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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是大國,是公元六七世紀的世界最強帝國。

大國的標誌是什麽?

不僅幅員遼闊,經濟強盛,文化強勢,武力橫壓當世。

更兼宗主國身份。

身邊有一群跟著混飯吃的小弟。

就如武林盟主一般。

正如後世某鷹醬,振臂一呼,自有藩屬小弟,替他衝鋒陷陣在前。

隻要盟主一聲令,全天下任何一個角落,都有小弟自願為其鞍前馬後,甘做打手鷹犬。

在這個時代的大唐,就有這樣的號召力。

天可汗不是隨便說說的。

蘇大為叉手昂然道:“以大唐一隅對抗整個遼東,可謂以己之短,攻敵之所長。但我大唐的實力,又豈是紙麵上的武力?

但請天子修書一封,號召遼東各部外藩出動仆從軍。

以仆從對付叛軍大部,而我唐軍集中精銳,攻敵要害,若叛軍首腦除去,則敵自潰。

可不戰而勝。”

大殿上的香氣越發濃鬱。

煙霧繚繞中,各大臣小聲交換意見,竊竊私語。

將軍們也小聲交談著。

武媚娘思忖片刻道:“前次薛禮之敗,正因為仆從軍葛邏祿反叛,今次再在遼東征召外藩作戰,是否有翻覆之險?”

“不然。”

蘇大為道:“西域情況不同,前次李敬玄大敗,喪師辱國,以致動搖各胡族對大唐的敬畏,而且葛邏祿人在胡人中,也是首鼠兩端,極無信義之輩。

大食人買通他們是可能的。

但在遼東,我大唐經營多年,恩威甚隆。

遼東渤海、靺鞨、契丹各部族,對大唐十分敬畏。

朝中不少軍將,皆從這些部族選出。”

略停一停,蘇大為繼續道:“依臣之見,可速派將軍高侃為總管,麾下率李辯等靺鞨大將協作,同征遼東。

高侃前次與臣一同征高句麗,軍功卓著,擅於用兵,而且出生渤海高氏。

有他在,征召渤海兵源不在話下。

李辯出身靺鞨大族,在靺鞨族中素有威望。

還有蕭延慶出身遼東契丹,可以為將。

這幾人,從各自族中征發仆從,事半功倍。”

這番話說出來,殿上各將軍都不由暗自點頭,暗歎蘇大為眼光老辣。

用這些異族歸化多時的將領,統率本族仆從,自然會得心應手。

不會出什麽亂子。

李弘和武媚娘似還在思索。

蘇大為長歎一聲:“可惜了李謹行……他本是靺鞨酋長,若他在,征召靺鞨作戰,更為方便。”

曆史上,李謹行武力絕人。

累遷營州都督,曾破吐蕃軍於青海。

後封燕國公。

死後追贈幽州都督,陪葬乾陵。

為大唐名將。

原本按軌跡,李謹行將有更大作為。

但誰也不曾想,居然在李敬玄大敗一役中,沒於亂軍之中。

隻能說,李敬玄那次大敗,大唐實在輸得太慘了。

光是有名有姓的高級將領,便有數十人之多。

中級將領,更是陣亡數百人。

那些高級將領中,不乏日後大放光芒的能將,名將。

蘇大為略一思索:“我記得李謹行有子吧?”

一旁的程務挺點頭道:“有二子,長子李思敬,次子秀,都已成年。”

“若是可以,對遼東作戰,可征召二人參與,一方麵借李謹行的威望,第二也是給他們一個出身。”

“甚善。”

武媚娘終於點頭。

蘇大為這話有兩層意思,一是借李謹行在靺鞨族中的威望,讓李思敬和李秀從軍出征,可以繼承這部份號召力。

甚至在唐軍支持下,直接成為新的靺鞨部酋長。

第二就是大唐素重軍功。

雖然如今下層想要升遷封賞不如從前容易。

但像李思敬這種出身,稍微在軍中曆練,鍍層金,以後繼任李謹行軍中遺產,封爵,也是順理成章之事。

李弘也道:“此計甚妙。”

他舔了舔唇接著道:“方才蘇郡公說攻其首腦,然遼東叛亂已經持續數年,首腦為何人?”

蘇大為看向程務挺:“程將軍把剛才沒說完的都說了吧。”

“是。”

程務挺走到沙盤旁,指了一下倭島,又指了一下新羅。

“如今攻占我安東都護地界的,雖為百濟和高句麗複國叛軍,但實則是新羅人和倭人在背後支持,這二國中,新羅人戰力頗強,有一支精銳能征善戰,非常難對付。”

蘇大為默然不語。

他知道,那是當年的朝鮮花郎,新羅國仙留下的軍隊。

但當年礙於盟友和藩屬國的身份,金家人又認慫得夠快。

所以新羅並沒有傷元氣。

與被打殘打死的高句麗、百濟完全不同。

至於倭國,雖然經曆了戰亂,但倭國地盤夠大,人口也比新羅多,之前的破落貴族也沒清理幹淨,應該還能搜羅一些可戰之兵。

而且倭國還有那個神出鬼沒的神道教。

程務挺看了一眼蘇大為道:“按郡公方才所說,安東都護兵力不足,無法守住所有防線,但若以高侃為總管,征召渤海、靺鞨、契丹等各族仆從軍,那兵力不足的問題便解決了。”

除了解決兵力,還有一個好處便是。

仆從軍向來自帶幹糧。

唐軍不用準備這些人的糧草。

非常的省錢。

而且做為客軍,這些仆從作戰非常凶狠。

不凶狠不行。

都自帶幹糧了,如果不能打勝仗,搶掠一番。

這些仆從是會破產的。

誰家也沒餘糧。

“正麵靠仆從可以穩固防線,叛軍沒有人數優勢,就無法再推進戰線。”

程務挺手中竹枝沿著渤海劃了一下:“這時,我軍以高侃率領精銳,可直搗新羅人國都,將其攻占,這樣,新羅人的威脅便可解除。”

殿上的議論聲更大了。

武媚娘鳳眸順著程務挺的竹枝看向標示為新羅的地界。

幽幽道:“昔年蘇定方為滅百濟,出動大軍十萬,大小戰船七百餘艘,糧草不計其數,後方民夫力工,至少三十餘萬人,此次要滅新羅,需多少人?”

雖然沒有直接質疑,但這話,其實就是在說,朝廷對新羅依然需要大費周張。

滅國之戰,沒那麽容易。

“太後。”

蘇大為行禮道:“對付新羅,倒不用像當年百濟一樣,新羅隻所以強,隻因為當年他們的精銳兵馬,並沒有遭到重創。

唐軍以大船渡海,直插新羅首都。

然後便可以圍點打援,將他們的精銳打掉。

打去精銳後,新羅便不足為慮。

萬裏海疆,處處都是我軍戰場。

我們想打則打,想走則走。”

這話說得,令年輕的李弘不由熱血沸騰。

忍不住鼓掌道:“蘇郡公所言甚善。”

“稍待。”

武媚娘玉掌輕抬:“若要用此策,那遠征新羅的將領一定要熟悉水戰,而且能力出眾,誰可為之?”

蘇大為不假思索道:“昔年臣在對百濟作戰時,曾與將軍劉仁願一起攜手,深知此人之能,願舉薦劉仁願為將。”

說完又看向身旁的程務挺:“程務挺可為副。”

一聽此言,程務挺大喜,忙叉手行禮以示感激。

相比西麵崛起的大食帝國。

東麵那些叛軍,隻能算小雜魚。

武媚娘前後思量,微微頷首:“善。”

然後目視蘇大為:“那依你之見,需要出動多少兵馬?”

“若是我領兵,萬人足矣,考慮周全的話,應當發精兵兩萬。”

“兵從何處出?”

大唐天下府兵,大半都在關中。

關中遭災那情況,如今基本是抽調不出什麽人手了。

蘇大為對此早有預料,成竹在胸道:“當年太宗為了防備高句麗,以及對遼東用兵,在此方向設了數十折衝府。

此次對遼東出兵,從這些折衝府征召,足夠應付。”

“糧草?”

“我在兵部有過計算,比起關中,江都荊揚收成還算安定,略有富餘。派戰船沿江出海,沿路便可征召糧草,隻須朝廷一紙調令。

人力、輜重,兵甲,沿路都可備齊。”

聽蘇大為這麽一說,武媚娘的眉眼一時柔和下來。

方才臉上籠的寒霜稍斂。

對上位者來說。

辦事是第一位的。

蘇大為不但能辦事,還懂得怎麽節省。

若按他這麽說,關中可不動一兵一卒,隻用一紙調令,遣一些軍將,便能將此次遼東叛軍解決。

哪怕最挑剔的老板,也挑不出毛病。

“且慢。”

就在此時,一直沒出聲的狄仁傑忽然出列道:“敢問蘇尚書,方才所說遼東叛亂,除了新羅,還有倭國在後方支持。

新羅這裏派劉仁願出兵。

那倭國如何?”

被狄仁傑一提醒,李弘和武媚娘也反應過來。

眾人目光再一次集中在蘇大為身上。

“愛卿有何策?”

“倭國距離新羅頗近,的確不可不防,但現在要多抽調人手,也不太容易。”

蘇大為略一沉吟道:“我記得我昔年麾下婁師德是荊揚人,這兩年他應該是回荊揚了吧?”

武媚娘皺眉,在腦海中回憶婁師德此人。

李弘在一旁道:“他現為揚州司馬。”

“那就好辦了。”

蘇大為撫掌笑道:“昔年臣征倭島,靠的就是婁師德和王孝傑等將,此次再征召此二人入伍,命他們率領小隊精銳,以輕舟暗渡倭島。”

“呃,派小隊人登倭島,然後呢?”

“再派都察寺暗探協助,當年打下倭島之後,也收了不少人手,應該會有一些人剩下。”

蘇大為道:“婁師德等人熟知倭島情狀,先以都察寺暗探聯絡倭島舊部,命他們伺機起事,若有機會,婁師德等人,再出麵擴大戰果。”

“這能成嗎?”

李弘臉露狐疑。

蘇大為說派小隊人,小隊人是多少人?

幾十人撐破天了。

靠這幾十人能打下倭島?

蘇大為不慌不忙道:“此計主要是分散倭賊的注意,在他們國中製造亂象。若成,婁師德可向劉仁願借些人手,擴大戰果。

若不成,他們可退往新羅休整,不會有太大損失。”

這麽一說,所有人聽懂了。

蘇大為此計,是利用以前在倭島上留下的暗樁,對倭國內進行破壞。

以分形勢。

若國中生亂,短時間內,倭王高市想必沒時間去管新羅的事。

成了固然好。

若不成,大唐也沒什麽損失。

隻要拖上一段時間,待劉仁願和程務挺將新羅人的精銳兵卒打掉,目地便達到了。

單獨一個倭國,也掀不起什麽風浪。

“對了,臣再保舉二人,俱為百濟名將,一是黑齒常之,二是沙吒忠義,命他二人前往百濟招攬本族舊部,從側翼分新羅之勢,相機而動。”

沙吒忠義本為百濟大將。

在百濟被大唐蘇定方攻滅後。

於蘇大為鎮守百濟期間,發動複國叛亂。

最後被蘇大為所破。

勢窮後,被黑齒常之說動,投了蘇大為。

並改名為沙吒忠義。

以示永不背叛之心。

而黑齒常之更是赫赫有名。

為大唐曆史上,鼎鼎大名的百濟歸化名將。

本人也是百濟大族族長。

有這兩人出馬,自然能拉起一幫人馬。

而且這兩人對大唐的忠心,毋庸置疑。

經得起曆史考驗。

武媚娘對蘇大為這番布置十分滿意。

“以高侃為總管,征召遼東各族為仆從。以黑齒常之和沙吒忠義入百濟,從側翼牽製新羅。以劉仁願和程務挺從海路直擊新羅首府。

再以婁師德、王孝傑等人,擾亂倭國,使其無法助新羅。

整個戰略,出兵不過兩萬,而且以荊揚提供。

善!大善!”

武媚娘回頭看向李弘:“聖上,你以為如何?”

李弘早已喜不自禁,忙道:“兒臣之見,就依蘇郡公之策行事。”

武媚娘微微頷首:“不錯。”

她轉向蘇大為:“遼東的事定下了,西域卻又如何?”

凡事必有輕重。

相比遼東的癬疾之患。

西域方是大唐的心腹大患。

曾經強大的波斯國,在大食的攻勢下,已經土崩瓦解。

連波斯總督都內附大唐。

而大唐在西域已經接連兩敗。

關中又逢天災,賑災尚未結束。

遠未恢複元氣。

就算是想抽調兵力,也無力可施。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

這不光令滿殿文武重臣頭痛,令李弘頭痛。

就連武媚娘,也為此大傷腦筋。

總不能新帝剛繼位,便被大食人打到西域打破四鎮和安西都護府吧?

到那時,新政權的合法性,還有朝廷,必受質疑。

天下必生動**。

武媚娘雖然渴望權力。

卻也不希望,大唐衰敗在自己手中。

“蘇郡公,可有計策安定西域?”

麵對武媚娘的詢問。

李弘充滿期待的眼睛。

左右宰相,以及四周六部官員,各軍將投來的目光。

身邊程處嗣、蘇慶節、程務挺投來信賴的眼神。

蘇大為並沒有急著回答。

而是走回到西域這一片的沙盤前,緩緩踱步,似在沉吟。

西域的情況不好辦。

若關中這幾年沒有受災,倒是能抽調力量,征召人手往西域。

但眼下,關中疲弊啊。

就好像後世那個日夜一樣。

天災驟臨。

古之豫州一日夜間,下的雨量等同於過去大半年的雨量。

一個小時內,便降下不亞於一百五十個西湖的水量。

這是天災,非人力所能改變。

而邁過千年時光。

在這個時間節點上,在關中,也同樣發生這樣的暴雨。

而且是持續半年之久。

糧食絕收。

洪水肆掠。

外洪加內澇。

好不容易等洪水退了,又變成幹旱。

人力有時在大自然的力量下,如此緲小。

氣候千年一輪回。

從小冰河到極熱,一直反複更迭。

難怪古人說天地如爐,造化為工,陰陽為炭,萬物如銅。

人在天地之間,在大自然反複肆掠下,豈非就是爐中丹藥,被反複淬煉嗎。

搖搖頭,他將心神,從這些聯想中抽離出來。

人在局中,也要學會暫時把情緒抽離出來,在局外看這些問題。

如此才能最理性。

眼下急需解決的雖然是西域方麵的軍情。

實際上問題的本質在於大唐內部出了問題。

這問題既有天災,更有治理問題。

在李治朝早期和中期,大唐的治理是高效的。

但是在李治朝末期,一些亂象頻發,朝廷的秩序已經隱隱有失控的跡象。

否則光憑一個天災,難不住光耀萬年的大唐。

蘇大為繼續想下去。

自己固然是來解決這些問題,但根本緣由,即不是做為大唐臣子,而是做為一個大能。

一個想要突破一品,邁向更高層次大能來解決這些問題。

為的是了斷因果。

待天劫降臨時,可以了無牽掛,殊死一搏。

在巴顏喀拉山的那段時間,在神秘地宮內。

他與騰迅交流了許多,也見識到許多。

知道一但邁入一品境界,天劫降臨隻是遲早之事。

他之前擊殺八仙,屠天下沙門大能時,已經過度使用了力量。

已經引起了這方天地法則的“關注”。

在天劫來臨前,一定要把柳娘子、親友兄弟,李弘、武媚娘,還有大唐,都照料好。

一但天劫發生。

要麽生死道消。

要麽成功破碎此方世界的桎梏,升往更高層麵,任意逍遙。

一切都還是未知之數。

收回心中雜念。

蘇大為的目光越過眾人,落在當朝戶部尚書顏道禮身上。

“請問顏尚書,目前關中災情如何,各處恢複如何?”

他沒有談及軍事,而是先問關中受災情況,令眾人不由一愣,一時沒摸清意圖。

顏道禮目光向武後看去。

見武媚娘微微頷首,這才開口道:“兵部尚書既然問起,請容我一一細說。”

清咳一聲,他朝自己笏板看了一眼:“去歲關中受災,十室九空,後經太子,陛下親赴災地賑災,事後統計,關中受災戶共一百一十七萬戶,丁口五百二十三萬餘人,可謂本朝前所未有之重災。

雖傾府庫,依舊無法解決全部缺糧問題。

並及因災情影響,當年絕收。

直到如今,尚不能恢複元氣。”

蘇大為默默聽完,接著問:“關中府兵情況如何?”

“這……”

顏道禮嘴角抽了抽,心說府兵情況不是該你們兵部報上嗎?問我戶部做甚。

但他隨即明白過來,不久前,這兵部還是蕭禮主事。

而當時蕭禮一手遮天,兵部許多資料都被人有意焚毀。

直到如今,還沒理出頭緒。

就連戶部賑災的情況,也受當時蕭禮兵部的影響。

皇帝李弘開口道:“此事我知道,關中共有折衝府二百六十一所,府兵二十五萬。災後統計,府兵折損六萬餘人,另有四萬餘人因饑病致傷殘,如今關中府兵缺額近半,尚無法全數補充。”

聽到這番數字,蘇大為還沒說什麽,但是程處嗣、蘇慶節、狄仁傑、程務挺還有十二衛大將軍及朝中將領,一個個臉色鐵青。

這叫什麽?

一場大災,等同於關中所有府兵集體來了場大敗。

死傷近十萬人。

這是什麽概念?

一支軍隊,若死傷超過三成,便會失去戰力而崩潰。

相對於每三個人裏,便死掉一個。

折損過半,則更可怕。

任何精銳強軍,也經不起這樣的損失。

李弘的話卻還沒說完:“還有前次李敬業征西域,調撥的兵,大部也從關中府兵中征召,十萬大軍,隻回來一萬餘人。”

這話一出,滿場軍將,一個個臉色不僅是青,更是發黑。

恥辱啊!

奇恥大辱!

但比恥辱更嚴重的是這個傷亡,加上關中此次災情減員。

差不多等於把關中二百六十一個折衝府的兵員全數殲滅了。

別說兵員暫時無法補充到位。

就算把兵全部補上。

正如之前蘇大為所說的,百戰精銳死了,是那麽容易長出來的嗎?

這些死去的,都是大唐的脊梁,大唐鼎立關中,控扼天下的精華所在。

被李敬業敗家,被天災摧毀,如今已是毀於一旦。

這種情況,休說去對付攻入西域的大食人。

對付西域諸胡和突厥人的叛亂。

就是能否再彈壓住天下,保證大唐各州不生亂子,都還是未知之數。

大唐執行強幹弱枝之策。

天下共計六百三十四個折衝府,有兩百六十一處在關中。

但如今,關中的折衝府算是廢了。

沒有五到十年光景,恢複不過來。

李弘臉色也很不好看。

做為大唐皇帝,他清楚失去關中府兵,對大唐意味著什麽。

然而話還得繼續說完。

“除了李敬玄那次,還有薛禮前次率兵抵禦大食,也是從關中抽調。”

得了,全涼了。

關中共計二十五萬軍。

天災敗掉十萬。

李敬玄送了十萬。

薛仁貴又仆了五萬。

這特麽就是全死光了啊。

饒是蘇大為有些心理準備,聽到這些數字,嘴角也是抽了抽。

牙疼。

“關中受災,元氣大傷,關中的折衝府已是不堪用了,而且還得從各地抽調府兵,以實關中。”

蘇大為緩緩說著。

這個道理大家都知道。

但是從各地抽調府兵,意味著大唐對各州各地的控製,又會降低幾個級數。

若一但有變。

那就是潑天之禍。

當真是牽一發而動全身。

到這個時候,蘇慶節突然罵道:“全怪那個蕭禮。”

這話提醒了眾人。

若不是蕭禮克扣關中糧草,以致朝廷對災情救濟不力。

若非蕭禮激李敬玄,令李敬玄親自領兵征西域。

若非蕭禮令薛仁貴抵禦大食……

雖然這些事情換一個人,也會做。

但至少,出征不應該都從關中抽調兵力。

至少在賑災上,不會在那個時候抽調救命的糧草。

蕭禮這些做法,簡直是掘斷大唐的根。

此人究竟想做什麽?

武媚娘的臉色有些難看,揚聲道:“說起此事,蕭禮現在究竟抓到沒有?”

都察寺卿嚴守鏡忙上前道:“各地都頒布海捕文書,臣也派都察寺探員追查,但至今仍沒發現此人。”

“廢物!”

武媚娘冷哼一聲,眼中透出寒光:“不管用任何代價,一定要抓住此人,哀家要親自審問。”

“喏!”

蘇大為在一旁暗想:蕭禮這二貨以為自己是穿越者,便想顛覆他認為不公的大唐,想玩一場星星之火燎原的變革。

現在估計也是玩農村包圍城市那套,不知鑽到哪個鄉下地方蟄伏了。

但這家夥心術全用在這些陰謀上了。

根本沒有堂堂正正去做實事的念頭。

再說時移世易。

以如今大唐的識字率,你就算把全部高門貴族,滿朝公卿全殺光又如何?

把大唐推翻又如何?

沒有識字率,全部文盲的百姓,怎麽在廢墟上建立起新秩序?

而就算能建立起來,又憑什麽那些人不會腐化墮落,不會從屠龍者變惡龍?

沒有後世的工業革命,生產力上不去。

就始終是人吃人的世界。

資源就這麽多。

不向周邊異族去掠奪。

便會內卷……

收起這些想法,蘇大為再次開口道:“關中乃天下根本,務必充實,臣建言,從湖廣抽調富餘丁口,以實關中。

另外糧草從各地征調,隻怕也無法填補關中缺口。”

這話還用你說?

戶部顏道禮,工部閻仲和眉眼一挑。

看蘇大為頗有種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感覺。

論軍事,咱們不如你。

但戶部和工部的事,您老也別摻和了吧。

那是咱們的份內事。

左相閻立本抬頭看了蘇大為一眼,又看向新帝李弘。

卻見李弘道:“蘇郡公說的這些,朝廷都已經明旨在辦了。”

蘇大為點點頭:“臣還有一個幫助關中恢複元氣的想法,供陛下和太後斟酌。”

“講。”

武後大袖揚起,雙眼盯向蘇大為時,眼中別有深意。

關中受重災,雖不符合大唐和關隴的利益。

但對武媚娘和李弘來說,卻未必都是壞事。

至少,關中軍事貴族力量得以削弱。

這也意味著,對皇室的掣肘更少一些。

武媚娘行事,能得到更大的自由。

這也是她明知蕭禮所做之事,有極大禍患,卻也沒有出言阻止的原言。

政治隻講利弊。

並不看那些人命和數字。

隻要目地達到。

死一些人,對站在帝國金字塔最頂尖的人來說,也不過是一些數字。

所以,阿彌,你可不要在這時給我出些妖蛾子啊。

“關中受災後,對西域的貿易往來也大損。臣建議,召在長安的西域胡商,命他們以糧草換我們的蜀錦、瓷器,百工。”

嗯?

李弘眼睛一亮。

武媚娘若有所思。

閻立本拈須不語。

六部官員小聲嘀咕。

片刻之後,閻立本上前一步,叉手道:“天後,陛下,臣以為,蘇郡公此計可行。”

這便是大唐版的鹽引策略嘛。

據說後世明朝曾有一年受災,守山海關的將士沒有糧食吃。

若從朝廷調撥糧草,費日持久不說,而且沿路消耗,等運到山海關,十不存一。

後來朝中重臣向皇帝建議,對天下商人下令,運糧到山海關換鹽引。

明朝的鹽是憑“鹽引”才能兌換,相當於“額度”。

有錢沒關係都弄不到鹽引。

隻要能換到鹽引,便有大利。

結果商人聞風而動,很快將糧草運集山海關,並且兌換到鹽引,歡天喜地。

這一個策略,朝廷省了糧草損耗。

山海關將士得到需要的糧草。

而商人得到鹽引,狠狠賺了一票,可謂三贏。

蘇大為此策,沒有那麽複雜。

但是效果也定然不差。

如今從江南調的糧草,要先緊著神都洛陽的公卿。

能調往關中的不多。

其餘各地運糧過去,也有一個沿路損耗問題。

但若此策一出,則西域胡商會想方設法,運糧入關中,以換蜀錦。

這個時代,蜀錦便是硬通貨。

皇帝賞賜都會帶上一些。

平日裏對胡商供應的蜀錦也是有限額的,不是有錢就能買到。

而大唐之錦,遠銷西域,暴利百倍。

供不應求。

再加上瓷器,和大唐各類百工商品。

此策一出,那些胡商必然聞風而動。

而且關中受災,製造業暫時不能恢複。

要湊齊這些貨物,又會間接推動公交署等物流業發展。

蜀地、各州的手工業也會因此更加興盛。

通過公交署源源不斷的匯聚關中。

這樣一來,關中缺糧問題可以解決。

各地的製造業可以興旺。

朝廷不用消耗庫藏,便能解決關中之患。

武媚娘越想眼睛越亮,看向李弘:“弘兒以為如何?”

“母後,兒臣也覺得,蘇郡公此計可行。”

李弘高興的道。

武媚娘再看向六部官員:“眾卿以為如何?”

“回天後,蘇郡公此計甚善!”

“若真能解關中缺糧困窘,則善莫大焉。”

顏道禮、閻仲和等臣子齊聲道。

武媚娘在心中盤算。

蘇大為此策,能解決關中長期乏糧問題。

倒也不會很快就肥了關中那些軍事貴族,關隴世家。

就算那些世家賺取更多財貨,但是失去對府兵的掌握,這關中,今後還是她天後說了算。

於是武媚娘頷首道:“既是如此,哀家也無疑議,就照此計施行吧。”

李弘大喜,這算是他難得與武後保持一致的地方。

忙召來掌筆執禮的太監,以口念出聖旨,令中書省官員抄記下,待用印之後,頒行天下。

雖然此次議政,花去不少時間。

但是武媚娘與李弘,還有各部官員都比較滿意。

沒有花費朝廷太多公帑,已經解決了困擾大唐的兩個重大議題。

但是現在,還有最重要的問題沒有解決。

武媚娘凝神細思片刻,然後向蘇大為道:“愛卿方才說了借西域胡商輸送糧草之事,但是西域叛亂未曾解決,大食國步步進逼,到時隻怕商路斷絕,借胡商運糧之事,隻怕成無源之水。”

此話一出,狄仁傑、閻立本等重臣頓時心中一驚。

暗呼武後不愧是昔年由天皇大帝欽點,代為掌筆執政的女強人。

這眼光老辣,一眼看出問題關鍵所在。

李弘急道:“如之奈何?”

“陛下,太後,請容獻上平定西域之策。”

蘇大為叉手行禮。

滿殿重臣,包括武媚娘、李弘、閻立本、蘇慶節、狄仁傑、程務挺、程處嗣、尉遲寶琳、三省六部官員,十二衛大將軍,及眾軍將,頓時精神一振。

知道戲肉來了。

蘇大為終於要將最終的,也是最關鍵的解決辦法逞上。

說也奇怪,好像自記麟德年起,那個從不良人一路升遷上來,在軍事上嶄露頭角的蘇大為就蛻變了。

成為一言一行,能關係整個朝廷大局,左右天下大勢的定海神針。

威脅大唐的吐蕃,被他率軍平定了。

威脅關中的大疫,被他消滅了。

影響大唐的瘟疫,被他獻的治疫之法,一定程度消弭了。

現如今,這位大唐開國郡公,兵部尚書蘇大為,獻上的法子,又解決了遼東困局。

以及關中災後諸多問題。

現在,最關鍵的西域問題,所有人也都不約而同的仰仗他的答案。

群臣中,狄仁傑兩眼深邃的落在蘇大為身上。

眼中既有欣慰,也有感概。

這十幾年來,不知不覺,阿彌已經走到這個程度。

達到這個高度。

儒家聖人所言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

阿彌全部具足。

隻怕百年之後,也會被後人尊為大唐聖賢吧!

“天後、陛下,關中殘破,對西域之事,無法再從關中征召,臣愚意以為,當中蜀中征召一定兵員。”

“蜀中?”

蘇大為這個答案,顯然出乎所有人意料。

李弘剛想出口,一旁的蘇慶節便忍不住道:“蜀中折衝府頗少,兵員不過數萬,要戎守蜀中那麽大的地方,已經捉襟見肘,如何還能抽調出人手?”

實際上,蜀中做為關中屏障,是有擔負著守護和阻隔關中與吐穀渾、吐蕃緩衝區的作用。

兵額不算特別少,但大多布置在吐穀渾一側防線內。

而蜀中多山,許多地方荒無人煙,猿猴難渡。

大唐朝廷不乏多智之士。

也不是沒考慮過從蜀中抽調人手問題。

但有著現實問題無法克服。

蜀中折衝府抽調空了。

靠什麽來充實蜀中防線?

吐蕃雖名義上被大唐征服了,但大量廣袤地區,唐軍是沒有那麽多人和物力去扼守的。

也隻能是像西域那樣,建立都督府控扼住。

保持名義上的統製。

所以,在名義上,吐蕃是大唐屬地。

但在實際上,大唐隻是消滅了吐蕃鬆讚幹布這支王室。

將吐蕃從一個整體一統的帝國,錘成了無數碎小的部落。

但吐蕃人還在。

威脅還在。

大唐對這塊高原上的土地,時刻不在警惕和防備著。

怕的是哪一天,吐蕃中突然再出一位梟雄,振臂一呼,號召吐蕃人的騎士,如洪流般自高向低,俯衝向關中。

“我既提出此策,便有解決的辦法。”

蘇大為迎著眾人的質疑,鎮定自若道:“以我之見,征召一定兵員蜀中府兵,同時,大量征召故吐穀渾、吐藩各部為大唐仆從。”

咦?

蘇大為此話出來,頓時引發一片嘩然。

吐穀渾人還好說。

那是自太宗時起,就被馴化內附的內藩。

可是吐蕃……

大唐與之可是有滅國之仇啊。

而且消滅吐蕃,火燒其國都邏些城的,不正是你蘇大為嗎?

你征召他們。

和召生死仇敵,有何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