拿來錢頂上。他這是為什麽?是不是想找退路?”

滕井一驚,轉而笑了:“他這可能是硬充顏麵。他在濟南相當孤立。”

三木說:“濟南這個地方我們不幹則已,隻要幹,就得著眼於整個山東。中國人很窮,除了吃,就是穿,布匹對於中國來講,事關國計民生,也就是所謂的戰略物資。所以,我建議,把青島的這兩個廠一塊兒加上去,加重打擊的籌碼,一舉衝垮山東的印染業。”

滕井慢慢地點頭:“是這樣,控製了印染業,也就間接地控製了紡織業,然後就沿著津浦路向南推進,與我們上海的同仁匯合。三木君,去訂車票,我處理一下手邊的事情就去濟南。同時,你把我們剛才討論的決定,寫一個最後通牒發給陳壽亭,約他後天早上十點,進行最後談判。不要早發,要等著我到了濟南之後再發,不能給他留出思考的時間。懂了嗎?”

三木站起來:“嗨!”一鞠躬出去了。

滕井搖電話:“接元亨染廠賈總經理辦公室。”滕井拿過全家的合影看了看,笑笑,放下了,“思雅嗎?忙什麽呢?”

賈小姐說:“退貨!倉庫裏全堆滿了。都是你幹的好事。”

滕井笑著:“沒有問題。我采納了你的建議,加上大華元亨一塊兒幹。你現在把這兩個廠的機器全開起來,印布!”

賈小姐說:“還印?往哪裏放?”

滕井說:“放在車站新建的倉庫裏。印出來的布先不要往東北發了,等我電報。我要是和陳壽亭談不攏,就把這批貨發到濟南。我們占領整個山東市場的日子已經不遠了!”

賈小姐冷冷地說:“要是早這樣幹,山東市場早在我們手裏了。貪圖小便宜,誤了大事。好,我忙著,掛了!”

滕井說:“晚上你過來嗎?”

賈小姐說:“今天不方便,等你從濟南回來再說吧!”

滕井放下電話,陰險地笑了。

訾有德和父親在辦公室裏喝茶,表情很輕鬆。訾有德說:“還是這新機器快,李萬岐也真能幹。爸爸,從上海新來的那兩個技工,也是第一流的。隻是要求加薪呢!”

訾文海說:“工薪低,當時應當提出來。合同已經定了,就按合同辦事。有德,記住,不能他說什麽咱就答應什麽。要依法辦事。關於加薪的事情,等合同到了期再說!”

訾有德說:“他要是走了呢?”

訾文海說:“那他是自找麻煩。你忘了咱是幹什麽的了?他隻要一走,法警馬上去上海把他抓回來。不僅掙走的錢要交回,他還得賠償咱們的損失。”

訾有德點點頭:“也是,咱的工錢比上海高,他回上海還掙不到這些錢呢!可是,爸爸,他們提出來說,沒想到還要加夜班。”

訾文海說:“不加夜班能給他那麽多錢嗎?合同上又沒有規定不加夜班,不用理他們。”

訾有德說:“好,就這麽辦。爸爸,可是你注意到沒有,咱廠對麵那個舊房子被推倒了,這才幾天,又蓋起一個新式房子來。我讓人去問了,說是貿易行,明天開業。”

訾文海笑了:“什麽是實力,這就是實力。他怎麽不跑到熱鬧的地方開店,卻跑到咱門口來?就是看著咱的買賣紅火。一是想和咱做買賣,再就是咱這裏來的客商多,他能沾上點兒光。”

訾有德說:“滕井明天就到,正好讓他看看。”

訾文海說:“有德,滕井這邊我看可能有變,咱的貨去了青島,他應當早來了。這有兩個可能,一是沒想出好辦法來,再就是他心有退意。”

訾有德很緊張:“他要是撤了,咱可怎麽辦?”

訾文海自信地笑笑:“什麽叫狡兔三窟?哼,撤了更好,我早找好下一個合夥人了。勸業銀行!那不比滕井好千倍?”

訾有德高興:“對,那樣名聲也好聽,省得咱整天不敢說和誰合的夥。這好,有銀行在後頭撐著,比滕井好多了。再說,勸業銀行的那些股東多是些頭麵人物,對咱們也是有利的。現在推銷布的都快把門擠破了,咱完全可以不用滕井的坯布。”

訾文海說:“這幾天你盯著,還是連夜幹,把那五千件布全印了。他要運走,就得付加工費或者衝抵股本。否則,一件布也運不走。這裏不是東三省,他不敢把咱怎麽樣!”

大概有十點多鍾,模範染廠對麵的那家貿易行開業了。左邊牌號是“趙陳林記印染紡織貿易行”;右邊並排掛著三塊牌子:“上海林氏六合染廠”、“濟南三元印染廠”、“濟南宏巨印染廠”。廣告招牌是“加款收單”,那字一個足有半米。

呂登標和六合染廠的周經理還有三元染廠的劉經理,站在門口。

三掛大鞭炮挑著。一個夥計過來問呂登標:“呂經理,點吧?”

呂登標流裏流氣地向上一拉袖子:“他娘的,點!”

三掛鞭炮一齊點燃,響成一片。

訾有德在辦公室裏聽見動靜,一驚,正想站起來出去看看,一個監工跑進來:“董事長,總經理,不好啦,三元宏巨還有上海六合染廠把店開到咱門口啦!”

訾文海一聽,忙對兒子說:“去,快去看看是怎麽回事?”

訾有德連跑帶走地出來,這時,鞭炮已經停了,登標他仨也回身進了屋。訾有德拍打著硝煙來到貿易行,定睛一看,抱拳行禮:“恭喜恭喜,哪一位是主事的?我是模範染廠的總經理。”

登標坐在那裏沒動,斜著眼問:“你就是那姥姥不喜、舅母不愛的訾有德?有什麽事?”

訾有德一聽:“你怎麽這樣說話?”

登標站起來:“我原來不知道有你這一號,也是聽別人說的。訾經理,有何指教?”

訾有德憋氣地忍了忍:“我是想問問你門口這加款收單是什麽意思。”

登標一揚臉:“好,請坐。上茶!”

這時,錢世亨帶著兩個嘍囉抬著匾進來了,額上寫的是“財源廣進”。他進門衝著登標躬身抱拳:“呂經理,恭喜發財!我大哥有事不能來,送塊小匾,不成敬意,還望笑納。更盼貴號日進鬥金,日進鬥金!”

訾有德一看錢世亨那客氣的樣子,有些傻眼,忙上前施禮:“二哥也來啦。”

錢世亨看他一眼:“這是三元宏巨的買賣,寧五爺從天津來了電報,讓我告訴你爺兒倆,還得多關照。”

登標說:“錢老板,今天忙,改日把酒補上。”

錢世亨一抱拳:“不敢叨擾,告辭。”說著帶著兩個手下出來。

登標也送出來。回來後,登標給訾有德遞上煙,茶也倒上了。他說:“訾經理,你剛才說什麽來著?”

訾有德說:“噢,我是問你加款收單是什麽意思。”

登標說:“嗨,這簡單,這收單,就是收你客商的單。”

訾有德說:“那是為什麽?”

登標說:“賺錢!你廠裏那布便宜,我們收了再賣,專往膠東賣。”

訾有德說:“你們這不是故意和我們作對嗎?”

登標說:“你正好把話說反了,是你們和我們三家作對。所以才收你的單。你那客商從你廠裏提出布來,運回當地,頂多加上五厘錢,我看這也太麻煩,我們直接加上五厘錢收了,讓客商連運費都省下。”

訾有德氣得無言以對。登標接著說:“其實,咱對門幹買賣,你根本不用費那樣的勁,印完了,直接交到這裏來就行,那五厘錢我讓你賺,這樣多好!”

訾有德說:“我有五千件,你能一下子要了嗎?”

周經理插話說:“別說五千件,就你這樣的廠子,一下子收下五個都不會有問題。你不知道上海林家吧?”

登標冷冷一笑:“訾經理,要說賣個三尺二尺的,你興許還能做了主,五千件,這麽大的數,你得先問問日本鬼子。”

訾有德一聽這話,站了起來:“你這是什麽意思?”

登標說:“訾經理,我在青島就認識滕井,那時候你還不知道幹什麽呢!別說這個,滕井昨天從青島訂的火車票,今天到濟南,這個我都知道——盯人盯票,我們都用了好多年了。回去給你爹說吧!還有什麽事嗎?”

這時,進來一個客商,三元的劉經理趕緊接過來:“馮掌櫃的,多少?”

那個客商看看訾有德,不敢說。登標說:“你怕他個〓,用不了幾天這個廠就沒了。”

訾有德實在受不了,一甩手憤然而出。

登標哈哈大笑,又向上一拉袖子,對旁邊的夥計說:“去,告訴掌櫃的,開業大吉!”

夥計得令而去。三個經理坐下來喝茶。登標說:“怎麽樣,有點兒意思吧?對付這樣的王八蛋,就得給他來點兒絕的。”

周經理說:“你們陳掌櫃辦法真多!”

正說著,三元染廠派來的劉經理指著模範染廠門說:“快看!”

這時,模範染廠裏出來兩個人,抬著塊大牌子,往門口一立,白紙黑字:“暫停發貨!”三人大笑起來。

晚上,高島屋,滕井和訾文海席地對坐。訾文海神情激動,滕井倒還平靜。

訾文海說:“滕井先生,你明天也別再和陳六子費話了,咱們就開始幹吧。我非把他們擠死不可!”

滕井反唇相譏:“訾先生,你又不負責虧損,我自己受不了呀!”

訾文海突然變得十分大度:“好,我承擔虧損,我就是把這個廠全賠完了,也要和陳六子幹到底!甚至連上鄉下我家的那一千畝地!”

滕井說:“你早就應該這樣!訾先生,明天我去了,把咱們的想法對陳壽亭一說,我估計他當場就會服輸。訾先生,陳壽亭慣於使用化敵為友的手段,當初他和孫明祖在青島就是對頭,現在孫明祖幫著他在青島打擊我們。今年春天,他和林祥榮勢不兩立,現在他們又聯合了起來。你能說,他不會和我們化敵為友嗎?不一定。他慣用的手法就是先讓你認輸,然後再和你成朋友。這一次,我們要給他改改規矩,要先讓他認輸,然後再成為夥伴。訾先生,今天你是吃了一點氣,這沒什麽,回頭我讓陳壽亭向你道歉。訾先生,你應當知道,把大華和元亨扯進來,我們付出的代價相當大。這個問題我想了很久,不到萬不得已,我們不能這樣做!”

訾文海說:“他要是不怕這一套……”

滕井哈哈大笑起來,然後說:“他們三家收布可能收得起,可收起來以後又怎麽辦呢?他們把布運到哪裏,就衝擊哪裏的市場。他們光收布了,自己的染廠還幹不幹?他之所以跑到模範染廠對麵收布,就是為了幹好自己的染廠。訾先生,你應當看到,他這是一種沒有辦法的辦法,因為我們的衝擊力讓他懼怕。他不收,自己的染廠就開不了工。他現在可以向青島反傾銷,我們把青島都讓出來了,他還往哪裏賣呢?你等著,陳壽亭明天晚上就會坐在這裏,端著酒向你道歉!我有這個把握。”

訾文海點頭:“隻是太生氣了,我都快氣糊塗了。來,咱幹一杯!”

二人一飲而盡。放下酒杯之後,滕井問:“訾先生,虧損,你是要承擔一點的。如果我們把陳壽亭拉進來,他也要承擔一點。將來等我們把山東的染布市場占領之後,把價錢提起來,得利最大的還是你和陳壽亭。”

訾文海說:“咱們抽時間再商量。”

滕井哈哈大笑:“如果坐在對麵的是陳壽亭,我想他就不會這樣說。”

訾文海問:“他會怎麽說?”

滕井說:“因為隻要他進到我們這個行列裏,我們就不會虧損了。因為他的工廠和模範廠加起來,隻要稍微一降價,三元染廠就受不了,接著也會投奔我們的。至於林祥榮,他也會主動退出山東市場。這樣,我們就沿著津浦路一路南進,到上海與我們的同仁會合。訾先生,現在你還恨陳壽亭嗎?”

訾文海顯得很幼稚:“他要是與我們誌同道合,我當然也就不恨他了。來,滕井先生,幹!”

二人一飲而盡。訾文海笑著說:“你要是早來,我就不讓有德回家賣地去了。濟陽縣也沒有電報,通知也晚了。”

滕井笑著說:“地,不值錢。一千畝地頂多賣一萬塊錢。但是,我看到了你的決心。這是讓我最高興的。”

訾文海說:“我想好了,我跟隨滕井先生幹到底,一塊兒發大財!”

二人大笑起來。

東俊家,東俊兄弟倆在喝酒,王媽上菜。

東俊看著牆上的表:“再給你六哥打個電話?”

東初說:“不用打了,他說要是想不出辦法來,就不過來了。唉,訾家這窩王八蛋呀!來,大哥,不管怎麽樣,反正咱今天是嚇得他不敢發貨了,咱先勝了第一陣。”

東俊怏怏地端起盅子:“這些老婆去了南京,家裏和少了不少人似的。你六哥不來,該把家駒叫來,咱仨還熱鬧點兒。”

東初說:“大哥,你真是老了。家駒去天津好多天了!六哥是防著滕井把布運到天津去,所以把家駒派去了。”

東俊搖搖頭,感歎自己記性不好了。兄弟倆碰杯。

東初說:“滕井明天十點和六哥最後談一次,發來的那電報,直接就是最後通牒。我把那份電報要了過來,原樣發給了林祥榮。大哥,滕井要是真把青島那倆廠也混進來這樣幹,咱就麻煩了。六哥今天下午也沒有精神,我看,他也是怵!”

東俊說:“誰不怵呀!要是那樣,咱這些年的心血就全完了。唉,自林則徐禁煙以來,咱這個國家就沒贏過洋人。日本人還不算洋人,隻能說是倭奴。就是這倭奴也贏不了呀,北洋艦隊那麽多船,生生就能讓人家打敗了。我看這個國,也真快到頭了。就算咱、你六哥,再加上林家,那才多大點勁?能是滕井的對手嗎?整天這稅那捐的,咱一樣也沒拉下,可這國家怎麽就是不出來給咱撐腰呢?咱這個國要是撐勁,和美國英國似的,什麽他媽的滕井,我早一腳把他踹出去了!說起這個來,我的氣就往上衝。報紙上整天隻是他娘的什麽剿共勝利,生生讓日本占著東三省,你剿的哪門子共?共產黨咱沒見過,反正共產黨沒逼得咱走投無路。可是日本鬼子就能逼得咱這樣。你把那些錢,那些人,那些槍炮用到日本人身上,咱就再多拿點錢也不憋屈。這倒好,來了一個滕井,長得還沒有三方豆腐高,就攪得咱心神不寧。說攪得是好聽,是嚇得咱心神不寧!”說完端起酒來,一口幹了。

東初也歎氣:“大哥,別生氣,這些事咱也管不了,聽天由命吧!”

東俊說:“不聽天由命怎麽辦?現在你六哥還不在家急得一圈一圈地轉?那天,苗哥還有你六哥俺三個在一塊兒吃飯,苗哥說,咱這國家要是撐勁,就憑咱這些人的能力,能把外國人也給幹趴下!能把咱的東西賣到全世界去!當時,我聽著,心裏那個敞亮!可吃完飯,從館子裏一出來,一想眼前這些爛事,真覺得沒勁!”

東初問:“苗哥那買賣還行吧?”

東俊說:“他開的是麵粉廠,日本不出糧食,還好受點兒。”

東初說:“下午林祥榮接到模範染廠停止發貨的電報,挺高興,立刻回了電報祝賀。不管怎麽說,訾家今天是服氣了。”

東俊說:“明天就該咱服氣了。老三,訾家那夥子王八蛋要再這樣幹,大華元亨要是再摻進來,就不能再留著這個東西了。前幾天,你六哥沒想出這個辦法來的時候,咱廠裏停著機,我急得在辦公室裏直轉,殺訾文海的念頭我動了好幾回。寧老五八月十五來送禮,問了我好幾次,有沒有誰欺負咱,那時候訾家還沒開業,要是現在,我連猶豫都不猶豫,直接給寧老五說了!發財就發財吧,他和勸業銀行好得和一個人似的,幫著那個放印子錢的熊銀行逼死了好幾家子。別人不和你合夥,你和勸業合夥呀!日本人占著東三省,你又不是不知道。為什麽還幹這些坑爹害娘賣祖宗的事兒呢?氣死我了!”

東初說:“大哥,不到萬不得已,不能給寧五哥說這事。大哥,還是那句話,還是咱這個國家不行,滅了一個訾文海,還會出來和訾文海一樣的人。大哥,你聽兄弟的,把這個念頭放下。六哥也不會讓你這麽做。”

東俊仰麵向天,長歎一聲:“這是過的什麽日子呀!”

晚上林公館,林祥榮正在和父親討論問題,父子二人表情憂慮。

林祥榮說:“我想滕井不會這麽幹吧?”

林老爺說:“這個人我多年不見了,聽壽亭說變化極大,相當驕橫。今天給了他這麽大的打擊,他能善罷甘休嗎?”

林祥榮試探著說:“就陳壽亭那個性,他肯就範嗎?”

林老爺歎口氣:“唉,一個人的能力是有限的。阿榮,你知道我最擔心什麽嗎?”

林祥榮說:“我猜不出,爸爸。”

林老爺說:“至於青島大華元亨一塊兒這樣幹,完全有可能,甚至是不可避免!我怕就怕陳壽亭在滕井的威逼利誘之下,把宏巨賣給滕井。宏巨一旦撐不住了,三元隨之就得完蛋,濟南其他的小染廠就更不用說了。這些工廠加起來,就會沿著津浦路一直向上海衝,我們的市場就會全麵崩潰。加上陳壽亭的能力,後果將是不堪設想。”

林祥榮聽著聽著汗都出來了,直盯著父親說:“那我們怎麽辦?”

林老爺歎口氣,搖搖頭。

林祥榮說:“那我們就隻有和政府軍隊做生意了。”

林老爺:“那樣的生意現在還有意思嗎?欠著那麽多的款子不給,難道我們還要往裏陷嗎?”

林祥榮掏出煙來:“爸爸,我可以抽支煙嗎?”

林老爺說:“抽吧。”說完,看著牆上的“多忘”二字,歎口氣,“多忘,就是日本鬼子忘不下!”說著無奈地苦笑,“這是什麽政府!他們知道咱們多艱難呀!”

林祥榮說:“爸爸,還有沒有可以應對的辦法?”

林老爺笑笑:“現在說,大概也晚了。”

林祥榮說:“爸爸還是說一下吧!”

林老爺說:“我想把陳壽亭請到上海來,這樣宏巨三元即使是賣了,也不至於很快地摧毀我們的市場。如果這個人被滕井所用,大概到不了年底,我們的江北市場將全部失去,想來真是不寒而栗呀!”

林祥榮說:“他一個人能有什麽用?要請,把趙東初他們一塊兒請來,再給滕井留下一座座空廠。”

林老爺拿過一封電報,看著笑:“陳壽亭這個人,我是真從心裏喜歡。明天他和滕井談判,明知道不能取勝,還在電報上說笑話。你媽媽也說這人有意思。你看看。”

林祥榮雙手接過電報,輕念道,“‘林伯,明日小侄將用前輩之巡河炮狙擊滕井。’哈哈!爸爸,你怎麽不早拿給我看?”

林老爺說:“都急忘了。東初先來的電報,足有二百字,那是滕井的最後通牒。唉,你們這一代的企業家沒趕上好時候呀!話又說回來,中國有過好時候嗎?”說著自己也笑了。林老爺想了想,又說:“我們家現在還被人們稱之為買辦,其實,買辦的時代早已過去了。如果不過去,我們會涉足實業嗎?”

林祥榮有些高興,父親說完之後,他說:“爸爸,是不是六哥有辦法了?”

林老爺說:“能有什麽辦法?這不過是臨死之前的一種態度罷了。”林老爺十分溫和地看著兒子,“祥榮,我想聽聽你的意見。如果我把陳壽亭請來,給他林氏三成的股份,你能同意嗎?”

林祥榮說:“如果有用當然可以,但是……”

林老爺抬手打斷他:“明天等電報,如果五點接不到陳壽亭的電報,我去濟南。你派人到電報局等著。我要與滕井拚死一搏,不能眼看著多年的市場就這樣垮掉,中國商人還不至於這麽熊!”

林祥榮站起來:“好,我聽爸爸的。”

林老爺也站起來:“你記一下。”林祥榮忙拿筆和本子。林老爺看著黑黑的窗戶:“賣廠不賣人,高鳥入高林,青山依舊在,總有第二春!你現在親自去電報局,加急發出!”

這時,閃電裂空,隨之是一聲響雷。林老爺的表情越發悲壯。

早上九點,東俊兄弟倆焦急地坐在壽亭的辦公室裏。老吳安慰他:“十點之前準能來,滕井說的是十點。大掌櫃的,喝茶。”

東俊看看牆上的表:“老吳,你再打個電話。家駒也是,辦完了天津的事情你可回來呀!多一個人多一份心眼兒。可急死我了。”

老吳說:“剛打了,沒人接,他也是急呀!”

這時,飛虎拿著電報進來了,老吳接過來打開,然後遞給東俊:“上海林家打來的。唉!”

東俊東初看完電報之後,拉過老吳來:“老吳,你看這麽著行吧,這封電報先別給壽亭看,別泄了他的氣。等他和滕井談完了,咱再給他。”

老吳猶豫,東俊說:“老吳,出了事我擔著,你甭管了。”說著把電報裝到口袋裏。

這時,滕井進來了,一見東初東俊主動說:“二位趙先生也在這裏。哈哈!”

東初挺身而起,怒目而視:“哼,你別得意得太早了,你的兵還沒打到濟南呢!”說著憤然而出。

林公館,林老爺坐在那裏看著牆上的表,九點五十分,長長地歎了口氣。

老伴過來心疼地說:“你從夜裏四點就在這裏坐著……”

林老爺起身,拉住老伴的手:“淑敏呀,再有十分鍾,陳壽亭就和滕井談了。這麽多年,我從沒像現在這樣擔心過。你坐下吧,陪著我說說話。”說著拉著老伴去了那邊的紅木長椅上坐下。老伴掏出手絹來擦淚。

林老爺拍拍老伴的手:“淑敏,回頭你把我的西服找出來,讓人熨一下。自從祥榮接手廠子以後,我就沒再穿過西裝。現在,又該穿上了。”

老伴點點頭,流著淚倚在林老爺的肩上。

滕井一個人在壽亭的辦公室裏坐著,飛虎守在那裏,好像是怕滕井偷東西。

東初東俊在樓下老吳的屋裏,走來走去。這時,東初從窗子裏看見壽亭慢慢地走來,表情憂鬱。他們跑到門口,想說什麽,壽亭抬手,讓他們回去。

壽亭上樓推開門,滕井站起來,壽亭示意他坐下,自己也在小圓桌旁的椅子上坐下:“老滕井,你電報上說得都很明白了,我都知道了,有什麽話你就直接說吧。”聲音很低。

滕井說:“我看陳先生不高興呢!”

壽亭笑笑:“你大兵壓境,我能高興?”

滕井說:“陳先生何必這樣說呢?我們聯合起來不就可以了嗎?”

壽亭歎了口氣:“我要是不和你聯合呢?”

滕井笑笑:“陳先生這麽精明的人,能幹那樣的傻事嗎?我不相信陳先生會那樣做。”

壽亭說:“這聰明人有時候也犯傻,我一想跟著日本人幹,心裏就覺得別扭。我還想再和你練上一陣子,實在練不過你了,我再跟著你幹。”

滕井笑起來:“陳先生真會開玩笑,再練下去我會傷害到陳先生的所有財產,真要到了那個時候,大家的麵子都不好看。何必嘛!陳先生做生意,本來就是想發財,咱們合在一起發財有什麽不好?不要這樣固執,咱們是多年的老朋友了。”

壽亭冷冷一笑:“咱們是多年的老朋友了。從我在青島幹染廠開始,咱們就認識。那時候我二十多歲,你就幫著我買機器,還賣給我便宜機器。那時候咱倆都年青,那時候你多好,還請我喝日本的清酒,你喝醉了,還給我唱日本歌。我也請你到我家吃餃子。咱倆還一塊去釣魚。那時候你多好,那麽有禮貌,見了誰都鞠躬。唉,你現在卻來催我。想起來,滕井哥,你做得不對呀!”說罷,壽亭低下了頭。

滕井也有些感傷:“陳先生,壽亭,我從來沒這樣稱呼過你。人的一生非常短暫,咱們在一起,算起來也快二十年了。商業的交往中,我勝也好,負也好,咱倆從沒真正傷害過彼此的感情。我想買你青島的工廠,你不賣,確實是我讓人向盧先生家放的槍,這是我從商當中的一個汙點。但是,壽亭,帝國的使命所迫,我也有難言的苦衷。這次也是一樣。如果你能與我合作,你的工廠我會出一個很高的價錢,高得讓你意外,但條件是陳先生必須出任總經理,不能再給我一座空廠了。陳先生,你就算幫我個人一個忙好嗎?”

壽亭抬起頭來,笑笑,看向窗外,表情十分茫然。

滕井說:“你現在就說個數吧,我不會駁你麵子的。”

壽亭說:“要賣也不是現在,我還得和你再練一陣子。如果我真的敗了,我一分錢不要,宏巨染廠歸你,我跟著你幹。”

滕井說:“那有什麽意義呢?現在青島的兩個工廠日夜開機,就等我的電報,隻要他們接到我們談判失敗的消息,整列車的布就會像洪水一樣湧來。”滕井向前移了一下身子,“我請教一下,陳先生你,還有林祥榮、三元,你們能頂得住嗎?這種抵抗有意義嗎?你們的軍隊都一槍不放,你這是幹什麽呢?”

壽亭笑笑:“我要是和那些窩囊廢一樣,還用你費這麽大的勁?還是那句話,我們是老朋友了,大家各自都留下些麵子,我們也都老了。你就收回成命吧。真要是幹起來,大家都不好!國民政府雖然狗屁不是,但中國的商人比他們強得多。以後你到濟南來,不要是這種樣子來,來逼我和你合夥。我們應該是朋友,如果那樣,我會請你吃餃子。好嗎,滕井哥?”

滕井納悶兒地問:“你的意思是我們談判失敗了?”

壽亭冷冷一笑:“我本來也沒想成功,隻是覺得老朋友不應當弄得太僵了。”

滕井站起來:“壽亭,我的老朋友,別怪我,我發電報通知青島開始發貨了。”

壽亭也站起來,冷笑道:“滕井哥,你這是要走嗎?”

滕井臉上一喜:“陳先生,我們還能再談?”

壽亭冷笑著,看著滕井,良久,慢慢地說:“滕井先生,本來我是想讓你發貨的,我已張開了大網,正等著你呢!但是,朋友一場,我讓你免過一劫吧!”說著,去桌子的抽屜裏拿出一摞紙,遞給滕井,“滕井哥,看完之後,你就會知道你錯了。’

滕井十分驚訝,接過那摞文件來,看著看著,頭上的汗都出來了。壽亭點上土煙冷冷地看著他。滕井看完之後,原地站好,規規矩矩給壽亭鞠了一個躬。壽亭拉著他坐下:“滕井哥,當初賣給你空廠的那件事兒,咱倆扯平了。”

滕井問:“陳先生,不說這些。我想知道,你怎麽想到的,能告訴我嗎?”

壽亭說:“很簡單,水往低處流,貨往高處走。訾文海一開業,我就料到你會有這一手。我就派出十多個人去了東北。你們控製著整個東北市場,東北的染色布兩毛八一尺,花布三毛二一尺。你們真狠呀,那是榨中國人的油呀!除了你們日本本國來的那大光牌、和平牌,隻有你的思雅牌可以進入東北。”

壽亭的聲音很低,滕井臉上神色絕望。

壽亭繼續說:“你為什麽一開始不拿青島的兩個廠和我拚?為什麽?因為你們在東北能得到暴利,你舍不得。你知道我天津開埠染廠的布賣到哪裏去了嗎?就是賣到你那雞巴滿洲國去了!那叫走私!在中國自己的土地上走私!滕井,你知道現在有多少人在往東北走私布嗎?成千上萬!小的幾丈,大的幾件。你還運到濟南來?根本不用,我在青島就給你全收了。我要是把一毛二的布裝上火車,沿著唐山——古冶——灤縣一字擺開,根本不用到什麽山海關,一下子就把你東北的市場衝垮了。你們在東北實行的是專營製度,那些日本商人一看你不通過專營,私自賣布,甚至參與走私,告到你們國內,滕井哥,你還有命嗎?”

滕井點點頭,擦汗,雙手直抖。

壽亭繼續說:“你還拿著大華元亨嚇唬我,好,來吧,有多少我要多少!我再從熱河外圍給你擺開一字長蛇陣,沿著察哈爾穿過草原全線向東北擴散。這是你們占了東北,要不,我低價把你的布買過來,給你運到日本去!滕井,你知道盧家駒先生幹什麽去了嗎?”

滕井驚異地看著壽亭:“陳先生,你要告訴我。”他哀求著。

壽亭冷冷一笑:“他就在唐山,他和我天津的兩個高級經理正在待命,另外還有東三省最大的八個‘走私販子’。一個月之前,我就收了你一千件布,我現在一個電報,他們就開始放貨,立刻沿著鐵路向東北衝!頂多四天,綏中、興城、錦州、新民一直到沈陽,全是你低價的思雅牌!滕井先生,你希望這樣嗎?”

滕井臉色蠟黃:“陳先生,不要這樣做,不要這樣做,我知道你是很講義氣的。”他雙手拉著壽亭,抬著臉。

壽亭拉起滕井的手:“滕井哥,我沒等你把貨發出來,就把我的這套計策告訴了你,你知道這是為什麽嗎?”

滕井流著眼淚:“我,我不知道。”

壽亭拉著他坐下,輕輕地說:“我看著你還是個商人,曾經是我的朋友。滕井哥,二十多年了,何必呢?聽我一句話,別和訾文海那樣的人來往了,那樣的人不值得和他做買賣。你也別整天到處帝國帝國的,五六十歲了,這樣不好!讓人家笑話。你回青島以後,把錢匯到我賬上,我把那一千件給你發回青島。我也不要高價,可以嗎?”

滕井站起來:“陳先生,我不管兩國之間怎麽樣,今天你讓我看到了什麽是朋友。我告辭了。真對不起你!”說著深深地慢慢地鞠了個躬,擦著眼淚出去了。

壽亭送他到樓下,二人作別。滕井上了汽車,壽亭在原地抱著肩膀冷冷地發笑。

東俊等人從老吳的辦公室裏衝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