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井口望出去天空隻有一個巴掌大,隱隱還露出月亮的尾巴。安德海恨不得把自己鑲進井壁裏去,而此時的他,渾身上下已經濕透了。

義興客棧被照得燈火通明,所有住店的人都被囫圇抓了起來。聊城總兵王心安也不認得哪些是安德海的人,隻道萬萬不能放走一個,這下倒是可憐了那些被牽扯進來的普通住客。

士兵們把整個義興客棧都搜了個遍,所有的櫃子屏風或被打開或被放倒,連廁所、馬棚、柴房都不曾放過,獨獨找不到安德海。

王心安氣得破口大罵:“就這麽巴掌大一塊地皮,你們竟然找不出來一個大活人!養你們何用,再去找!把牆拆了,把井掘了,也要給我把人找出來。”

王心安是說者無心,但還真有聽他話去掘井的老實人。

安德海聽到密集的腳步聲出現在頭頂上時,心跳越來越快,他隻覺得那心跳聲太大,震耳欲聾,怕井上的也聽見了,趕緊伸手去捂。本來深夜井底反光就重,他藏在陰影中極難被發現,但他用手這麽一晃,剛好被那幾個來井邊搜查的人給看見了。

“大人,他在這裏!”馬上就有個士兵喊了出來。

王心安親自衝了過來,直接照著井裏扔了個火把下去,火光一閃即逝,瞬間火把就被井水吞沒了,但也足夠王心安看清安德海那張煞白的臉。

幾個士兵威脅了兩句,安德海就老老實實地攀著井繩被拖了上來,那些金銀細軟自然也被翻了出來。

此時的安德海雖然狼狽之極,但那張狂之氣卻還在,上來之後便罵:“你是個什麽東西,你知道我是誰嗎?安爺爺你都不認識,還想不想要腦袋了?”

王心安冷笑一聲,“本官不知道你是誰,但本官知道你是個太監,按朝廷的的製度,太監不得勾結外臣、不得私自出宮,今天本官隻是按照大清律法,將你逮捕歸案而已。”

“大膽!我可是奉了太後懿旨,為皇上置辦龍袍,你竟敢對欽差大臣不敬!”被冠上私自出宮的帽子,安德海徹底怒了,指著王心安的鼻子正待開罵。

王心安使了個顏色,兩個士兵便直接從後麵把安德海摔倒在地。王心安上前一步,說道:“欽差大人,可否出示勘合與本官一看。朝廷並無明降諭旨,本官也沒有收到軍機處的公文。你不但私自出宮,竟然還假冒欽差,罪加一等,本官現在就將你押到山東巡撫丁大人處,如果證據確鑿,你就是死路一條!”

王心安也擔心夜長夢多,於是便不再與安德

海多費口舌,當即與泰安知縣何毓福匆匆告別,便連夜將安德海押到了濟南府。

當時,整個濟南都已經陷入了夜色之中,獨獨濟南府衙的大堂還是燈火通明。丁寶楨已經等了大半夜,雖然有前哨先行回報了,到底要聽到馬蹄聲傳來,心下才終於略略安定。

王興安性急,領著兩個親隨先一步邁入了大堂,迎上正在堂中踱步的丁寶楨,也不多禮,做了個揖,便說道:“丁大人,幸不辱命。”說著,一揮手,便要傳親兵將安德海押上堂。

“慢!”丁寶楨趕緊阻止了王興安,這幾天他在這大堂裏反複琢磨,心中思慮反而更加周全了些。他恨不得現在就殺了安德海,但是現在還不是下手的時候。丁寶楨現在需要的是耐心,他要耐心地等一份密旨,安德海必須殺,但這份密旨,卻決定了丁寶楨需要付出怎樣的代價。

這一回到底是舍身成仁還是幸不辱命?丁寶楨心裏暗歎了一口氣。八月的酷暑讓人愈發心煩意亂,滿堂的目光都落在了他一個人身上,丁寶楨隻覺得手心裏的汗都快要滴下來了。他強自壓下了殺意,反正安德海已歸案,事情已成了大半。

“大人?”王興安是個火爆脾氣,有點疑惑都寫在了臉上。

丁寶楨猛地幾步跨上台階,端坐在巡撫的寶座上,威嚴地號令道:“傳欽犯安德海上堂!”丁寶楨一揮手,士兵們會意,立刻下去把安德海押上來。

丁寶楨暗暗咬牙,心道:我今晚定要連夜提審,審他個證據確鑿。到時候再奏明皇上,聖旨一到,我定要光明正大地誅殺那閹賊!

這邊廂丁寶楨滿懷怒火卻要強自壓抑,那邊廂安泰和遊長順一大早就來義興客棧尋安德海,卻隻見到客棧一片狼藉,頓時急得抱頭痛哭。

平日裏安德海雖然對他們不算好,且還是個太監,但名義上到底也是他們的主子,何況此番王興安來抓的人,自是將安德海上上下下,從“安夫人”到其他隨從統統帶走了。

這個“安夫人”是安德海為了撐場麵,年前大擺筵席娶來的,太監娶老婆當然沒用,但卻是極有麵子的事兒,滿清朝娶老婆的太監不在少數,隻是苦了那些嫁與太監的女人。

這個安德海雖然對待下人十分刻薄,但是他娶的那個“安夫人”卻是一個很善良的女子,平日裏待安泰等人極好。安泰和遊長順都念著她的恩情,可是這兩個人實在年紀太輕,此番身在異鄉遭此變故,一時實在是不知如何應對,此時心中自然是惶恐到了極致。

了不知有多久,兩人才回過神來,向那旁人打聽,多是不願意說。隻好拿出錢財來打點了一遍,才打聽到一鱗半甲。與他們消息的那人昨夜有朋友在這裏落宿,當然也被王興安一股腦兒帶走了,他是當地人,願意與他說的人多些,但他知道的也非常有限。隻知道是半夜被官兵抓走了,許是往濟南府去了。

安泰和遊長順可不敢去濟南府要人,兩人商量半晌,決定先速回京城,尋人將那消息傳進宮裏,若宮裏有人惦記安德海,總強過他們兩個無名小卒百倍。

這兩個人也是玩了命一樣往回去,竟然比丁寶楨的密奏更快趕到京城。說來也巧,恰恰好那天就遇上了出宮來傳訊的李英泰。

李英泰這個人素來低調,走在街上跟個幽靈似的,一般人常常會看漏了他。但安泰偏生是個眼尖的人,他雖然不認識李英泰,不過宮裏的公公還是認得出來。安泰拖著遊長順連滾帶爬地衝到李英泰身前,跪下就開始磕頭。

李英泰嚇了一大跳,第一反應就是這兩個認錯人了,定是鄉下來的,看見穿官服的便以為是朝廷命官。李英泰不作聲,退了兩步,打算從旁繞過便是。安泰實在是反應極快,看李英泰似要走開的意思,一把上前抱住了李英泰的腳踝,扯著嗓子喊道:“這位公公,求求您,救救安公公吧。就是太後跟前那個安公公,求求您救救他吧。”

安公公,莫不是安德海?李英泰脊背上頓時湧起一股寒意,隻覺得心中那片濃霧豁然開朗。他突然就想明白了慈禧那些意味深長的話,也想明白了為什麽安德海一走,慈禧便似這般百般親近自己。

李英泰寒意過後便是一陣燥熱,瞬間背脊的汗水便浸透了背襟。他心中微微有些苦澀,人道是狡兔死走狗烹,這本是老天爺定下的規矩,雖然他並不喜歡安德海,卻也生了兔死狐悲之心。

但李英泰臉上卻看不出來半分動靜,他試著扯了扯自己的腳踝,那安泰拽得死緊。李英泰無奈,大聲嗬斥道:“休得胡言亂語,安公公安然在自己府上,你們還不回去看看,在這裏糾纏我作甚!”

李英泰實在看上去不像說假,安泰被他吼得一愣,手也就放開了,李英泰趕緊旋身離開,卻沒有回到宮裏,而是去了自己的府上。他立刻命一個心腹仆役,說明了安德海的宅院所在,著他去立刻找安泰詢問安德海一事的細節,時間地點傳言,一字不落地回來稟報自己。

這麽一耽誤,李英泰晚了近兩個時辰才回到宮裏,一回宮便聽說西太後慈禧在找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