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五福茶樓中不知什麽時候出現了四位裝束各異的江湖人物,洋溢在茶樓中的滔天殺氣便是他們四個身上傳來的。

其中兩人一身塞外胡族的利落行裝,青衣短褂,腳踏謝公履,背插四尺長劍,一眼看去就知道他們是出身於同一師門的師兄弟。二人的額頭上刺著陰陽魚圖案的刺青,一人頭上是陽魚,一人頭上是陰魚。

另外兩個人看起來活脫脫是一對孿生兄弟,相貌皎潔俊秀,身材頎長纖瘦,一身峨冠博帶,大袖迎風,三尺青鋒劍宛若垂飾一般懶散地掛在腰間,透出一絲風流灑脫。

金刃披風聲震耳欲聾地朝著祖悲秋和鄭東霆撲來。鄭東霆用力一推祖悲秋的肩膀,將他的人橫移三尺,恰好躲開了這一擊。金光閃爍,一枚宛若金錢鏢的令牌觸目驚心地釘在二人麵前的茶桌上,嗡嗡亂晃。祖悲秋定睛一看,這金碧輝煌的令牌上赫然刻著“江湖拘捕令”五個大字。

“兩位可認得此牌?”那對兒一身塞外胡族打扮的漢子齊聲問道。

“認得……”鄭東霆冷汗淋漓而下,“這是關爺親筆簽下的拘捕令。”

“在下關中懲惡劍長孫仲!”頭上刺著陽魚刺青的漢子冷然道。

“在下關中揚善劍令狐傑。”頭上刺著陰魚刺青的漢子厲聲道,“既然知道厲害,便請兩位跟我師兄弟去關中一趟。關師伯正在刑堂恭候二位大駕。”

聽到“關師伯”三個字,鄭東霆發自內心地渾身一抖,關中刑堂三十六大刑,七十二小刑的各種刑具一個接一個地在他的眼前浮現,他感到嘴角已經不可遏止地抽搐了起來。這關中兄弟劍的名頭在江湖上也是擲地有聲的響亮。懲惡劍長孫仲善使落日劍法,據說已經上達先天之境,劍法中糅合著剛猛氣勁,著實厲害。揚善劍令狐傑善使關中破陣劍,尤擅攻堅破陣,以一敵眾,名頭尚在長孫仲之上。

就在令狐傑亮出自己名號之後,一陣清朗的大笑聲從那對奇異的孿生兄弟口中傳來。

一絲炙烈的紅紋在關中兄弟劍的眼中一閃而過。長孫仲第一個開口:“有何可笑!?”

“關中刑堂,大小刑具太過凶殘,為什麽不讓我們越女宮來理此事,越女宮移魂大法一經施展,無論如何冥頑不靈,都能口吐真言。”孿生兄弟中的一人冷冷一笑,揚聲道。

長孫中和令狐傑悚然動容。令狐傑沉聲道:“兩位莫非是越女宮外閣著名劍客雙柳公子?!”

“不錯,在下扶風柳十二。”

“邀雲柳十三。”

他們的名號一響起,祖悲秋隻聽到三聲嘶嘶作響的倒吸涼氣聲從鄭東霆和關中兄弟劍口中傳來。越女宮自貞觀中期開始招募男丁,另建外閣鑽研新流派劍法,大唐江湖一時之間被越女宮出身的男子劍客所充斥。其中外閣弟子之間的競爭尤為激烈,為求修習上乘劍法,往往兄弟成仇。但是經過這番慘烈競爭而脫穎而出的越女劍客則劍法高絕,自成一格。這雙柳公子在越女宮劍法的基礎上自創了回風舞柳劍,此劍法要求雙劍合璧,心靈相通,極為適合雙胞胎同使,一經施展,摧枯拉朽,威力驚人,因此這雙柳公子被人在背後稱作黟山雙煞,乃是人見人怕的狠角色。

長孫仲強自鎮定,開口道:“……移魂大法一經施展,受術人終身癡傻,無藥可醫,方法似乎太過激烈。”

柳十三公子微微一笑:“宮主和昔日洛老前輩交情極深,洛家先祖也曾有恩於宮主故裏,所以這一次洛家慘遭血洗,宮主極為震怒,已經下令不惜一切代價緝拿凶手。些許犧牲,相對於緝拿巨凶來說,乃是必須。莫非以刑名鎮天下的關老爺此刻想要心軟了吧。”

“又或者,”柳十二公子語氣突然一寒,“兩位是想和我兄弟搶這份功勞?”

“冷……冷冷!”祖悲秋此刻忍不住趴到茶桌上,渾身瑟瑟發抖。

鄭東霆連忙將桌上的熱茶推到他眼前,小聲說:“趁熱趕快喝了,待會兒更冷。”

看著五福茶樓中的熙熙攘攘,連青顏的臉上浮起一絲不屑之色:“都是些見風就是雨的無能之輩,可歎我大唐自彭求醉之後再無英傑。”

“看到連兄對於鄭祖二人不是凶手一事,早已經心中篤定。”弓天影冷冷地問道。

連青顏抬手為自己倒了一杯茶,淡然道:“鄭祖二人勢單力孤,洛家上下高手數百,又豈是他們所能斬盡殺絕的?這個道理淺顯的很,難道弓兄竟看不出來嗎?”

“哼,洛家聲名在外,居然如此下做,竟然靠擺製毒酒之策拒收休書,沽名釣譽之輩活滅門,這麽說來屠滅洛家的高手倒是做了一件好事。”弓天影說到這裏,眼睛的餘光牢牢地盯住了連青顏的麵容。

聽到他的話,連青顏神色一肅,衝口道:“鄭祖二人驟脫大難,言語行為顛三倒四,所說之話不可盡信。”

“這麽說……”弓天影抬手將眼前的茶水一飲而盡,“這兩個人為脫幹係,汙蔑英靈,該殺!”

就在弓天影剛剛說出“該殺”二字之時,一股陰寒之極的殺氣突然從茶樓正門洶湧而來,明明已近晚春的天氣,卻讓人感到了寒冬臘月的肅殺。隨著這股殺氣的逼近,一位渾身紫衫,身材瘦高的劍客大步走進了茶樓二層。此人有著一雙死魚般的眼睛滿是絕望的鉛灰色,臉上的輪廓宛如刀削斧刻,棱角分明,他的嘴唇青紫泛白,嘴角微微翹起,透著一絲輕蔑而冷淡的笑意,仿佛可以在輕易間決定一個人的生死。在他的腰間掛著一柄鯊魚皮吞口的青藍劍鞘,劍鞘的斜上方有幾條暗紅色的紋路,不知是鮮血所就還是蠟染所成。

“鄭東霆,祖悲秋是嗎?”這位劍客一上茶樓就淡然開口問道。

鄭東霆看了縮成一團的祖悲秋一眼,暗歎一聲,勉強抬頭拱手道:“正是,不知閣下高姓大名,有何貴幹?”

“哼,兩位血洗洛家,做得好事。我特意來取你二人項上人頭。”此人幹脆地說。

“呔,好膽,這兩人是我兄弟先拿下的,哪裏輪到你來話事。再說憑這二人武功怎麽可能殺死洛家百口,你若殺了他們,便是為真凶毀屍滅跡!”懲惡劍長孫仲猛地站起身,厲聲道。

“他二人是唯一兩個生出洛家的人。這件案子就算不是他們做的,我也算到他們身上。今日隻要提了此二人人頭回去,他日海南劍派號令武林,名正言順,又有誰敢來說一個不字。”這位冷麵劍客隨口道來的話,句句誅心,令在場眾人莫不大怒。

“哼,我本以為我越女宮人在江湖上已算橫行,沒想到海南劍派出來的更橫。閣下尊姓大名,我雙柳兄弟倒真要好好討教討教。”邀雲公子柳十三冷冷道。

“哼。”這海南劍客冷笑一聲,在鄭東霆和祖悲秋的茶桌前一站,淡然道,“在下海南百裏斬。”

此話一出,關中兄弟劍身不由己倒退了三步,錚地一聲,雙劍同時出鞘,四隻眼睛睜得鬥大,膽戰心驚地盯著他。而雙柳公子雖然不至於嚇得妄動兵刃,但是也身不由己地離席而起,下意識地站到了兩張茶桌的後方。鄭東霆雙腿一分,忍不住朝著桌子底下看了看。祖悲秋反倒是所有人中最沒反應的,隻是拚命地抱著茶壺痛飲,但是他發現壺中的茶水已經有了冰碴子。

海南劍法劍走偏鋒,昔年宋氏兄弟的亂披風劍法獨辟蹊徑,可與稱雄天下的天山劍神顧天涯和越女宮主華驚虹相提並論。天下劍派中海南劍派位列第四,和天山,越女,少林這三個淵源流傳的大門派比肩而立,其實力豈是易與。

海南劍客較少在江湖上拋頭露麵,但是每有海南劍手出沒江湖,此處必有一場腥風血雨。因為海南劍法陰狠險雄,必製敵於死命而後快,勝負就在一瞬之間,乃是江湖上爭議最大的一種奇特劍法。海南劍客爭強好勝,六親不認,同門之間尚且動輒拚命,出到江湖更加心狠手辣。

海南少年一代的劍客之中,最凶狠的一個就是一日三見血百裏斬。此人出道以來黑白通吃,出名好戰,無論是黑道高手,還是白道名家,隻要被他遇到總少不了一場血戰。傳說此人清晨要打一場,晌午要打一場,三更出來還要打一場,每場決鬥必見血光。海南劍法的陰狠雄絕被此人發揚到了極致。出道至今大小戰數百場,從無敗績,劍下冤魂無數,真如無償惡鬼般令人畏懼。

“怎麽,看來幾位是不肯給我這個麵子了。”看著麵前四人一幅如臨大敵的模樣,百裏斬死氣沉沉的臉上浮上一絲罕有的興奮神色:“四個一齊上吧。”他的左手閃電般按在右腰的青藍劍鞘之上,一陣刺耳的劍鳴聲應手而起,顯示著他精純的內家功力激**在劍刃上,令劍刃仿佛渴望飲血的怪獸發出凶猛的嘶鳴。

關中兄弟劍和雙柳兄弟四張臉頓時變得鐵青,雙柳兄弟此刻也忍不住心中恐懼,同時拔出了賴以成名的柳葉雙劍,嚴陣以待。

看著因為海南神劍百裏斬的出現而亂作一團的五福茶樓,連青顏淡淡一笑:“弓兄真是開口靈,剛要殺鄭祖二人,就有一個衝出來為你代勞。”

弓天影看了看海南百裏斬的劍式,緩緩搖了搖頭,嘿然冷笑道:“劍法半生不熟,見識鼠目寸光,海南劍派也就到此為止了。”

“閣下越女宮的同門卻也不見得高明多少。”連青顏冷然道。

“後起一代的豪傑,天下唯你我二人而已。可惜,雖隻兩個,仍嫌太多了!”弓天影說完這句話,朗聲一笑,雙目神光四射。

就在二人品評天下豪傑之時,茶樓的房頂突然土崩瓦解,一個渾身灰衣,頭纏灰布巾,腳踏雲靴,腰纏金帶的青年漢子突然從屋頂飛身而下,降落到鄭東霆,祖悲秋正對麵的茶座上悠然就坐。

百裏斬冷哼一聲,身子踏前一步,殺氣陡增,硬生生將麵前的關中兄弟劍和柳氏兄弟又逼退了三步,接著猛地一轉身,將身子正麵對著這個突然出現的漢子,厲聲問道:“來者何人?”

“哎,放輕鬆。”這個突然而來的漢子咧嘴一笑,“我來不是和你搶著殺人的。”

“嗯?你來所為何事?”百裏斬冷然問道。

“嗬嗬。”這個漢子竟然理都不理百裏斬,反而朝著鄭東霆和祖悲秋恭恭敬敬地一抱拳,“兩位夜襲仁義堂,血洗洛家莊,一口氣殺光了洛家數百口親族家眷,幹出了好大一番驚人藝業,兄弟我實在佩服。在下南太行第二寨寨主黨三刀,特此來邀請兩位到我南太行山寨共圖大事。”

此人剛一報出名號,整個茶樓突然靜了下來,仿佛每個人都接到了閻王索名帖一般氣沮神喪。

“師兄,他很厲害嗎?”祖悲秋忍不住問道。

“閉嘴,你看我臉色就知道。”鄭東霆整個人此刻已經癱軟在座椅上,一動也不想動。

南太行十八寨雖然一直在暗地裏活動,但是每一寨的寨主無不是身懷絕技的頂尖高手。其中要數頭七寨的七位寨主武功最強橫。黨三刀年紀輕輕,卻排名第二,其刀法竟然在第三寨寨主九轉回魂刀葉斷魂之上,可見其武功之深不可測。

江湖人給了他數不清的外號,其中帶刀活閻王的稱號最是響亮,也最得人心。他行走江湖從來隻憑一柄平平無奇的燕翅刀,但是這把刀卻曾經在數百關中弟子的護衛中斬過關中劍派名宿大風劍方如晦的項上人頭,令關中劍派實力在江南道一帶一蹶不振。三年前,他以一口燕翅刀獨闖巴山劍派聚義廳,力斬巴山劍派掌門天一道人,並且順手砍走了青城派正在巴山做客的長老回燕劍諸葛正的首級。一年前,他獨闖海南劍派的分舵鯉魚灘,親手結果了和南十八寨結怨最深的海南劍派長老血手師千戶,並連創海南劍派十八名得意弟子,這一戰令他帶刀閻王的名號端的是名震江湖,儼然是黑道後起之秀的領軍人物。

傳說他是太行第一刀天下無頭柯堰月的開山大弟子,盡得師父真傳,假以時日,他便可以取代南太行第一寨寨主夜刀花青的地位,成為太行山寨南部人馬的領袖。

黨三刀原名黨誌洪,但是因為他的起手三刀奪命追魂,太過於驚心動魄,所以江湖人稱他黨三刀,以此來記住他的起手三刀是如何可怕。久而久之,人們漸漸遺忘了他的真名,而習慣了稱他的諢號。

鄭東霆艱難地舉起手,勉強抱了抱拳,細著嗓子尖聲道:“黨二寨主太抬舉我兄弟二人了,憑我等的武功,怎麽做得了這種大事。”

“哎!”黨三刀瀟灑地一抬手,作了一個不要廢話的手勢,朗聲道,“令洛家滅門的作案者來無影,去無蹤,手法幹淨利落,行事毫無首尾可循,乃是天下奇才。與其花費大筆人力物力去尋找真凶,為什麽不讓我們就近找一個來充門麵,省去許多麻煩。這是兩位一輩子隻有一次的機會。承認自己是屠滅洛家的英雄,北上和太行兄弟們一起聚義共同稱霸江湖。我保證你們的地位絕對會和三十六刀堂,南十八寨比肩稱雄。”

“這……”鄭東霆一臉為難。

“鄭兄,我聽說你的平生誌願乃是連娶十二房妻妾,倚紅偎翠,一擲千金。金銀財寶,妖嬈美女,我太行山寨應有盡有。江南美女,塞北奇芭,波斯豔姬,龜茲名妓,大食妖嬈,隻要鄭兄一句話,立刻送到。”黨三刀昂首傲然一笑,“還有祖兄,我知道你對洛家女子餘情未了,隻要你入了太行山寨,我們太行響馬負責幫你萬裏尋妻,你那發妻便是逃到了天之涯,海之角,我們都能將她完完好好送到你麵前。想要得到這一切對你們來說輕而易舉,隻要你們加入太行山寨。”

“你們真的能幫我找到秋彤?”祖悲秋驚喜地大聲問道。隨即他眉頭一皺,歎息著搖了搖頭:“不妥,不妥。就算你們能幫我找到秋彤,但是我卻變成了殺死她娘家滿門的凶手,她是永遠不會再理我的了。”

“呃,這我倒沒想過。”黨三刀神色一窘,隨即仰天打了個哈哈,“無毒不丈夫,為了女人殺了親家滿門又有什麽錯。鄭兄,令師弟還未在江湖上行走過,說話做事婆婆媽媽,我且不去怪他。你在江湖上打滾多年,應該知道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多少江湖人成日在江湖打滾,無非為了這出頭露臉的一天。這些年鄭兄在江湖度日如年,活得便似一隻死狗,我若是你,有了這機會一定牢牢把握。”

說到這裏,他踏前兩步,迫近到鄭東霆的對麵,臉色轉冷:“若是兩位執迷不悟,莫要怪黨某冷血無情,我不但要殺了你們,還要殺光這裏所有的目擊者。從此世上再也沒人知道洛家滅族的凶手,我太行山寨可以一把攬下這光宗耀祖的功勞。”

他的話如此狠毒,一時之間令在場的所有人心頭都起了一絲徹骨的涼意。一日三見血百裏斬臉色一陣青紅變幻,突然獰惡地厲嘯一聲:“黨三刀,莫非你當我等是死人?”話音剛落,震耳欲聾的劍嘯聲響徹茶樓,扯地連天的旋風隨著百裏斬左手劍出鞘馳騁在茶樓二層的所有空間之中,雪亮劍光刺花了眾人的眼。

祖悲秋拚命睜開眼睛,想要看一看百裏斬的劍到底有多厲害,卻隻看到一片眼花繚亂的三冬瑞雪席卷在黨三刀的頭頂上。南海亂披風劍法號稱宇內險絕第一,果然名不虛傳。突然間,一道暗灰色的刀光在滿空劍華中宛若靈駒過隙般一閃而過,黨三刀的人影已經在片刻之間和百裏斬錯身而過。兩個人原本麵對麵對峙,經過剛才閃電般的一番交手,此刻二人換成了背對背站立。

百裏斬的長劍仍然牢牢握在手中,紋絲不動,但是他的背影卻開始瑟瑟發抖。一滴滴鮮血順著他的臉膛輪廓緩緩滑下,宛若一枚枚血色的淚珠。

黨三刀雙手抱臂而立,右手穿過腋下斜握燕翅刀,燕翅刀尖高高豎在他的背後,宛若一麵精光閃耀的戰旗。在閃閃發光的刀尖上有著一絲暗紅色的血跡。

“好劍法,居然能夠擋得住我起手三刀,江湖中這樣的好手死一個就少一個,實在可惜。”黨三刀悠閑自在地說道,“看在這路亂披風劍法的麵上,我決定留你一個全屍。”

他的話音剛落,一直癱坐在茶樓座位上的祖悲秋突然殺豬一般慘叫了起來。卻原來是發現在自己剛才用來喝茶的茶杯中多了一顆鮮血淋漓的眼珠。不用問就知道,這是剛才百裏斬在交戰中被黨三刀一刀挑落的。

“鄭兄,考慮得怎麽樣?”黨三刀緩緩回過頭來,微笑著問道。

鄭東霆臉青唇白地看了看茶杯中鮮血淋漓的眼珠,半晌沒有說話。

“師兄,怎麽……怎麽辦?”祖悲秋膽戰心驚地問道。

“鄭兄,是聰明人就不要再猶豫,你不為自己想,也要為剛認的師弟想一想。”黨三刀冷冷地說。

鄭東霆看了一眼瑟瑟發抖的祖悲秋,歎息一聲,用手猛地一把攬住他的肩膀,將他的身子在座椅上扳直。他咬緊牙關,沉聲道:“黨兄盛情心領了。鄭某雖然失意江湖,但是卻還沒有賤到要為太行山賊做走狗!”

聽到鄭東霆氣宇軒昂的話語,連青顏神色一動,忍不住探手去拿桌麵上的長劍。誰知道他剛一動念,弓天影突然長身而起,雙手負在背後,麵對著連青顏而立,一股勢不可擋的滔滔殺氣迎麵撲來,仿佛有質無形的一道牆壁,封死了他衝出漱玉樓的去路。

“你待怎樣?”連青顏雙目一瞪,厲聲問道。

“鄭祖二人汙蔑英靈,死有餘辜,殺之不可惜,我名門正派雖不便於出手,讓黨三刀殺了不是正好?”弓天影悠然道。

“鄭東霆大義不屈身,乃是一條好漢。祖悲秋初涉江湖,天真爛漫,何罪之有?你若攔我救援,等同行凶,須放你不過!”連青顏雙目一寒,沉聲道。

“這麽說,你也認為他們剛才沒有說謊?洛家的確曾經下毒?”弓天影突然道。

“當日情景我豈能盡知?”連青顏怒道。

“哼,當日進入洛家的,除了鄭祖二人,還有一個,是也不是?”

“入洛家者多如牛毛,我非洛家管事,如何能知?”

“連青顏你到底在隱瞞什麽?若是讓我查將出來,我怕你今年見不到洛陽擂!”弓天影厲聲道。

“你想和我在洛陽擂外分出勝負,盡管放馬過來!”連青顏斷然道。

五福茶樓上,黨三刀似乎沒想到鄭東霆如此有種,抱臂而立,雙目木然注視著鄭東霆,似乎有些愣住了。

“師兄,你……”祖悲秋嚇得渾身一激靈,“你可把他惹毛了!!”

“師弟,抬起頭來!就算是牧天侯門下,也不會做怕死的孬種。”鄭東霆厲聲道。

“好,鄭兄好膽色,我兄弟今日就和你同生共死。”懲惡劍長孫仲突然大聲道。

“沒錯!”令狐傑跟在師兄身後咬牙護衛在鄭東霆和祖悲秋身邊。

“真是蠢材,好漢不吃眼前虧,你一個人不從也就罷了,卻把我越女宮人拉下水,此事若是宮主知道了,須放你不過!”扶風柳十二狠得咬牙切齒,破口罵道。

“喂,姓黨的,今日你若敢動我兄弟二人,他日越女宮葬劍池三十六護法傾巢而出,定會平滅你太行山寨。”邀雲柳十三狠聲道。

漱玉閣上弓天影一步步朝著連青顏走了過來,每走一步他扶在劍鞘上的左手就會變換一個奇異的握劍姿態。他和連青顏的距離隻有四步之遙,呼吸即至,但是他的手法卻在這一息之間變化了四次之多,隨著他手勢每一次變化,他身上彌漫的氣勢就會抬升一個台階,四步之內,他瞬間將殺氣提升到頂點,就仿佛一片被千裏長堤所攔截住的洪峰,眼看就要**。

看著他變幻不絕的握劍手法連青顏的呼吸漸漸急促:“二十四宿淩東君,孤星穿盡千層雲,萬點飛星惹塵埃,天罡北鬥破八陣。四式合一的出鞘一劍,他竟然練成了!”

就在弓天影所提聚的殺氣轉眼就要一瀉而出的刹那,連青顏橫放在桌上的長劍瞬間憑空出鞘,宛若一道紫紅色的煙霞突然彌漫在殺氣蒸騰的漱玉閣二樓之上,將滿空殺氣一劍斬斷。在這把劍將將出鞘的瞬間,連青顏輕輕一抬劍鞘,將劍刃猛地返回到鞘中,就仿佛剛才的事,從來沒有發生過。而此刻的弓天影銳勢盡銷,兩手空空地負在身後,信步走過連青顏的身邊,長歎道:“紫霜劍不愧為天山名劍。”說罷,冷笑一聲,揚長而去。

此刻的連青顏顧不得他話裏的譏諷,長身而起,穿窗而出。

五福茶樓中,鄭東霆和祖悲秋的性命此刻已然懸於一發之間。

黨三刀仰天大笑一聲:“哈哈哈,有趣,想不到江湖敗類牧天侯門人的風骨卻強過天下豪門越女宮。可惜呀,今日之後,江湖上誰還會知道鄭兄居然是這麽有種的漢子?”言罷,手中暗灰色的燕翅刀突然精光四射,強猛的殺氣頓時席卷了整個茶樓的江湖人士。

就在黨三刀即將暴起殺人之際,茶樓正門處突然傳來兩聲清脆的笑聲。這笑聲乍聽起來清越悠揚,但是卻直抵人心,仿佛一位乍入人間的真仙在眾人耳畔朗然而笑。黨三刀聽到這笑聲,臉色一變,突然收刀入鞘,一個倒卷簾席,穿窗而出,扭身一個縱躍,頓時無影無蹤。而尚在渾身顫抖的一日三見血百裏斬抬起袍袖捂住麵頰,和黨三刀一樣穿窗而出,跌跌撞撞地跑走了。

尤在茶樓中的雙柳公子和關中兄弟劍如釋重負地喘了口氣,同時抱劍在胸,恭恭敬敬地朝樓梯口方向深深一揖。

“關中子弟見過月俠!”

“越女宮外閣子弟見過月俠!”

祖悲秋和鄭東霆死裏逃生,長長出了一口氣,同時伸頭朝樓梯口望去。

他們第一眼看見的是雪白如夏日浮雲般的秀士帽,接著是一張淡金色宛如陽光般溫暖的柔和麵龐。月白色緊身胡服,雪白色外袍,雪白色綁腿,月白色藤靴,一枚雪白色鹿皮吞口劍鞘斜背在肩後,長長的白色劍穗在空中來回飄**。來人仿佛是一位披著月色含笑而來的雲中仙,在這個明媚的午後光臨人間。

“誰啊,師兄?”祖悲秋好奇地問道。

“我的老天,這是大名鼎鼎的月俠連青顏。江湖上的近仙之人,聽人說他十五歲已經領悟劍道,習得絕頂劍法,出道八年威震大江南北,獨挑點蒼群賊,月下獨會高昌狼盜,一戰而定天山西路,令高昌高手從此不敢窺伺天山。人們已經開始用歌謠傳頌他的功業。清影踏月來,霜刃橫江去,人生不平事,自此不複還。霜刃清影弄月劍,神俠自來出天山。你知道一個人需要做出多大的功業才夠讓人們用歌謠來傳頌嗎?當年劍神顧天涯出道十年行俠無數都無人吟詠。直到他夜挑太行,一戰鏟平隋末的太行三十六刀,才有歌謠傳世。我跟你說,再過十年,他就是第二個劍神。”鄭東霆附在祖悲秋的耳邊輕聲道。

“但是他的年紀似乎比你都小,怎麽可能這麽厲害……”祖悲秋驚訝地小聲說。

“沒聽說過英雄出少年嗎!別怪人年少有為,怪自己的年紀活到了狗身上。”鄭東霆低聲道。

就在這時,連青顏已經和雙柳公子,關中兄弟劍寒暄了數語。

“幾位,我了解大家都想知道屠滅洛家的真凶,在下已經打探到些許端倪,需要找這兩位核實一下,如果各位能賣個人請給我,就將他們交給在下,稍後我一定有所交待。”連青顏客客氣氣地說道。

“難得月俠賞臉相求,我兄弟二人哪有怨言,這就交與閣下處置。”柳十二,柳十三兄弟受寵若驚地連連拱手,仿佛贏得了天大的麵子。

“我等性命皆為連大俠所救,如何還敢多有怨言,我們這就啟程回關中,向關師伯稟告一切。相信他老人家也不會見怪。”長孫仲喜氣洋洋地說。

“還有就是,依我師兄弟二人來看,鄭兄和祖兄都是血性漢子,絕非惡人,洛家血案應該和他們無關。還請月俠多加查探,早日找到真凶。”令狐傑看了茶座上探頭探腦的鄭祖二人一眼,熱切地說。

“這一點我理會得。”連青顏微笑道。

片刻之後,關中兄弟劍和雙柳兄弟已經笑逐顏開地離開了茶樓,這座揚州茶樓隻剩下連,鄭,祖三人。

連青顏朝鄭東霆和祖悲秋拱了拱手,笑道:“兩位有禮了!”

“連大俠,不敢當,不敢當!”鄭東霆連忙起身還禮。祖悲秋跟著他一同起身,作揖如搗蔥。

連青顏在二人麵前毫不客氣地坐入茶座,接著豪邁地一擺手:“二位不必多禮,來,坐,坐。”

鄭東霆和祖悲秋對望一眼,誠惶誠恐地在這位天下知名的月俠麵前坐下。連青顏隨手將裝有百裏斬眼球的茶杯拋到隔壁的茶座上,接著虛空一抓,將隔壁茶座上完好無損的茶壺抓到手中,同時將兩枚還未動過的茶杯推到鄭,祖二人麵前。他輕輕搖了搖茶壺,感到茶壺裏的茶水似乎已經冷卻,於是他手一緊,暗自運功,頓時一股股冒著騰騰熱氣的茶水從茶壺嘴中洶湧而出,準確地落進鄭,祖二人的茶杯之中。

“鄭兄,祖兄,連某本以為兩位乃是平凡江湖宵小之輩,雖無大過,亦死不足惜,誰知兩位麵對帶刀活閻王黨三刀仍然臨危不懼,不虧大義,不願同流合汙,這份精神氣節,比起江湖上日日口稱仁義的所謂名門俠道都要令人敬佩。連某不才,借眼前這杯熱茶,敬兩位一杯。”連青顏舉起麵前茶杯,恭聲道。

“哎,連大俠客氣,客氣,嘿嘿。”鄭東霆連忙舉起茶杯一飲而盡,“鄭某雖然靠領江湖花紅過日,但是對於鋤奸伐惡,一向是很有興趣的。”

“嗯,別的不說,鄭兄追殺千麵狐直抵嶺南,射盡囊中七十二枚白羽箭才將這賊子誅殺,這一戰雖然在江湖上沒有傳開來,但是連某卻是略有耳聞。若說仁義莊的賞銀,鄭兄當之無愧。”連青顏笑道。

“比起連大俠的功業,我這點小打小鬧,就不要提上來丟人現眼了。”鄭東霆苦笑著一擺手,“像我這樣的江湖鼠輩,做甚都是丟人現眼,我也不指望人們傳些什麽豐功偉績。隻希望能夠多領些賞金花紅,將來大富大貴,方是正經事。”

看著鄭東霆臉上的落寞之色,連青顏臉色一黯,似乎心中有愧,他連忙咳嗽了一聲,勉強笑道:“我早聽說鄭兄誌願遠大,似乎有意連娶十二房妻妾,這份魄力,放眼江湖那是絕無僅有的。”

“嘿嘿,不瞞大俠,我這點誌願目前也隻是隨口說說。不過十二房妻妾是個男人都想要,隻是很多家夥藏頭露尾,不肯明說而已。你想想,十二房妻妾,一個月換一房,你也別說在一起呆長了會膩,一年裏咱們隻見一個月,這不是天天就如新婚一般甜蜜。若能真的夢想成真,我這輩子也沒什麽別的指望了。”鄭東霆說到這裏,已經忍不住眉花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