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祖悲秋聽得大搖其頭,不敢苟同。連青顏臉色一紅,似乎薄有微辭,但是卻又忍耐了下去。他下意識地用手輕輕撫了撫臉頰,整理了一下思緒,沉聲道:“兩位,洛家血案似乎在江湖上掀起了軒然大波。而你們正在這股洪流的漩渦中心,隨時會被惡浪吞沒。現在太行山寨要拉你們入夥,關中刑堂要抓你們下案,越女宮人想要掏光你們的腦子,而海南劍派更想斬你們的人頭,更不要提還沒有出手的年幫和昆侖魔教。你們在江湖上不再安全,不知道你們今後的打算是什麽?”

祖悲秋茫然道:“我也不知道啊。我隻希望找到秋彤,把她接回我在益州的故鄉,從此忘掉江湖上的是是非非。但是鬧到現在的地步,明天是死是活都不曉得,我又有什麽打算。”

“嘿嘿,”鄭東霆苦笑著伸了個懶腰,“江湖子弟江湖老,我們在江湖上混的,都知道遲早有這麽一天,不要提什麽打算,今日不知明日事,過得一天是一天。”

“如今之際,最安全的辦法就是你們和我呆在一起,如果是我的話,暫時可以保住兩位的安全。”連青顏沉聲道。

“連大俠肯為我二人出麵?”鄭東霆驚訝地說。

“嗯,”連青顏點點頭,“看在兩位都是血性漢子,我連某便為兩位出一次頭。”

四五月份正是天山雪融,春回大地的時候。天山天池周圍色呈嫩黃淡綠的雪嶺雲衫,白楊塔鬆開始吐綠納新,在博格達峰北坡山腰的草甸上,忍冬,山楂,高長及腰的薔薇也開始抽枝散葉。天山中段山腰附近的瑤池此刻也告別了冬季的寒冰,開始顯示出它動人的水色。在瑤池以西的玉女潭浮冰化盡,潭水波紋如畫,清澈碧綠,池側西小天池飛瀑經過一冬的無聲無息,此刻開始歡快奔騰,打破了天山瑤池經冬的沉寂。

天色剛剛露出魚肚白,玉女潭畔憑崖而建,東望瑤池,西觀飛瀑的望雲軒中已經有人影閃動。這是那些有幸進入望雲軒的天山弟子們早早起身,開始做早課。

天山望雲軒乃是天下所有江湖子弟夢寐以求的聖地之一。江湖傳言:一入望雲軒,人生自風流。說到望雲軒的重要,還要從天山派的擇徒開始說起。

每隔五年,天山派會在江湖中廣發招徒帖,有潛力成為天山子弟的武林世家,江湖少傑,後起之秀們都會收到此帖。此帖一出,天下武林健兒無不爭先恐後從四麵八方,大唐十道不遠萬裏趕到隴右道沙州聚集,希望憑借此帖身登龍門,成為名噪一時的天山子弟。沙州每五年這個時候,都會有十位天山接引弟子在此相候。他們會帶領著身懷招徒帖的武林健兒開始向天山挺進。

當然,很多江湖少年根本沒有招徒帖,也意味著他們沒有招徒帖上進入天山的指路圖。但是人們並不放棄,他們遠遠跟在天山弟子們的身後,憑借自己的力量跋山涉水,曆盡艱險向著天山進發。

從天山到沙州要經過人間死地蒲昌海,綿延萬裏的沙漠,荒無人煙的戈壁荒山,撲朔迷離的奇嶺怪灘。最可怕的是,此刻突厥複國,胡人實力大增。塞外響馬,沙漠狼盜,峽嶺山賊,神出鬼沒,到處都是。人們必須克服一切天險和人險,曆盡多重苦難才能到達遠在西北邊陲之地的天山。

每五年都有數千有誌少年爭相朝著天山進發,但是能夠成功到達天山中麓的,隻有區區數百人。到達天山並非此行的終結,進入天山的江湖兒女必須接受天山師長們一連串的殘酷考驗,經受住考驗的人才能夠留下來,而那些沒有過關的人們不得不滿心遺憾地打道回府。

這些新入門的弟子因此可以成為天山弟子,得以修習天山入門劍法——雲鬆劍法。雲鬆劍法共分三十六招,前十二招簡潔易學,是天山劍法的叩門磚。如果這路劍法都使不好,該名弟子一定會被勸說離去。而中間十二招劍法考驗的是人們飛翔騰躍的功夫,分別由淩空下擊,斜撲側擊,回身反手刺和巧雲臥推刺等招法。如果天山弟子對於這十二招劍法能夠迅速領略,那麽這些弟子將會由追月閣的高手傳授十幾路重輕巧重身法重招式的劍法。後十二招劍法氣勢凝重,蒼勁有力,要配合內功心法催發而出。如果天山弟子能夠領略這十二招劍法,那麽他們將會由有所不為軒的高手前輩傳授十餘路重氣勢重內功修為的劍法。如果有的弟子三十六招劍法統統能夠圓轉如意的使出,那麽他們將會進入望雲軒,由護法長老傳授天山七十二劍訣要義。

每五年天山劍派都會有一百多名新弟子,而在修習了雲鬆劍法之後,隻有五十名弟子可以留下。而這五十名弟子中,大概會有二十餘人會被選入建於瑤池北岸的追月閣,另外二十餘人則進入建於瑤池南岸的有所不為軒。隻有一到兩人能夠進入號稱劍術天堂的聖地望雲軒,有的時候甚至一個人都沒有。

進入望雲軒後,整個天山派諸路劍法的大門完全向這些天之驕子敞開,各種引人入勝的天下奇劍任君一覽。任何人在望雲軒經過數年的修煉都會成為能在江湖上占有一席之地的英雄俠少。這已經是一個江湖人追求一輩子的理想。但是望雲軒的好處還不止這些,在望雲軒弟子中的資質極優者,會被選到位於瑤池西岸的天山劍派中心建築泛舟居中,接受天山掌門和名宿的親身指點,這些指點就不隻限於劍法,甚至包括了天下所有武功的要訣和破綻。他們然後會被放到江湖中摔打曆練,積累經驗。到最後,這些在江湖上表現優秀,品行端正,贏得美名的弟子會在十年後回天山,進入位於黑龍潭南側的彈劍閣潛修,他日會成為天山長老甚至是掌門的候選。

一入望雲軒,人生自風流之名,由此而來。

洛秋彤便在望雲軒中修習了將近十年。天山七十二路劍法在她心中仿佛生了根一般牢牢記住。其中一十六路劍法她已經能夠熟極而流,推陳出新。這令她即使在望雲軒弟子中也顯得格外出類拔萃。這一日,她照例在望雲軒可以俯看西小天池飛瀑的懸樓上苦修天山先天氣功。這路內功博大精深,和江湖中盛行的諸路氣功迥然不同,其變化之繁複,運用之玄妙,效用之奇特,無不堪稱天下無雙。若能夠精通這路內功心法,那麽在她手中久久無法自如施展的三清九霄劍,月華弧光劍,誇父追日劍等天山頂尖劍法就可以一蹴而就。

清冽入骨的氣流在洛秋彤的身上有條不紊地沿著四肢百骸任意流淌,丹田的氣海宛若正在經曆著驚濤駭浪,一股股洶湧澎湃的波動從小腹擴展到全身上下。如果在平時,行功到此刻,這一天的早課應該已經功德圓滿,洛秋彤會收斂起這股氣勁,將它隱沒在丹田之中。但是今天她忽然感到一種毫無由來的自信,她雙手猛地變化了手訣,一路上行,一對食指戟指太陽穴,抬頭望天。接著她雙手一開,丹田運力,一股磅礴如江潮的恢宏氣流從全身百穴衝到百匯穴。她感到渾身上下都充溢著無法釋放的氣勁,仿佛整個人就要炸開。奇怪的是,她感不到一絲緊張,卻隻有欣喜若狂。她不由自主地張開素口,吐出一口長氣。這口長氣竟然化成了一聲穿金破玉的震耳嘯聲,氣勢磅礴地激**在天山瑤池方圓百裏的天空之上。

正在望雲軒練武場上演習劍法的天山弟子們紛紛收劍而立,麵朝著懸樓望去,嘈雜的議論聲頓時響徹了樓台亭閣。

“鳳鳴清閣,天山又多了一把名劍!”

“是洛師姐嗎?真神人也!”

“想不到一位弱女子竟能在短短數年內練成先天氣功。”

“天啊,看來洛師妹就要下山了!”

“我隻想說一句,為什麽不是我……”

洛秋彤張開眼,快美難言地長出了一口氣,露出一絲心滿意足的笑容。就在這時,一名年幼的天山弟子一個縱躍,飛身上了懸樓,在洛秋彤麵前一拱手,笑道:“恭喜洛師姐練成先天氣功,掌門師伯在泛舟居有請。”

掌門,泛舟居這兩個詞令洛秋彤心中一凜:“泛舟居,我真的有資格可一入泛舟居了嗎?十年來我日日夜夜想的都是此事,莫非今日我真的可以如願?”

“你暫時仍進不了泛舟居。”這是天山掌門連紫傑看到洛秋彤的第一句話。

“掌門師伯,我入門已經十年,武功不敢說進步多少,但是比起任何望雲軒弟子都決不遜色。而且我已經練成了……先天氣功。”洛秋彤說到這裏,臉色一陣興奮。

“嗯,是,我聽到了。”連紫傑滿臉微笑,“幹得不錯,幹得不錯。七年練成先天氣功。而且是正宗的天山三清功。這在天山曆代弟子中都是絕無僅有。放眼江湖,從古到今,說到修習先天氣功的速度,你是第一快的。”

“謝掌門師伯誇獎。”洛秋彤心中一陣歡騰,連忙萬福道。

“但是你還是進不了泛舟居。”連紫傑突然道。

“啊……”洛秋彤愣住了,她真想不到這位大名鼎鼎的連掌門翻臉比翻書還快。

“因為我是女兒身?”洛秋彤試探著問道。

“胡說,我天山派一向的主張就是男女平等。創派始祖王瓊的劍法就是從女子手中學來的。所以無論男女,在學劍的權利上都是一樣的。”連紫傑手指在空中晃了晃,似乎非常沉醉於自己所說的理論。

“噢,”洛秋彤聽到這裏心裏好受了很多,“那我就放心了,那應該是什麽原因呢?”

“因為你其身不正。”

“啊!”連紫傑的話仿佛致命一擊,打得洛秋彤剛剛回溫的心靈再次備受創傷。

“我其身不正,這話怎麽說?”洛秋彤委屈地問道。

“你本為益州祖家的媳婦,公婆在堂,夫婿尚存,你離家出走,十年不歸,在天山苦練武功,此為不倫不孝。若我把你召入泛舟居,天山劍派的威望就會毀於一旦,而我連紫傑又如何有麵目號令本門子弟?”連紫傑搖頭道。

“掌門師伯所說,秋彤不敢反駁。不過掌門既然認為秋彤其身不正,為何當初把我招入天山派,又選為望雲軒弟子。”洛秋彤撅著嘴問道。

“因為你真乃良質美材也!”連紫傑用力一麵前的桌案,仿佛滿心快美無處發泄,“本來江湖有史以來修習先天氣功最快的,是越女宮第八十一任宮主華驚虹。八年有成。越女宮人向來以此為傲,如今你居然七年有成,這讓天山派在內功一項上已經壓過了越女宮。我決不後悔當時的決定,若我不收你,你轉投越女宮,那豈不糟糕,哈哈哈。”

“原來如此!掌門師伯,我本以為你是看在我家門身世才收我為徒的……”洛秋彤恍然大悟地說。

連紫傑神色一窘:“噢,我原先是這麽跟你說的?”

“無論如何,請問掌門師伯傳召弟子究竟所為何事?”洛秋彤苦笑一聲,忍不住問道。

“嗯,就是現在我有另一個理由不招你入泛舟居了,想聽聽嗎?”連紫傑問道。

“弟子洗耳恭聽。”

“好,我剛剛收到飛鴿傳書,天山在江南行走的弟子加急通報,你娘家數百親族一夜之間遭到匪徒血洗,滿門橫死,附近的天山弟子已經加入追查。現在你有孝在身,更加不能入泛舟居了。”

這個噩耗在連紫傑毫無緊張神經的隨口述說下,仿佛晴天霹靂狠狠打到洛秋彤的頭頂,令她雙眼一花,渾身癱軟,雙腿一曲,跪坐於地:“這……這便如何是好!”

“別難過,孩子。”連紫傑蹲下身,拍了拍洛秋彤的肩膀,“入不了泛舟居,不代表學不了上乘武功,以後我有時間會親自到望雲軒指點你的劍法。現在你已經練成十六路神劍,再過二十年……”

“掌門師伯,我想現在首要的事情是為我父母親族報仇雪恨……”洛秋彤此刻已經梨花帶雨,泣不成聲。

“噢,對對。其實……我是不是應該一見麵就告訴你這件事,因為這對你來說比較重要?”連紫傑撓了撓頭,小心地問道。

洛秋彤有氣無力地白了他一眼,哽咽著說道:“弟子不敢埋怨掌門師伯。”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從地上顫抖地站起身,朝連紫傑深深一揖:“掌門師伯,家仇深重,弟子一刻不敢停留,希望今日下山,到江南查詢真凶,為家門報仇雪恨。”

“不錯不錯,這是應該的。”連紫傑連連點頭,朝她一擺手,“你去吧。對了,記住兩個名字:鄭東霆,還有你的夫婿祖悲秋,他們可能是滅門血案的關鍵人物。”

“悲秋?!”洛秋彤聽到這個名字渾身一震,“他……他怎地會和這滅門慘案有關?”

“是這樣,江南子弟們信上說:事情是由鄭祖二人上洛家遞休書而起的,洛家不肯接休書,祖洛兩家大打出手,結果洛家當夜滅門。當然是不是這兩個人親手殺的洛家人還沒有查明。”連紫傑絮絮叨叨地說著。

“難道,難道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洛秋彤聽到這裏,隻感到天愁地慘,再無生趣,“我十年未歸,悲秋因怨成憤,大鬧洛家,雙方一時想不開……”說到這裏,她不敢再想下去,隻感到全身火燒火燎,必須盡快趕到江南查清事情真相才能一解心結。她再也呆不下去,匆匆朝著連紫傑深揖一禮,轉身奪門而去。

看著洛秋彤一個閃身不見了蹤影,連紫傑拍了拍自己發福的肚子,聳了聳肩膀:“這麽急,換洗衣服都不帶!”

就在這時,望雲軒首席弟子馮百歲突然衝入泛舟居主閣,雙手捧上一枚飛鴿傳書信函,大聲道:“掌門師伯,青顏有飛鴿傳書來了。”

“噢?”連紫傑上前拿過書信,喃喃地說,“這個小瘋子在揚州不會有什麽新發現吧。”他將書信撣開,一目十行地看了一眼,頓時臉色大變。他猛地抬起頭,對馮百歲道:“你立刻把你洛師妹追回來。”

“掌門師伯!以洛師妹的輕功,我怕……就算是您……也……”說到這裏,馮百歲滿臉惶恐地低下頭不再說話。

“嘿,這下麻煩了。”連紫傑搓了搓手,“這個該死的牧天侯,別的不說,傳下來的輕功真讓人頭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