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金烏西墜。

斜陽夕照,長安沐浴在霞光中。

咚咚咚咚!

承天門外第二通街鼓聲響起,皇城宮門及左右延明門也依次開始關閉。

位於長安城南,永安渠一側的大安坊內,一派忙碌景象。所有人都知道,六百通街鼓結束,長安就要開始夜禁。所以,商家紛紛準備關門,坊丁和武侯,也開始在坊內巡視。兩邊坊門,也開始清理進出人員,一待鼓聲結束,坊門就會關閉。

蘇大為蹲在街口的一處矮牆上,一動不動。

不遠處,就是永安渠。

渠畔一家酒肆,店小二正慌慌張張收起酒幡,然後把兩盞燈籠,掛在門頭上。

那店小二掛好燈籠後,從肩膀上取下手巾,甩了兩甩,轉身走進店裏。

十幾個黑衣人,從街角巷陌中走出,迅速向酒肆逼近。

砰!

一聲巨響。

酒肆的窗欞碎裂。

一個人影從酒肆裏飛出,重重摔在了地上,赫然正是先前掛燈籠的店小二。

黑衣人見狀,先一驚,旋即就聽到有人高聲喊喝;“衝進去,休要走了那賊人。”

話音未落,一個體型壯碩的男子已經從酒肆裏衝出來。

他手持一口七尺長短的陌刀,刀口上還淌著血。落日餘暉照在刀上,折射出一種妖異紅光。

那男子衝出酒肆後,轉身就往巷陌跑去。

十幾名黑衣人同時呐喊,衝上去把他攔阻下來。

但那壯漢卻非常凶悍,麵對迎麵而來的黑衣人,他不慌不忙,踏步上前,引刀就是一招橫掃千軍。那陌刀的重量,少說有二十斤上下,但是在壯漢手裏,卻輕若燈草一樣。陌刀刀鋒過處,破空發出銳嘯聲,快若閃電,留下一道淡淡殘影。

迎麵衝上來的黑衣人忙舉刀相迎,隻聽鐺的一聲響,他手中橫刀竟然碎裂開來。

若非他反應快,忙撤步閃躲,隻怕就要被那陌刀開膛破肚。

壯漢也不開口說話,一刀落空之後,腳踩九宮步,反手又是一刀劈出。

兩名黑衣人連忙閃躲,露出了一個缺口。

也就是這一眨眼的功夫,壯漢縱身就衝出了黑衣人的包圍圈,衝進旁邊一條小巷裏。

“追!”

黑衣人忙大聲喊叫,緊跟著就追了上去。

這時候,蘇大為也從牆頭上躍下。

他快步走到酒肆門口,緩緩拔刀出鞘。

橫刀,長約三尺,刀身上密布如雲籙一樣的紋路。

蘇大為邁步走進酒肆,一股血腥味,迎麵撲來。

他眉頭微微一蹙,目光掃過酒肆裏。

三具屍體倒在血泊中,兩個胡人打扮的客人,還有一個,看衣裝應該是酒肆的掌櫃。

蘇大為小心翼翼走上去,把一具胡人的屍體翻過來。

胡人的胸口,有一個巴掌大的血窟窿,看上去觸目驚心。

他的臉上,流露著驚訝的表情。很顯然,在他臨死前,一點準備都沒有。

而另一具屍體則是仰麵朝天躺著,胸前已經被鮮血浸透。

他一隻手握著刀柄,腰間的彎刀拔出了一半。

凶手出手很快,以至於他沒有做出反應,就被殺死。

蘇大為抿著嘴走到那掌櫃的屍體旁,突然間,他後退一步,揮刀就砍向那句屍體。

說時遲,那時快,屍體卻突然一滾,從血泊中翻身而起。

一抹寒光飛出,直刺向蘇大為。

蘇大為腳下橫身一閃,手中橫刀順勢一抹,狠狠砍在掌櫃的肩膀上。

橫刀沒入掌櫃身體,刀身上掠過一抹雲霞似地光亮。隻聽掌櫃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那慘叫聲,不像人的聲音,更似鬼哭狼嚎一樣。緊跟著,掌櫃的身體撲通就倒在了地上,身體好像被泄了氣的皮球一樣,迅速幹癟下去,眨眼間隻剩下一副皮囊。

一道黑氣,從掌櫃的身體中飛出。

“該死的不良人,竟敢壞我的好事。”

從黑氣裏傳來一個嘶啞的聲音,刹那間,黑氣暴漲,變成了一團黑色煙霧,翻滾不停。

蘇大為的臉上,卻露出了詭異的笑容。

“我就知道,是你們這些詭異作祟。”

他冷笑道:“呂掌櫃的永安春素以口感醇厚而著稱,可是自月前,他的永安春就變了口味,入口辛辣且略有些發苦,和普通的劣酒沒有區別。從那時候起,我就懷疑呂掌櫃出事了。不過,我倒是有些好奇,你又是怎麽看出來,十三郎有問題?”

“那個蠢貨,平日裏懶得要死,今天卻格外勤快,還主動去掛燈籠。”

嘶啞的聲音道:“所以我就知道,他一定是有古怪。”

“那,可真是可惜了!”

蘇大為露出惋惜之色,道:“說吧,你收購那些從宮中流出來的物品,究竟是何用意?”

“這個,你還是到了閻王殿裏問閻王去吧。”

黑色煙霧發出一聲咆哮,旋即化作一頭黑狼撲向蘇大為。

蘇大為臉上笑容收起,手中橫刀狠狠劈向黑狼。

刀鋒看在黑狼的身上,卻好像砍在一團棉花裏。黑狼化作一團黑煙,順著蘇大為的手臂迅速蔓延過來,眨眼間就把蘇大為的身體包裹起來。

“你既然毀了我的身體,那就把你的身體給我吧。”

蘇大為的身體,頓時僵住了。

他想要甩掉身上的黑煙,可是身體卻動彈不得。

黑煙,從他的毛孔中沒入身體。突然,那沙啞的聲音發出一聲淒厲慘叫。

“騰根之瞳?你明明是凡人,怎會有騰根之瞳?”

隨著慘叫聲響起,蘇大為雙目之間,突然浮現出一道紅線。

紅線慢慢裂開,成一道縫隙,乍一看,就好像蘇大為的雙目之間,又長出了一隻眼睛。

“饒了我,求你饒我一次,我可以把我的收藏全部給你。”

蘇大為張了張嘴巴,似乎想要說話,但是卻發不出聲音來。

雙目間的縫隙越來越大,黑煙迅速散去,化作一道黑氣,沒入紅線之中。

蘇大為則睜大了眼睛,身體好像被抽空了似地,撲通一下子就坐在了地板之上。

雙目間的那隻眼睛則緩緩閉攏,化作一條紅線,隨後消失不見。

“阿彌,你怎麽了?”

周良從外麵衝進來,看到蘇大為癱坐在血泊裏,忙上前攙扶。

這時候,從酒肆外走進來一個三十出頭的男子。

他進屋後,目光掃視一眼,就落在了地板上的那具隻剩下皮囊的屍體上。

“蘇大為,怎麽回事?”

蘇大為一陣咳嗽,總算是恢複了精神。

“魏頭,我剛才進來查驗屍體,就看到呂掌櫃的屍體變成了這副模樣。

我走上來想要查看,卻不想從他屍體中飛出一道黑氣……”

“住嘴!”

魏頭忙喝止了蘇大為,快步走上前,查看呂掌櫃的屍體。

片刻後,他站起身道:“分明是呂掌櫃和賊人勾結,見事情敗露,所以自盡而亡。”

他看向蘇大為,眉頭微微一蹙。

“此事,不得向任何人提起。若走漏了半點風聲,唯你是問。”

不等蘇大為開口,周良忙出聲道:“卑下明白,是呂掌櫃和賊人勾結,事情敗露後自盡而亡。”

魏頭的臉色,緩和了些許。

“蘇大為抓捕賊人受傷,就先回去歇息吧。

明日是你輪休,不必再來衙門。周良,你送他回去,明白嗎?”

“明白。”

這時候,酒肆外傳來了腳步聲。

周良朝蘇大為使了一個眼色,把他攙扶起來,慢慢往外走。

“二哥,怎麽回事?”

“老魏剛才抓捕失手了,還傷了好幾個弟兄。”

“那呂掌櫃……”

“他要用呂掌櫃去交差,咱們別再管了。”

周良說著,壓低聲音在蘇大為耳邊道:“事關詭異,非你我可以插手。這種事,咱們別摻和進去……活人的事情咱們都管不過來,更不要說那些不是人的詭異了。”

蘇大為聞聽,也就閉上了嘴巴。

“隻可惜了呂掌櫃,被詭異奪了身不說,還要背上一個勾結賊人,盜取宮中物品的罪名。”

“是啊,也真是倒黴。”

周良苦笑點點頭,攙扶著蘇大為走出大安坊坊門。

咚咚咚咚,街鼓聲再次響起。

長安城門,也開始逐一關閉。

“那……那些失竊的物品,還要不要追查?”

“事關詭異,還追查個甚。”

“那……真是可惜了!”

“可惜什麽,遇到詭異,能活著就好,咱們可別強出頭。你忘了,去年那次事故,你險些丟了性命。珍愛性命,遠離詭異……下一次,你可不見得有那麽好的命。”

斜陽餘暉照耀,把兩個人的身影,慢慢拉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