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們把目光超出時間線,往回撥一點。

巴顏喀拉山,神女峰,山腹中的地宮。

弘大的氣息籠罩著整個地宮。

一副副宛如神明創世神話般的壁畫,自地宮中不斷蠕動的四壁顯現。

此時此刻,萬籟俱寂。

呼吸可聞。

仿佛整個宇宙,都在聆聽騰迅的聲音。

“你若問我理由,我便說給你聽,但若說出來,將涉及因果,無論你是否答應我的條件,你都將永留此地,你可願聽嗎?”

蘇大為一時沉默。

行者與桂建超對視一眼。

他們之所以無法告知蘇大為,也正因為這因果束縛。

拜騰迅所賜,見識到這世上最偉大的力量。

答應替騰迅做守護。

但關於其中內情,絕不能泄露半點。

一但泄露出去,因果加身,瞬間被應劫,神魂俱滅。

“等等。”

李淳風眉頭一皺,忍不住道:“阿彌先等會,容老道想一想。”

他擅長推演天機,一隻手已在袖中不斷掐指,以六壬之法推算未來。

但無論他怎麽算,此刻窺到的天機,都是模糊一片。

仿佛籠罩著迷霧。

這個結果,令他心驚不已。

總感覺,不能讓騰迅說出那個秘密。

一但說出來,恐怕誰也走不掉了。

袁守誠在一旁嘿嘿冷笑,伸手摸著自己的酒葫蘆:“讓她說!都怕騰迅,騰訊又不是什麽三頭六臂,阿彌,以你一品大能的實力,再加上咱們三個老道,真要走,誰又攔得住?”

說這話的時候,袁守誠白發飄舞,無風自動。

顯出一種慷慨之色。

他年歲已高,這麽多年都在四處遊曆,過著閑雲野鶴的生活。

平生唯一所念有二。

一是無法超越袁天罡。

二是一直沒能弄清巴顏喀拉山上聖地的秘密。

那些年,他曾帶著安文生,數次入象雄和吐蕃。

就是想尋找那些仙緣的傳聞。

直到如今,這秘密就在眼前,眼看就要解開,豈能被騰迅一句話給嚇退。

縱然真的離不開。

縱是死在這裏,若能將生平困惑之事解開,死又何憾?

丹陽郡公站在兩人身側,沉吟不語。

他眼中如昆明池的湖水,晦暗不定。

誰也不知道李客師此時在想些什麽。

“說吧。”

蘇大為輕輕將聶蘇放在地上,將她安置好。

頭也不回的向騰迅道:“我既然來到這裏,就是要求個結果,豈會半途而廢。”

“好。”

光繭中的騰迅微微點頭。

眼看將要說出,一旁行者突然發出尖利笑聲:“騰迅,若你口中說出,因果便會困住蘇大為。你料定我不敢說,可你算漏了一件事。”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我是石猴,我不怕死,我說出來,自承因果,不涉旁人。”

這話出來,所有人都是一驚,一時沒反應過來。

唯一可能知道的桂建超隻是張了張嘴,但想著行者的決絕,隻是歎了口氣。

行者鐵棒在地上重重一頓,發出咚地一聲響。

他削瘦的身子倚著鐵棒,就如昔年在大慈恩寺大雁塔上,為玄奘法師護法一樣。

兩眼似眺望整個長安,露出漫不經心的一笑。

“阿彌,我等所有人被騰迅引自此地,原因隻有一個——白玉京。”

天上白玉京。

傳說中神仙居所。

神女峰上。

陰風怒號,鉛雲湧動。

仿佛冥冥之中,行者的話,引起天地法則排斥。

陣陣電光自黑雲中透出。

似一個巨人,藏在烏雲後,迸發怒火。

地宮中。

迎著蘇大為和李淳風等人一臉難以置信的神色。

行者口中道:“她想成仙。”

喀嚓!

天地一時俱白。

一道雪白的電光直擊上神女峰頂。

巨石迸飛。

巴顏喀拉山在顫抖。

那粗大的電光,直透入山腹。

化作一把光劍,筆直劈在行者的鐵棒上。

隆隆隆~

無數電蛇吞吐。

如雷神狂鞭抽向四方。

山巒傾塌。

電漿四射。

天地為之戰栗。

“不好!”

李淳風麵色大變。

百忙中舉起唐鏡。

李客師手中釣杆,虛空一點。

一隻巨鯨具象,擋在身前。

袁守誠一拍葫蘆,陰陽太極圖憑空而現,浮現在半空中,遮擋雷霆。

蘇大為更是第一時間,張開領域。

層層法則形成鎖鏈,護住眾人。

隆隆隆~~~

電光瘋狂劈打。

一道,又一道。

隻是一個瞬間。

李淳風一聲慘叫。

手中唐鏡迸裂。

右手隨之被劈成焦黑。

袁守誠葫蘆隨著太極圖一起汽化,咳出一口鮮血。

李客師悶哼一聲,從不離身的釣杆從中折斷。

隻有蘇大為佇立在原地,紋絲不動。

但以他為中心,兩邊的山壁已被電光劈成焦黑,化為晶石琉璃。

不知過去多久,奄奄一息的桂建超跪在地上戰栗著喘息。

眼耳口鼻滲出汩汩黑血。

若不是被蘇大為護著,方才電光的餘威,便可令這長安詭異昔日領袖灰飛煙滅。

李淳風等三人也受創甚重,一時無法開口。

蘇大為隻覺兩耳嗡嗡作響。

胸中氣血翻騰。

大腦一片空白。

好不容易恢複了神智,目光掃過。

被雷霆劈中的行者,拄著鐵棒,笑容不減。

他尖嘴猴腮,眼中透著金光,笑容裏分明有一種如釋重負之意。

“師兄!”

蘇大為心中一沉。

行者的身體,閃動著金光,那種琉璃的光澤。

毫無生機的琉璃寶光……

“泄露天機,必死無疑。”

騰迅輕輕一揮手,驅散地宮中雷霆餘威。

“他方才隻說了一句,便被天劫加身,若非我以肉身擋住大部份天劫之威,這裏所有人,都會粉身碎骨。”

這位詭異中至強存在,說話雲淡風清。

但所有人,心卻不斷沉入穀底。

桂建超,麵流露出複雜而遺憾之色。

蘇大為向著行者叉手行禮:“師兄一路走好。”

為了告訴蘇大為這句話。

行者不惜應劫。

就算是天產石猴,也無法抗拒天雷之威。

能保持形體不毀,全因為他是詭異中的石猴。

那一瞬間熾烈的高溫,將他身體化為琉璃晶石。

“蘇大為,雖然我的目地你已經知道,但你一定想知道更多事,我的事,騰根之瞳的事,你為何會出現在此方世界,還有……聶蘇的病。”

光繭吞吐。

騰迅的聲音依舊是不緊不慢。

“若你可不在意這些,現在就可離開,但你真不在意嗎?”

如潮水般的聲音,響徹神女峰。

屬於騰迅的意誌,沿著巴顏喀拉山傳遞,伏脈千裏。

“但你不可能不在意,若真能不在意,那便不是你了,這也是我選擇你的緣由,所以你必然會問下去,不惜與我的因果綁在一起。

所以……

那石猴的死,毫無意義。”

太上無情。

到騰迅此時的境界,真的視眾生如芻狗一般。

說起行者之死,語氣毫無波瀾。

仿佛就在說一隻螻蟻不自量力一般。

蘇大為環目四顧。

李淳風、丹陽郡公、袁守誠三人委頓在地。

桂建超趴伏在地上,艱難喘息。

在騰迅麵前,連大能都是螻蟻嗎?

他的目光又掃過聶蘇。

最終,戀戀不舍的收回。

向著騰迅道,語氣透著沉重悲痛:“行者師兄,本可以不死,但為了提醒我,不惜獨自承擔因果,你確實強大,但這不代表你可以蔑視他。”

這番話,在深不可測的騰迅麵前,好似也沒有往日的輕鬆和底氣。

但出乎意料的,騰迅沉默片刻道:“我沒有輕視的意思,隻是說一件事實,若讓你不快,我道歉。”

蘇大為微微一怔,點點頭:“我願意接受你的條件,隻要你能救小蘇,另外我還有一個條件,把郡公他們送出去,讓他們平安。

他們與此事無關,再多的因果,我一人承受即可。”

“阿彌!”

李客師強撐著身體,顫巍巍的站起。

他抹了一把口鼻滲出的鮮血,阻止道:“阿彌不可,不可中了騰迅的計,她布這個局,一定是想利用你,不要答應,你還年輕,前途遠大……”

“郡公。”

蘇大為向他苦笑道:“我們還有選擇嗎?”

李客師蒼老的臉上,神情一僵。

是啊,還有選擇嗎?

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行者的強大,不輸給李淳風他們任何一人。

可就因為泄露一句,便被天雷擊殺。

這件事,已經超出所有人的預料。

甚至也超出蘇大為的預料。

小蘇,一定要救。

還有選擇嗎?

人生數十載,唯有情之一字,割舍不下。

騰迅聲音繼續道:“蘇大為,隻要你願意助我,不光聶蘇身體可治,就連李淳風他們,我也能送一段好處,保證他們多活數十載,甚至連行者,也有機會複生。

你可願意?”

“此話當真?”蘇大為精神一振。

“不要信她的!”

李淳風、李客師和袁守誠一齊叫出來。

做為道門宗師,他們絕不相信,陰險狡詐的詭異,《百詭夜行》中排名第一的騰迅,能有那麽好心。

桂建超咳嗽一聲,聲音蒼老衰弱道:“她說的是真的。”

蘇大為眉頭微皺,心中數個意識交織在一起。

陰神、陽神,本我,各種神識激烈交鋒。

最後被一個最高的意識所壓製。

小蘇必須要救。

這件事,沒有商量的餘地。

而若能延長郡公他們的壽元,那是意外之喜。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

連行者師兄,都可為我去犧牲自己。

我若會死,至少也要救下聶蘇,幫一下郡公他們。

也算稍還他們這些年對我照顧的恩情。

更何況行者師兄,為我而死。

若真能令他複生,那我百死莫辭。

現在唯一的問題是:騰迅說話算話嗎?

她有沒有這個能力?

蘇大為心中做著判斷。

以騰迅本體之強大無匹。

以親眼目睹的種種。

她有。

那麽,她會履行承諾嗎?

稍微沉默片刻。

蘇大為灑然一笑。

好像,也沒有別的選擇。

走到這一步,時也命也。

既然聶蘇必須要救。

既然有還郡公他們恩情的機會。

既有還行者師兄一命的機會……

“我答應你。”

蘇大為向騰迅道:“希望你說的,都能做到。”

光繭猛地擴張。

依稀看到一個渾身透著光芒的女子,向自己走來。

“明智選擇,到了我們這個境界,言出法隨,說出口,便是法則,不會做出違背法則之事。”

騰迅纖手一揮。

地宮中,李淳風、李客師、袁守誠、桂建超三人一詭異,被移至其它空間。

原地隻有騰迅、冰棺中的聖女,地上的聶蘇,以及站在騰迅對麵的蘇大為四人。

“記住,我說出全部緣由後,你絕不可泄露半分出去,這裏由我的領域所覆蓋,法不傳六耳,一但離開我的領域,泄露天機,你和我都可能會死。”

光芒越來越盛。

蘇大為隻覺得無數信息衝入自己的腦海。

一瞬間,他感覺自己身體越來越輕,飄向不知明高處。

然後,他看見了一副畫麵。

末世景象。

海到無涯,天做岸。

無邊無際的洪水,吞覆整個世界。

天空中陰雲低沉,無數巨獸在咆哮嘶吼。

地麵上僅存不多的高出洪水的山頭。

有各種人和獸。

那些人,似乎十分蠻荒古老。

身著獸皮,拿著粗陋的石製工具,還有獸骨做的棒槌。

而獸,形態猙獰,千奇百怪。

有如山海經所載的各種珍禽異獸。

但此刻,它們都在洪水的肆虐下,苟延殘喘。

天空好像破開口子,裂隙中,有雷光翻滾。

有洪水傾瀉。

仿佛天河倒灌。

整個星球,被洪水吞噬。

伴隨著巨大的轟鳴聲。

大地之上,一道如山般巨大的身影,從洪水中飛起。

那是一個女人的形像,赤著上身,下身是長長尾焰搖曳,如同蛇形。

女媧補天嗎?

蘇大為心中暗想。

眼看著那女人飛上天空上的裂口,將手裏發光的巨石推上去。

轟隆一聲巨響。

天地亮白。

世界搖動。

而騰迅的聲音,也在此時,響徹天空。

“每當這個世界,有一品大能出現,每當大能接近突破法則,便會有天劫降臨,要麽將世界摧毀,要麽將大能毀滅。

如此這般,已經渡過數個輪回。”

伴隨著騰迅的話,眼前的景象不斷變化。

有時,是追著烈日的誇父。

有時,是射落太陽的持弓巨人。

有時是遠赴東海,被巨浪吞噬的少女化為飛鳥破浪而出。

有時,又是與天搏鬥,被斬去頭顱的戰神。

“一代代大能隕落,直到突然有一天,我也無限接近那個領域,我突然意識到,如果按因果發展,要麽引發新的災難,要麽,我也如那些古之大能一樣,會被天道抹殺。

所以在這裏,我找了一個幫手,與我一起攜手,改變因果。”

隨著騰迅聲音。

眼前畫麵,突然一變。

變作五胡亂華,異族入侵,神洲陸沉。

世界線在這裏,產生了分裂。

隨著大能的手指撥動。

原本的世界分裂成兩個,兩個又分成三個。

一個,是正常曆史線。

楊堅篡權,建立大隋。

楊廣征遼失敗,引發群雄逐鹿。

大唐在李世民南征北討之下,從血與火中誕生。

一個偉大的文明,前所未有的帝國,自廢墟中站起。

另一個世界線。

蠻荒詭異,每逢天下大亂,便會肆掠世間。

五胡之時。

隋末之時,詭異叢生,生靈塗炭。

及至大唐李世民,匯聚天下異人,創立百騎和緹騎,以袁天罡統馭太史局。

以堂堂正正之師,從異人和戰場上,將所有反王一一**平。

風雪夜襲,異人奔襲千裏。

擊破東突厥可汗金帳。

斬殺突厥護國詭異。

大唐崛起,勢不可擋。

無論哪個世界線,既有相似,也有不同。

“世界是平行的,就如水中的氣泡,一瞬間,會有無數生滅。有的世界會因為種種原因毀滅,有時,也會因為某些原因,氣泡會融合。

在此之前,我與騰根之瞳,已經突破到一品極限,快要達到突破世界法則的層次。

在這方世界,我和他隨時可能被天劫毀滅。

於是在這個世界時間節點上,數十年前,我與騰根之瞳展開第一戰,各自用神通,將對方斬成三個。”

一直沉默著觀看的蘇大為忍不住道:“什麽是斬成三個?分身?身外化身?”

“你應該聽說過,道家有一氣化三清之說。”

騰迅的聲音溫和道:“我與騰根之瞳,都快要應劫,但是在那之前,我們用某種秘法,幫助對方分裂成三個,就好像將力量削弱至三成,將一個氣泡裏的人,分成三個。”

“那還是分神之術吧?”

“分神隻是大能力量投射,隻能短暫存在,而我們的方法,是徹底分裂成三個不同的人,以此壓製力量,逃避這個世界的天罰。”

蘇大為隱隱好像悟到點什麽:“說下去。”

“當三個分身這個世界力量頂點時,三者合一,一瞬間,將徹底打破這個世界的法則,衝破天劫,真正成為神明。”

“好像有點懂了,那麽,和我有什麽關係?”

“有關係。”

騰迅道:“我與騰根之瞳,各自幫助對方一化為三,如果要將三個分身融合,也需要對方來幫助。”

蘇大為:“所以我就等同於騰根之瞳?那麽你的三個分身,難道是……”

他的目光掃過冰棺中的聖女,還有一旁的聶蘇,心中突然有個荒謬的想法。

之前他曾問過騰迅,小蘇是不是她的女兒。

騰迅說不是。

但按騰迅現在的說法,小蘇雖不是騰迅,那聖女呢?

冰棺中,那酷似小蘇的女子,仿佛有所察覺。

修長的睫毛微微顫抖。

眼皮下的眼珠來回轉動,隨時將會醒來。

似是看出蘇大為的想法,騰迅發出一聲輕笑:“看來你猜到了,完整的我,是由冰棺中的聖女,和你的妻子聶蘇三者合一。”

蘇大為:“……”

雖然早有猜測,但目光仍不由透出震驚。

從聶蘇,冰棺中的聖女,到騰迅。

小蘇、聖女與騰迅,三為一體?

這若是換一個人,絕難理解,但蘇大為自己,偏偏又能第一時間理解騰迅所說的是什麽。

一氣化三清,或者說,將自身分化成三人。

每個人,都擁有完整體的部份能力。

這樣,就等於在天道法則眼皮底下做弊,暫時躲避天劫。

“你沒騙我?

我與小蘇相識在永徽年,就算小蘇那時已經有十幾歲,往回倒推,聖女懷她時,當在李世民時期。

你與騰根之瞳第一次作戰在何時?

明明是隋末。”

光芒中的騰迅平靜道:“我與騰根之瞳一共做了三次。第一次便分出聖女和聶蘇,後麵兩次,都是繼續削弱彼此力量,隱遁天機。”

這個做,感覺不大正經的亞子。

蘇大為眉頭微皺。

如果騰迅說的是真的。

騰迅、聖女、小蘇三者是一個人。

自己與騰根之瞳……

等等,不是還差了一個嗎?

“我是騰根之瞳的分體?那為何我們現在都在蘇大為身體裏,第三個人,去哪了?”

這話說出來,騰迅似乎也遲疑了片刻。

“據我所知,當時騰根之瞳分裂出蘇大為,與另一條時間線的你。在第三次我們隱遁天機時,出了些變故,天劫不知為何突然降下。

當時騰根之瞳被天劫削去了大半能力,隻剩最後一絲力氣,不得不逃回蘇大為的身體。

而另一時間線的你,也同時被因果牽連,被拉到這個世界裏。

全靠你們三者合一的力量,才勉強保留了一絲騰根之瞳的意識和能力。”

聽完騰迅的話,蘇大為都有些震驚了。

“騰根之瞳,運氣這麽背的嗎?”

騰迅:“……”

“那我現在究晚算是騰根之瞳,還是蘇大為?”

“原則上,三合一體後,各自的記憶和念頭都能保留,你們都是騰根之瞳,但是騰根之瞳最強的那個本體,已經近乎破滅,所以殘留下來的東西也不太多。”

“所以我便是主人格?”

“主人格?這個說法……”

騰迅似乎是琢磨了一下,欣然點頭道:“倒也不錯。”

“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蘇大為看向聶蘇,再看向騰迅,臉色變得凝重起來:“我若幫你們三者合一,那聶蘇是否就消失了?”

“我方才說過了,會保留各自的記憶,合一後,既是聶蘇,也是騰迅。”

“可是聖女生了聶蘇,合在一起後,我豈不是……”

老婆和丈母娘,太那啥了吧

騰迅:“……”

她沉默半晌:“能成功渡劫再想那些吧,若是渡劫失敗,自會灰飛煙滅。”

“你需要我做什麽?”

“你什麽都不用做,就守在此處就成了,我可能需要十年左右的時間,將聖女和聶蘇的力量,都提到極限,然後再融合彼此,這樣勝算更大一點。”

光芒中的騰迅繼續道:“不過,天劫也有可能提前,聶蘇如今身體的狀況,就是秘法在反噬,也不知還能遮掩天機多久。”

“若你渡劫失敗,那一切休提,若你渡劫成功,會怎樣?真的成為神仙?”

“方才不是說好最後一個問題的嗎?”

騰迅有些無語,沉吟道:“具體如何,我們又沒渡過,如何得知,隻知若突破這世界的法則,謂之破碎虛空,大概能在更高的緯度,來去自由,又或自由將意識投射,降臨在想去的世界。”

“那就真和神明差不多了。”

蘇大為心中一動,若真能這樣,自己想回到未來,靈魂來的那個世界,隻怕也不是不可能。

但還有一個問題。

“騰根之瞳已經受過一次天劫,殘缺不全,豈不是沒機會渡劫了?若你渡劫走了,留下我在這裏,那我該如何?”

說人話,你把我老婆帶走了。

我要是不能一起跟著走,豈不是沒老婆了?

眼前的光霧陡然散開。

露出了騰迅的本體。

那是一個穿著上古衣衫,體形妖嬈,身上繪有蠻荒玄秘的青色符紋。

符紋如鱗片的美麗女子。

發如堆鴉。

雙眸隱透紅光。

絳唇一點,有萬種風情。

雙耳各吊著一枚蛇環。

欺霜賽雪的臂上,還有金蛇臂環。

手執一枚靈芝。

長長青色尾裙拖曳不知千百丈,如長蛇之尾。

簡直和壁畫中補天的女媧一模一樣。

“一品之上,天劫之下,有諸多不思議的力量,若渡劫成功,我連那石猴都能救,何況是你。”

說著,騰迅轉身,蛇尾蜿蜒。

“莫要浪費時間了,你來為我護法,我要將聶蘇和聖女潛力逼出,待融合之時,還需你全力相助。”

蘇大為心中一時混亂。

今日所聽到的事情,實在太過驚世駭俗。

哪怕他有著後世人的見識,也一時難以全部理解消化。

“對了,還有一件事。”

騰迅背影突然停住,微微側臉道:“若真到融合之時,必須無牽無掛,你在大唐那裏,還有諸多因果沒有了結,隻怕到時會有妨礙。”

蘇大為深吸了口氣,讓自己頭腦保持冷靜。

“我也想跟你說,我在大唐還有母親,還有一幫兄弟朋友,他們如今都盼著我回去,我也答應了半年後回大唐。”

騰迅沉默著,似在算著什麽。

片刻之後,她道:“守護我渡劫,與了卻因果,難以兼得。”

蘇大為苦笑:“所以怎麽辦?我總不能像你一樣,把自己分成兩三個。”

“也未必不能。”

騰迅忽然轉身,纖纖玉指,向著蘇大為一指劃下。

“我把你分開,一品真仙蘇大為,為我護法。大唐名臣蘇大為,回去了解因果。”

“喂,你……”

嘶啦~~

白光如瀑布暴漲。

一種如溫泉水般溫暖的感覺流遍全身。

如夢似幻。

遙遠處,隱隱傳來騰根之瞳的聲音。

“要記住,盡快回來,天劫隨時來到,若你逾期不歸,不但我與聶蘇會有危險,你也永遠失去圓滿機會,要快~”

……

記憶如畫卷般自腦海中飛速劃過。

蘇大為站在思政殿中,站在武媚娘與李弘身邊,麵對著隱藏在大唐的另一位穿越者,隱隱是自己迷弟一般的蕭禮,心潮一起起伏。

大部份力量留在那巴顏喀拉神山了。

如今的他,是大唐名將,是異人。

卻已難有一品真仙的手段。

不過他的眼光何等老辣,通過方才一番盤問,已經大概摸清了事情的脈絡。

想要效仿自己在倭國做的那種事,以“矩子”自居的蕭禮。

和自己一樣,大概也是來自類似時間後世。

方才自己用“買幾個橘子”這種後世梗去試探,此人明顯是聽過的。

那種微表情,被蘇大為捕捉在眼裏。

至於自己在這個時代,第一個抱上的親大腿,未來的則天大帝,則明顯心懷鬼胎。

蘇大為甚至故意展現過份的親昵。

去拍武媚娘的手背。

過去的武媚,是絕不可能讓蘇大為這般摸手。

母儀天下的武後,積威之下,哪怕是大唐縣公蘇大為,在這種半公開的場合,也會喝叱震怒,維持自己的威嚴。

所以,方才的武後居然默認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要麽是武後心中有愧。

要麽,便是她方寸大亂,無遐去顧及這些細節。

無論是哪一種……

我的媚娘阿姊,你與這蕭禮,究竟合作到哪種地步?

是你變了,被權欲沾染了心智,還是你本就是如此?

是我以前沒有發現?

所有的一切,在蘇大為心中掠過。

他向著蕭禮,冷淡的道:“你自認自己所做所為,是為大唐好?那你又何須用那些上不得台麵的手段,去整治與我有關的人和府兵?

就算獅子他們,你要防著一些。

府兵隻聽令於皇帝和兵部,你又何須如此?

所以,你蕭禮究竟在怕些什麽?

你怕他們曾為我麾下,會成為你的阻礙?

你心底深處,竟如此怕我嗎?”

蕭禮麵色變得鐵青,一字不答。

蘇大為的話,猶如鋼刀一般,刺中了他的心事。

“成大事者,需堂堂正正,否則必有先天缺陷,你用這種下作手段,真能建立起一個比如今大唐更好的世界?請恕我無法認同。”

蕭禮嗬地一聲冷笑,沾血的手,在自己的衣甲上輕拭了兩下。

“我身為不良矩子,行事何須你蘇大為認同?我自有我的道,隻要能達成目的,死一些人又算得了什麽?”

“錯誤的手段,隻會得到錯誤的結果。”

“說到底,你蘇大為還不是維護自己的利益?我對付那些府兵,戳到你的痛處了?”

蕭禮眼中光芒閃爍,如同毒蛇。

“要麽,今天你放我離開,要麽,我會讓所有人為我陪葬,你若不信,不妨試一下,我有沒有這樣的手段。”

“你在威脅我?”

蘇大為手掌輕輕一握,發出爆豆聲響。

若他還是那個一品真仙蘇大為,何須跟蕭禮說這麽多廢話,隻須將他一掌拍死。

至於那些威脅著獅子和尉遲他們的刺客,蘇大為也有辦法一瞬間全部除掉。

但他被騰迅一分為二。

現今大唐的他,並不具有那樣的能力。

習慣用暴力解決後,第一次為力量不足而苦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