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下!”王興安猛地一按,強行將安德海的膝蓋按了下去,心道這賊閹豎,骨頭卻還挺硬。跪在地上的安德海猶自掙紮,嘴裏還不幹不淨地亂罵道:“放開你的髒手,你一個地方總兵也配碰你安爺爺!你有幾個腦袋!”

王興安氣不過,幹脆又踢了他一腳。安德海尋思,總歸不能再為了口頭意氣吃這眼前虧,這才消停了些,轉而抬頭怒視那堂上之人,今天真正的主角——山東巡撫丁寶楨。

安德海一對上丁寶楨的眼神,便有了躲閃之意,那雙眼睛太可怕了,丁寶楨本來就是個火爆脾氣的人,此時更是雙目圓瞪,幾乎要噴出火來。安德海自己心中有鬼,又素來懼怕丁寶楨,自然沒法正視。但他不看丁寶楨,丁寶楨卻是要看他的。隻聽丁寶楨猛地一拍驚堂木,沉聲喝道:“堂下何人,報上名來。”

安德海不敢看丁寶楨,但那冥頑不靈的性子卻不是那麽容易改掉的,他啐了一口在地上,罵道:“你一個從二品的巡撫雖然也沒見過什麽世麵,到不至於還沒進過宮吧?連你安爺爺都不認識,你當的是什麽混賬巡撫,倒不如去當個驛丞罷了。”

“混賬!”丁寶楨厲聲喝道,“你若是說不出名字來,那就是假冒欽差,我現在就將你就地正法,隨後再稟明聖上。”

“丁寶楨你敢!”安德海怒道。

“來人啊,將這個招搖撞騙、大逆不道的無名之輩給我推出來,立即淩遲處死!”丁寶楨也不猶豫,立即抽出令牌扔於地上。

安德海見那些親兵真的伸手來拿他,這才有些慌了神:“丁寶楨你敢,我可是安德海,我是太後麵前的四品藍翎總管大太監,就是尚書、提督見了我也要禮讓三分,你敢殺我,你敢殺我!”安德海說這話的時候嗓子都在發抖。

卻見那座上的丁寶楨冷笑一聲,一揮手,親兵們又旋即退下了。

“安德海,”丁寶楨傲慢地說道,“你可知道?按祖製,太監不得私自出宮的嗎?順治帝在順治十年就已經頒布上諭,第一條就是非經差遣,太監不許擅出皇城。你身為總管大太監,此次知法犯法,按律當斬,你可知罪?”

“丁大人說笑了,”安德海嘴硬得很,“我乃是太後欽點的欽差大臣,此行是去為當今聖上置辦龍袍,豈有私自出宮之理。”

“哦——那為何本官沒有接到軍機處的公文呢?而且也沒有收到任何有關欽差的上諭。”丁寶楨不急不慢地逗著安德海,“安公公這欽差莫非是自封的?假冒欽差可是大罪,就算先斬後奏也是可以的。”

“你敢!丁寶楨,你別給臉不要臉,我帶有宮中的龍袍,也有太後的口諭,此行若是耽擱了為皇上采辦龍袍,你一個小小的巡撫,能擔待得下來嗎?”安德海惱羞成怒

,想要站起身來,結果背後又挨了王興安一腳,撲通一聲差點以頭搶地。

丁寶楨仰天大笑:“安德海,你連奉準出京的勘合也拿不出來,憑什麽說自己是奉了太後口諭。我還要上奏你盜取宮中龍袍,沿途假冒欽差,驚擾地方,恐嚇地方大員。這條條樁樁俱是死罪,你都死到臨頭了,還不自知,實在可笑。”

“我要見太後,”安德海終於開始有點慌了,“你們不能殺我,沒有太後的懿旨誰也不能動我。”

“太後?你說的是哪個太後?如今,兩宮太後已經將政事都交給皇上了。”丁寶楨看著安德海一臉的絕望,心裏覺得非常痛快,“我現在就將審訊的結果呈交給皇上親覽,我倒要看看我能不能殺得了你!”

於是,師爺拿起手中的供紙,強行將安德海的指印按上去,然後呈給丁寶楨。丁寶楨當著安德海的麵傳來親兵,命令立即八百裏加急,將這供詞呈給皇上。

安德海癱坐地上,嘴上猶自嘟囔:“沒有太後的旨意,你們不能殺我……你們不能殺我。”

看著昔日不可一世的安德海癱坐地上,丁寶楨總算是出了一口氣,自問這算是為民除害,替天下做了一件好事。此刻的丁寶楨,隻盼那馬跑得更快些,恨不得自己現在就親自將那供紙遞給皇上,第一時間接到誅殺安德海的聖旨。

但丁寶楨沒有料到,自己的奏折剛進宮,太後那裏特赦安德海的懿旨就已經發了出來,而這一切都要拜那個不識好歹的李英泰所賜。

莫說丁寶楨,連同治帝都不知道慈禧已經發了懿旨,還顛顛地舉著丁寶楨審訊的供詞去長春宮找慈安。

慈安素來是了解安德海的,知道功,也知道過,知道慈禧寵他,也知道小皇上恨他。這番同治帝準備得如此周全,勢必要殺了安德海才罷休,慈安想如了他的意,但是也忌諱慈禧那邊。畢竟安德海算是慈禧的人,而且還立下過大功。

同治看慈安猶豫不決,立即跪下:“太後,安德海這次私自出行是違反祖製,如果不能夠殺一儆百,何以肅宮禁而儆效尤?以後紫禁城中就不得安寧了,請母後當機立斷,不要再猶豫了。”

慈安為難地看著同治皇帝,思考了許久道:“你好不容易才得了這批折子的機會,怎麽就不珍惜呢?”

慈安的說辭讓同治皇帝有些動容,但旋即一咬牙道:“太後,這安德海向來飛揚跋扈,敗壞朝綱,兒臣身為一國之君,豈能任由其胡作非為。若是事後聖母皇太後有異議,兒臣願意一力承擔。”

慈安聽了,才點頭道:“聖上,如果你的主意已定,就命軍機處擬旨吧。”

得到慈安的認同,同治帝立即召來內監擬寫聖旨,著令迅速發往軍機處。但到底趕不上慈禧

懿旨的速度,皇上的聖旨還在路上,慈禧的懿旨卻已經先到了。那是不是意味著安德海就逃過這一劫了呢?當然不是,如果安德海不死,也許就沒有後麵的九千歲李蓮英了。

丁寶楨雖然是個脾氣火爆的人,但其實心細如發。當他收到懿旨傳到的消息後,卻避而不見傳旨的太監,而是私下立即召集王興安、何毓福等人商議對策。這何毓福表麵看來隻是區區一個泰安知縣,但事實上他的本事可不小,年紀輕輕就當上了京內任監察禦史,若非當年受安德海陷害,也不至於被貶到一個小小的泰安縣了。

這世界上有些人最擅長利用規則來對抗規則,何毓福就是這麽一個人。熟悉清廷各項規章製度的他,給了丁寶楨一個建議,這個建議能夠讓死局複活,讓本來該不死的安德海,隻能是死路一條。

這個建議就連遠在紫禁城的慈禧聽聞後,也不由得暗自叫好,同時暗暗下了一個決定,看來隻能讓那何毓福當一輩子的地方縣令,絕不能將這麽一個桀驁又聰明,而且有意對抗自己的這種有“前科”的人進入朝廷。

何毓福建議丁寶楨,先按照祖製建皇亭,因為沒有皇亭是不能宣讀懿旨的,是對太後的不恭敬。這樣一來,就可以將懿旨先行供奉起來,拖得一日是一日。

這個點子就為聖旨的到來多爭取了那麽幾天時間。八月初五,已經急得火燒眉毛的丁寶楨,終於接到了皇上的聖旨。

丁寶楨當機立斷,命令臬司潘蔚立即將斬標批下,然後將安德海押赴刑場,驗明正身後宣讀聖旨,最後由撫標中軍緒承監斬,於濟南府的西刑場執行斬刑。至此,一向飛揚跋扈的安德海,終於就這樣糊裏糊塗地去見閻王了。

殺了安德海之後,丁寶楨這才裝模作樣地宣讀慈禧的懿旨,然後再畢恭畢敬地回複。而此時,整個官場都已經知道了他丁寶楨的名字,連曾國藩、李鴻章等都放出話來,讚他的剛直不阿。對於丁寶楨來說他的目的也就已經達到了,而且他還實踐了自己的諾言,將安德海暴屍三日。

另外,隨安德海南下的其他隨從太監,也在丁寶楨覆奏之後分別審判嚴懲,甚至連逃回京中的安泰和遊長順也被緝捕歸案,絞刑的絞刑,充戍的充戍,足足耗時一月餘,才徹徹底底結案。

而這一切能夠這麽順利,還是從最初何毓福的建議開始。隻是何毓福自然是沒想到,他這個大清官,其實也隻是恰好成了慈禧棋局裏麵的一步意外的妙招。也是安德海作惡太多,命該如此,不僅僅是不見容於朝廷,甚至也不見容於他自己的主子。當然,也隻有他死了,一個清朝曆史上最著名的大太監,才有機會成長起來,這個事後幾乎關係著清朝半個世紀命運的人,就是未來的李蓮英,現在的李英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