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喪失交易對手

銀行間交易市場,這個原本為拆借保證金頭寸的市場,逐漸發展成了一個極為龐大的市場。因為參與者不止是商業銀行,投資銀行、保險公司、基金、外匯交易商等都可以投身其中;也因為沒有地域和時間的限製,這是一個24/7的市場,全球範圍的交易員都可以在這裏尋找到交易對手;更因為這個市場裏交易品種和方式繁多,票據、債券、現金等應有盡有,抵押、拆借、買賣等方式也可以任意挑選。

新加坡。

星展銀行的總部,盡管此時已經是深夜,但在接到一個十萬火急的消息之後,交易部的頭頭腦腦不得不緊急召開視頻會議,商討交易策略。

作為新加坡最大的商業銀行,星展銀行有著濃烈的國有色彩,淡馬錫控股是他們的第一大股東。這家巨無霸早就將觸角伸向大中華區,是最早幾個在華夏大陸設立辦事處和分行的幾家金融機構之一。而趁著亞洲金融危機,它更是吞並了香港的幾家本土銀行,一舉攻入了香港金融市場。

目前的星展銀行,是東南亞地區最大的商業銀行,同時也是國際金融市場當中重要的一支力量,因為這家公司的風險控製做得特別好,所以被稱為世界上最安全的銀行之一。

風控做得好,自然意味著流動性充足,核心資本充裕。於是世界上很多的金融機構和商業銀行都樂意和星展銀行進行交易,不止是拆借資金,還有買賣債券、國際結算等業務。這些機構包括了來自歐洲大陸、英國和北美地區的金融機構,貝爾斯登也是其中的一家。

而這一次的緊急會議要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交易員說起。

林國棟是新加坡星展銀行的一名債券交易員。主要的交易品種是美國不動產債。在去年8月份次級房屋抵押貸款債券危機爆發時,他正好減持了一大部分的倉位,使得星展銀行避免了一場潛在損失高達2億新元的損失,所以他很快地被提升為他所屬那個小組的主管。

在外界看來,林國棟那一次的減持屬於運氣好。恰好在危機爆發之前減低了倉位。但林國棟心中很清楚,這絕對不是運氣使然,事實上他在危機爆發之前就嗅到了某種危險,加上有量子基金的朋友及時地提醒他,所以他才下定決心減持一部分房地產債券。

從普林斯頓大學畢業之後的林國棟,並沒有選擇繼續留在美國。而是回到了彈丸小國新加坡。他先是加入了淡馬錫基金從事債券分析工作,很快就跳到了星展銀行從事債券交易工作,這份工作雖然比單純的分析工作壓力更大,而且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深夜工作,但薪水方麵比分析工作好上太多。因為到美國讀書的貸款他還沒有償還清。

事實上林國棟的交易員生涯並不算成功,三年的時間他才從星展銀行拿到了五十三萬新元的薪水和分紅,這個數字雖然遠比普通人高得多,但對於一個債券交易員來說這隻是中等偏下的水平。林國棟又是一個野心勃勃的家夥,所以很多時候他開始漸漸地偏離基本麵,開始按照他所聽到的流言或者內幕消息進行操作。

在新澤西的這四年,除了學習之外,他把大部分的時間都用在了交際上。所以林國棟在美國的人脈不算弱,其中還有不少他認識的人進入了華爾街,他也因此經常能夠聽到某些公司內部的第一手資料。而三年的交易生涯。在他刻意逢迎和奉承之下,也結交了不少其他機構的交易員,這些人自然都成為了他各種信息的來源。

上一次賣空美國次級債券的行為,就是因為他聽到一個貝爾斯登的交易員告訴他,貝爾斯登內部兩支專注於次級債券的對衝基金崩潰了。正是因為比新聞報道更快,所以他才能夠順利地賣出數量不少的美國次級債券。躲開了那一次風險。

現在是時候再一次發動消息了,因為最近美國市場實在是太不穩定了。各種流言層出不窮,所以林國棟覺得機會又來了。

“嘿。斯蒂夫,最近有什麽該死的消息嗎?”

林國棟首先撥通了貝爾斯登交易員的電話,這就是上一次告訴他貝爾斯登內部對衝基金崩潰的交易員。作為交換,林國棟自然也告訴了對方一個關於英國債券市場的內部流言。

“林,去你的,我可沒聽到任何有用的消息。”叫做斯蒂夫的交易員聲音低沉,隱隱還能聽到其他喧鬧吵雜的聲音,林國棟已經開始腦補出一副熱火朝天的交易場麵,隻聽斯蒂夫繼續說道,“不過該死的,你有沒有消息,關於次級房屋抵押貸款債券的?”

“什麽?”林國棟大為震驚,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對方身在暴風漩渦中心,卻居然向自己這個十萬八千裏之外的人詢問關於次級房屋抵押貸款債券的消息,這實在是太出乎他的意料了,“斯蒂夫,我他媽沒有聽錯吧,你在向我問關於cdo的消息嗎?”

一聽到對方這般反應,斯蒂夫不驚反喜,長長地鬆了一口氣,隨即淡淡地說道:“哦,既然你不知道,那就當我什麽都沒說。怎麽樣,今天有什麽該死的債券需要報價嗎?”

林國棟不知道的是,在和他接觸的一些交易員當中,普遍都對他有一個這樣的認識,即這個家夥的消息非常靈通,不管是美國、亞洲還是歐洲的市場,而且這家夥的消息十有八九是準確的。

正是因為坦誠,而且等價交換,所以林國棟在他的圈子裏也變得小有名氣起來,隻是他並沒有察覺到這一點。既然對方沒有可以透露的消息,他隻能作罷,禮節性地詢問了幾種債券的報價之後,就掛斷了電話。沒有內幕。他暫時不打算做交易。

緊接著又打了幾個電話,對方要不是不知道消息,要不說的都是新聞已經報道出來的。林國棟很失望,看來今天又要白白熬夜了。他掛掉電話,打算先在市場上做幾筆交易再說。不管怎麽說,先把賬戶裏的利潤給增加一些再說。

就在他打開路透終端,準備尋找幾支波動幅度不大的債券時,電話再一次響起。交易員的生活就是,每天不是在下單,就是在接/打電話詢問價格。所以林國棟隻是朝著電話瞟了一眼,就熟練地用頭將話筒夾在肩頭,一邊問候著一邊專心地看著電腦屏幕。在他的麵前,有八塊屏幕,各種流動不停的數據和信息需要他去觀察、分析和消化。

“林。一個大內幕,足夠大的內幕!”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言語間充滿了焦急和意外。

“是嗎?”林國棟依然是一副無動於衷的架勢,他已經聽出來說話的人是誰了,是他在普林斯頓認識的一個校友,目前在量子基金做投資分析,叫做丹尼爾.約翰遜。關於這個人,林國棟在內心深處有點不喜歡。因為對方的功利性實在是太強了,放出的十個消息當中隻有兩三個是真實的,所以即便對方如此激動地說有內幕的時候。林國棟的反應依然是一副淡淡的神態。

丹尼爾自然也知道自己在對方心目中是個什麽地位,當下急忙解釋道:“林,這一次的消息保證百分百真實可靠,而且很快你就會看到了。這絕對是一個超級內幕,牽扯到華爾街的一家巨頭,相信你一定會感興趣的。”

“真的?”林國棟正在敲擊買入命令的手指就是一停。四下看了看,將話筒拿到左手中。同時用另外一隻手捂住嘴,用低沉的聲音問道。“丹尼爾,到底是什麽消息?華爾街怎麽了?”

“是貝爾斯登!”丹尼爾沒有絲毫的猶豫,直接點出了這家機構的名稱,“他們遇到了大麻煩,非常大的麻煩。你應該知道貝爾斯登是華爾街持有次級債券最大的機構吧,據說他們足足有500億美元的頭寸,比斯坦利公司還要多。我剛剛得到消息,他們內部的頭寸巨虧,至少虧損了120億美元以上,比他們內部對衝基金的虧損多太多了。”

“什麽?”林國棟徹底震驚了,雖然最近關於巨虧的消息此起彼伏,但如此規模和比例的虧損他還是第一次聽說。和外界隻關注虧損金額的反應不同的是,交易員們往往是從頭寸規模和虧損額度來衡量的,因為還要考慮到流動性、風險控製等因素。

一個500億美元的頭寸,虧損達到120億美元,如果這一切是真的話,那麽虧損額度達到了驚人的24%。一般來說一個巨型頭寸,止損點都設置得比較高,一般在10%左右,也有更高的,但24%絕對出乎了行業的標準和任何一個理性投資者的心理預期。所以林國棟心中隻是思索了片刻,就得出一個更讓他震撼的結論,“市場的流動性?”

“不錯,流動性不足,預計這部分債券的虧損還會繼續加劇!”丹尼爾的語氣很凝重,“所以夥計,你最好不要再和他們做交易了。我是說任何交易,包括債券、票據,對了,還有現金。在這個時候任何和他們做交易的行為都有可能讓自己陷入到流動性不足的麻煩當中,我可不想見到你被炒了魷魚。”

掛了電話之後,林國棟的心情很沉重。雖然之前他就有所耳聞,貝爾斯登陷入到了流動性不足的地步,但是貝爾斯登的高層頻繁出鏡辟謠,使得這些流言隻是流傳了片刻就戛然而止。而現在丹尼爾告訴他,這一切都是真的,貝爾斯登的高層隻是在玩一場“皇帝的新裝”的遊戲。

突然他又想起之前和貝爾斯登交易員斯蒂夫所打的那一通電話,雖然對方真的可能什麽都不知道,而且竟然還做出向自己打探消息的反常之舉。現在想想,說不定是斯蒂夫在試探自己,看看自己到底知道多少關於貝爾斯登的負麵新聞,而這個新聞極有可能出現在cdo市場,即次級債。

一想到這裏,林國棟已然對丹尼爾所說的話信了大半分,再看眼前的路透終端時,剛剛通過基本麵分析挑選到的那些美國地產次級債券前景已經變得不再確定起來,而這些債券的持有者正是貝爾斯登,報價比市麵價格普遍便宜了二個基點到五個基點左右。在沒有得到關於貝爾斯登內部消息之前,林國棟正準備打電話給對方,再壓壓價格。

正所謂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林國棟隻是思慮了兩秒鍾,就果斷敲下了取消的按鈕,這筆交易他實在是不敢冒風險。而很快關於貝爾斯登巨虧可能會以超低價格脫手這筆債券的分析也被上報給了星展銀行的管理層。自然,林國棟不會原樣照抄,他遞交的是一份完整的報告,仔細分析了一通這些債券的流動前景,最後的結論就是不要和貝爾斯登的人再進行類似的債券交易。

他根本不會想到的是,他的這份報告打響了貝爾斯登倒閉的第一槍。

……

“消息都傳遞出去了嗎?”

就在丹尼爾向林國棟告知關於貝爾斯登的消息後不久,索羅斯就親自給這位分析師打來電話,詢問事件的進展。

“一切都搞定了,老板!”丹尼爾忙不迭地匯報到,能夠和大老板對話的機會可不多。雖然在量子基金內部,這些分析師的工作很難和索羅斯有直接的交集,但誰都清楚索羅斯並不是一個高高在上的人物,相反他還很樂意給底層員工一些真誠的意見和建議,隻要是他時間容許的話。所以丹尼爾決定不放過這個計劃,鬥膽著問道,“老板,為什麽要我放消息給星展銀行,他們隻是東南亞地區的一家銀行。如果可以選擇的話,那些來自歐洲或者美國的銀行不是更好?”

“這可真是一個棘手的問題,丹尼爾,你問到了問題的核心了!”索羅斯嗬嗬一笑,並沒有藏著掖著,在打趣了之後直截了當地回答道,“原因有兩個,第一,他們的風險控製是做得最好的。第二,他們是亞洲人的銀行。你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