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求醉的茅屋裏充滿了酸臭的黴味,仿佛很多殘羹剩飯因為在房中堆放的太久而腐爛的味道。鄭東霆等四人剛剛一進茅屋,差一點被熏昏在地。祖悲秋雙眼一翻白,頓時軟倒在鄭東霆肩膀上。時值黃昏,彭求醉用顫抖的雙手點起了屋子裏的油燈,接著盤膝坐到炕上,將屋子中僅有的一壇略帶餿味的劣酒抱到膝上,開壇聞了聞,心滿意足地微微一笑,咧嘴道:“說罷,那個洛家來的紈絝子弟說的是不是真的?”

“千真萬確,太行山傾巢而出,柯偃月威震關中,七派八家五大幫無人敢與之抗衡,隻能龜縮於刑堂固守,危在旦夕。”鄭東霆沉聲道。

“大伯,普天下隻有你才是柯偃月的對手,你一定要出山啊。”彭七焦急地說道。

“嗯。”彭求醉抱起酒壇咕嘟咕嘟喝了幾口酒,“既然你叫我大伯,定是彭門的人,彭門有人在關中嗎?”

“沒有啊。”彭七忙說道。

“那你在那兒瞎起個什麽勁兒?”彭求醉皺眉道。

“但是行俠仗義向來是我們彭門的本分,大伯當年……”彭七瞠目道。

“我當年怎樣?”彭求醉一把將酒壇擺到一邊,直起身子,“是,我當年也曾經懲惡除奸,濟困扶危,救死扶傷,做過不少好事,但是我可從來沒有做過什麽俠舉。如果說行俠仗義是彭門的本分,我是半點本分都沒有盡過。”

“但是……”彭七求助地望了眾人一眼,似乎摸不著頭腦。

“彭大俠,懲惡除奸,濟困扶危,救死扶傷,就是行俠仗義啊!這不就是俠客們幹的事兒嗎?”鄭東霆大聲道。

“正是,正是!”蕭重威也道。

“是個屁!”彭求醉瞪眼道。此語一出,眾人盡皆愕然。

“你們以為我為什麽當了天下第一俠?”彭求醉問道。

“因為你行俠仗義,萬眾敬仰……”彭七愣頭愣腦地說道。話還沒有說到一半,彭求醉一個大嘴巴立刻把他抽倒在地。

“因為你做的好事最多,大家都喜歡你?”蕭重威小心翼翼地問道。

彭求醉朝他一揚手,嚇得他倒退三步躲到了彭七的身後。他轉頭望向鄭東霆和祖悲秋:“你們說你們是牧天侯的徒弟?那你們來說說。”

“因為你武功好?”祖悲秋膽怯地問道。

“哎,”彭求醉用手一指祖悲秋,“有點兒沾邊了。難怪牧天侯那老王八蛋收你為徒,這眼光真賊。”

“因為你殺的人多。”鄭東霆半開玩笑地說。剛說完這句話,彭七和蕭重威同時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但是彭求醉卻似乎感到非常高興,他用力一拍炕頭:“奶奶的,就你說的最在理。沒錯,老子當年殺的人太多了。北太行的,南十八寨的,五大幫的,黑道五門十三會的,海南劍派的,昆侖魔教的。平生大戰小戰三百餘場,殺過上千人。這還不算,我最輝煌的戰績是和人決鬥八百四十一次,從無敗績。我這輩子,從來沒有在武功上輸給過任何人。天底下的人都怕了我,便給我豎個天下第一俠的牌坊,有了這個身份,讓我多個顧及,少殺些人。這幫家夥那是怕了我。”

聽到彭求醉介紹完自己當年榮獲天下第一俠的經過,鄭東霆等四人張口結舌,茫然無語,心中轟地一聲巨響,似乎十數年來對彭求醉無以複加的崇拜瞬間粉碎。

“但是,你做了那麽多的好事,救了那麽多人的性命,這在關中劍派中都有案可查……”彭七不甘心地說。

“武功高強者橫行於世,不是殺人,就是救人,這算什麽。”彭求醉胖頭一晃,不可一世地說,“這一點柯偃月和我沒什麽區別,隻是他喜歡殺人攫命,老子更喜歡救人於水深火熱,享受一下萬家生佛的快感。這哪裏算是什麽俠客。”

他用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鼻涕,興致勃勃地說:“什麽叫俠啊,雖千萬人吾往矣,明知必死,傾身以赴。荊軻刺秦,專諸刺楚,那才叫俠客,真正的熱血漢子。我濟困扶危都是率性而為,長刀所向,無人能當,用不著冒什麽風險,隻會逞足威風。我這一輩子雖然刀光劍影的經曆不少,但是要說真正出生入死,從來沒有過一次,可稱得上一帆風順。”

“這麽說……你確實不算當世大俠。”鄭東霆聽罷仔細一想,不由得連連點頭。

“嘿,怪隻怪我生來天賦異稟,剛一出師就已經武功絕頂……”彭求醉抱起身邊的酒壇子,再次仰頭痛飲。

“彭大叔,你既然這麽厲害,想來一定能夠打過柯偃月吧?”蕭重威好奇地問道。

聽到蕭重威的話,彭求醉神色一黯,默然將酒壇放下,沒有說話。

“彭大俠,你二十年前為什麽會突然退出江湖,還將五虎斷門刀譜泄露給了我師父?”祖悲秋似乎是幾人之中最不關心俠客風流的人,他一見到彭求醉聽到柯偃月的名字神色怪異,頓時想起了這個關鍵。

“你師父……”彭求醉哼了一聲,“奶奶的,他就是個王八羔子。你以為他是憑本事從我手裏搶來五虎斷門刀譜的?哼,我呸,他那點兒偷學來的笨功夫,還不是我彭門刀法的對手。但是他居然對我使詐,讓我結結實實地栽了一個跟頭。”

“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大伯,你就跟我們講一講吧。”彭七等人好奇心大炙,連連催促。

“二十年了,二十年!”彭求醉把酒壇往身邊一撂,猛然從炕上站起身。他那臃腫的身形瞬間變得氣勢頗人,仿佛一隻蜷縮在山崖間的孤鷹突然展開了雄健的翅膀。他穿過房中的四人來到門前,仰頭眺望著門前天空中的幾點寒星,“每一天晚上我都會想到那一晚的情景,唉,後悔當天我為什麽會把一切都搞得一塌糊塗。”

“彭大俠……”鄭東霆開口道。

“別叫我彭大俠,我配做個屁大俠。”彭求醉用力一拍身邊的房門,轟地一聲,整個茅屋都跟著瑟瑟發抖,一股又一股的灰塵從房梁上落下來,將眾人的頭發染成了灰白色。祖悲秋慘叫一聲,手忙腳亂地衝出茅房,拚命拍打著衣襟。

“大叔,說出來也許你會感到好過些。”鄭東霆連忙開導道。

“事到如今,我還有什麽可失去的。”彭求醉苦笑一聲,朗聲道,“二十年前,太行山出了個刀王,三十不到的年紀打遍天下無敵手。一口偃月刀使得出神入化,人們說天下第一刀的稱號不是我就是他。他的名字就是柯偃月。當時這個家夥不但凶悍,而且狂傲,直接放下話來對我挑戰,說是要滅了我天下第一俠的威風。我彭求醉是嚇大的,他想要滅我,我還想滅了他呢。於是我們兩個就約在了七月初七在梧桐嶺一決生死。當時我也有四十歲了吧。天下第一俠都當了快十年了,殺過了數不清的高手。但是我清楚得很,這一次和柯偃月的交手是我一生中最凶險的一次。決鬥之前我心下尋思,這一次比刀我和他贏麵也就是五五開,說不定還是四六,所以心中還是有點發怵的。”

“因為您老人家這是第一次要經曆出生入死的考驗?”鄭東霆問道。

“可不是。以前江湖上哪有這麽厲害的刀客。所以那一次我比約定的決鬥日期早了一天到達梧桐嶺,想要在梧桐嶺周圍轉悠轉悠,看看地勢,觀觀風向,目測一下周圍山巒的位置,計算一下陽光的角度,看看自己什麽時候朝什麽方向站能夠避開太陽直射雙眼。”彭求醉不厭其煩地說道。

“原來決鬥這麽複雜啊!”彭七忍不住問道。

“可不是,要是我,就算看到也記不住啊。”蕭重威點頭道。

“蠢貨,你們這幫小毛孩子真是越來越毛躁了。和旗鼓相當的對手比武任何因素都能夠影響勝負,可不能光憑運氣。”彭求醉不滿地朝他們瞪了一眼,“嗯……我說到哪兒了,對,我提前一天到梧桐嶺勘察地形。天黑之後,我就到鳳凰客棧喝酒。我剛一走進客棧,就看到牧天侯和一位美若天仙的女子坐在客棧一層的角落裏正在飲酒作樂。牧天侯當時已經是個臭名遠揚的江湖敗類。我雖然一眼認出了他來,但是想著第二天就要和柯偃月拚命,於是決定暫時不要去找他的麻煩。所以我就找了個離他遠遠的位置坐下,要了幾壇好酒,準備痛飲一番,然後倒頭大睡,養足精神,明日一舉結果柯偃月。”說到這裏,彭求醉感到嘴角一陣發幹,忍不住伸出手去,對準炕上的酒壇運力一抓,這重達十餘斤的酒壇忽悠一聲端端正正飛到他的掌心。彭求醉倒拎起酒壇,對嘴猛灌了數口酒水。

“那一天的鳳凰客棧人丁稀少,冷冷清清。一層的酒客除了我就是牧天侯和那美豔女子。剛開始的時候,這對男女隻是低聲囈語,但是漸漸的,他們便開始公然調笑,飲酒行令,打情罵俏好不熱鬧,我當時想,這個牧天侯在哪裏買來的一位異國舞姬,果然是好豔福。”

“異國女子?”祖悲秋和鄭東霆大吃一驚,同聲問道。

“正是。”彭求醉道,“那女子顴骨高聳,雙眼深陷,瞳孔泛藍,典型的外族女子,相貌秀美絕倫,簡直有傾國傾城之姿。乍看之下已經有驚豔之感,仔細看來竟越來越風姿卓絕,令人無法移開目光。”

“大伯,你莫不是見色起意吧?”彭七聽得一身冷汗,忙問道。

“混小子!”彭求醉抬手在他腦子上狠狠打了一記,“你大伯我怎會為了不相幹女子去主動生事。誰知道,我不去生事,那牧天侯卻找上了我。他轉頭看到我在喝悶酒,立刻長身而起,朗聲道:‘芸兒,今日我們竟然能和天下第一俠彭求醉同處一室,實在是難得的際遇。不如你為彭大俠獻上一曲胡旋舞以作酒興。’那個異域女子芸兒笑道:‘能為彭大俠獻舞乃是芸兒的榮幸,隻是此地無鼓樂,無繡球,無聲之舞,不成興致。’好一個牧天侯,他一把抓起我桌前一個已經飲空的酒壇,隨手丟到那個芸兒的腳下,接著將我桌上的杯盤碗碟或正放,或倒放,擺成一圈,拿起筷子,東敲一記,西打一下,竟然婉轉成音,演繹出一場抑揚頓挫,生動活潑的鼓樂出來。”

一絲緬懷的光芒在彭求醉的眼中一閃而過,仿佛當日的景象對他的影響之深,就算在二十年後的今天仍然曆曆在目。

“隻聽得牧天侯的鼓樂慷慨激烈,節奏鏗鏘有力,而且越奏越快。芸兒縱身踏在酒壇上,應和著那簡潔明快的節奏翩翩起舞,剛開始的時候還能看到她張弛有度,嫵媚動人的舞姿,但是隨著樂聲愈演愈烈,仿佛江河**,芸兒的身子越轉越快越轉越急,到最後隻能看到一片紅白相間模糊不定的影像在酒壇上急轉。最動人的是她每八個節拍之間必有一個令人目眩神怡的頓挫,令她秀美絕倫的身影能夠毫無阻滯地進入我的眼簾,舞到最後她已經化為一片清風消失在空氣之中,但是她那因頓挫而產生的幻影卻仍然滯留在酒壇之上,仿佛一瞬間變出了成千上萬個不同姿勢,不同神態的芸兒姑娘,緊接著……”說到這裏,彭求醉急促地喘了幾口氣,抬手痛飲了兩口劣酒。

“緊接著怎樣?”屋裏的四人齊聲問道。

“呼,想到當時的情景,我都會感到心髒仿佛要跳出腔子。”彭求醉雙眼迷離,連語聲都變得輕柔無比。

“到底怎樣?”屋子裏四人也再也忍不住了,紛紛催促道。

“因為之前的胡旋舞太過猛烈,芸兒姑娘朱釵半倒,雲鬢散亂,赤紅色的衣襟從她的肩頭滑落,一抹白得耀眼的香肩仿佛明月出雲,照得我雙眼一花,不知人間何世。那一刻我隻感到天旋地轉,仿佛自己就要命歸九泉。即使我真的就這樣在她的舞影中死去,我亦無怨無悔。當真是人間至美,莫過於此,人生至此,夫複何求。”彭求醉喃喃地說,“當時的我忘記了一切,振臂而呼,轟然叫好,高舉酒杯向她遙遙致敬。而那時的芸兒姑娘眼裏卻沒有別的男人,隻是癡癡地看著停箸鼓掌的牧天侯。仿佛剛才那一段撩動人心的熱舞都是為了他一人而跳。我在江湖上打滾了半生,這雙濁眼倒也有幾分認人之能,一見之下,我就料定這芸兒姑娘實對牧天侯癡情一片。”

“芸兒姑娘舞畢,縱身跳下酒壇,扶住雲鬢,向我們告了個罪,隨著老板娘到後堂略作更衣打扮。而牧天侯也趁這個機會向我倒了一杯酒,沉聲道:‘彭兄,你看這位芸兒姑娘風姿如何,可入得了兄的法眼。’我當然無二話,雙挑大指沒口子地稱好。牧天侯微微一笑,出乎意料地說:‘如果兄有意,這個女子便是彭兄的人。在下願用這個女子和彭兄換取五虎斷門刀譜。’”

“噗”地一聲,彭求醉手中的酒壇被他一把抓碎,渾濁的酒水瀑布般隨著酒壇碎片鋪滿一地:“老子平生最恨人販子。這樣對他癡情一片的女子竟然被牧天侯仿佛牲口一樣隨手轉換,是個人就頂不順。當時我勃然大怒,對他破口大罵,斷然拒絕了他。牧天侯倒也好脾氣,竟沒生氣,隻是聳了聳肩膀,說道:‘早就知道彭兄性子剛烈,這樣的條件斷然不會接受。也罷,我就用芸兒到白馬堡和鄭北飛換取銀弓白羽箭的秘籍,雖然不如五虎斷門刀如此出名,卻也算是武林數一數二個功夫。’”

“我……我那個死鬼老爹?”鄭東霆瞠目問道。

“哼,鄭北飛在江湖上那已經不算個人物了。貪花好色,好酒貪杯,終日隻知道鬥雞走狗,飲酒尋歡。白馬堡到他手上就算是毀了。他這種人看到芸兒姑娘的姿色,別說一套銀弓白羽箭譜,便是十套也換了。想到芸兒姑娘幻夢成空,落到鄭北飛手中備受折磨的慘狀,我滿心不忿,一句話不說,隻是一個勁兒地飲酒。牧天侯也不再說話,陪著我一杯又一杯地痛飲。到最後,我終於氣不過,一把將他手中的酒杯打翻在地,指著他鼻子罵他:‘我早知道你是個薄情寡義的登徒子,不過我沒想到你竟是個狼心狗肺的畜牲。就算是我這個粗人都看得出芸兒姑娘對你情深意重,你不喜歡她也就罷了,還把她當貨物一樣出售,簡直下賤,像你這樣的王八羔子我第一個看不順眼。’”

“好,罵得好!”鄭東霆和祖悲秋聽到這裏分外感到解氣,齊聲道,這兩個牧天侯的徒弟受了這個師父太多的欺騙和折磨,做夢都想要這樣痛痛快快地怒罵他一頓。

“大伯,天底下可能隻有你有這個膽氣當著牧天侯的麵痛罵他。”彭七欽佩地說。

“那可不。”彭求醉用力一排自己鼓囊囊的胸膛,“二十年從無敗績,你當開玩笑的?老子就算到了閻王殿上也是橫著走。牧天侯聽到這裏再好脾氣也忍不住,當時也怒得拍案而起,厲聲道:‘姓彭的,我敬你天下第一俠的名聲,處處讓你三分。誰知你蹬鼻子上臉,屢次折辱於我。今日我就在這裏和你決一勝負。’我對牧天侯說:‘老子今天沒空理你,後天早上,咱們就在梧桐嶺一較高下。’牧天侯當時就火了,說:‘你當麵折辱於我,還要我忍一天兩夜再和你動手,到時候還沒打已經氣死了。我知道你怕和我打起來誤了和柯偃月決戰的時辰,這樣,我們對對掌,一決高下。’哼,對掌……牧天侯的小無相功豈是易於。我擅長的是刀法決勝,內功不是強項,較量之下說不定真打不過他。雖然說對掌不至於決生死,但是如果我受了這麽重的內傷,明日一戰柯偃月三刀之內就能取我性命。”

彭求醉長長地歎了口氣:“一個牧天侯,一個柯偃月。仿佛天底下能夠和我一較高下的高手都在一天之內聚集到了我鼻尖底下。我闖**江湖二十年來從來沒遇到這麽凶險的局勢,當時我心裏一虛,竟然有了一絲畏懼。那牧天侯一眼就看出了我的猶豫,頓時仰天長笑:‘我當彭求醉真的是英雄虎膽,原來你也有害怕的時候。’我頓時火了,將兩臂袖子一擼,就要拚著重傷和他對掌。牧天侯見狀一擺手,道:‘你雖然屢次辱我,但是罪不致死。明日你就要和柯偃月決戰,今日和你對掌,就是要你的命。好吧,我們各讓一步,就擲一擲骰子,比大小。’擲骰子江湖上打過滾的朋友都精通得很,講究投擲手法的精準,內力運用的巧妙,還要賭對方的心理,乃是鬥智鬥力的功夫。總的來說,誰的膽識夠大,內力夠好,心思夠巧,誰就能贏。我一想:好啊,這比對掌可強太多了。於是點頭答應。誰知那牧天侯又道:‘擲骰子不痛不癢,如何讓我解氣,不如我們賭一賭彩頭。’我一想也對,擲骰子一翻兩瞪眼,沒有賭注,誰輸誰贏都毫無意義,如果我今天能夠贏了這一局,讓牧天侯好好受一回教訓,也算是為天下被他欺負過的武林同道出口惡氣。於是我就點頭同意。牧天侯微微一笑,說:‘我若是贏了,你便要把彭門五虎斷門刀的刀譜給我。我若是輸了,芸兒就歸你。’”

“彭大叔,難道你就這樣答應了?”蕭重威驚訝地問道,“這明顯是一個騙局啊。”

“你當我不知道?”彭求醉瞪眼怒道,“可是牧天侯一提到芸兒姑娘,我心裏就是一**啊。奶奶的,當時我滿腦子都是她風姿卓絕的影子,我忍不住想如果有這樣一個天仙似的人兒常伴左右,出雙入對,那可是挺美的。不過我再一想,我彭求醉粗胚一個,既不懂得惜香憐玉,又不懂得吟詩作對,哄女人的玩意兒是一竅不通,芸兒姑娘早就心有所屬,和我在一起與和鄭北飛在一起又有什麽區別。倒不如我借此機會成全了她,那她以後想到我的時候,能念起我彭求醉的好,也算聊以慰藉。於是我就對他說:‘不用把芸兒姑娘給我。如果你輸了,立刻當著我的麵和她拜堂成親,娶她做你的原配夫人,發誓一生一世對她好。’他一聽,居然愣了一下,似乎想不到我要他做的是這個,沉吟了半晌才緩緩點頭,說:‘好,我牧天侯對天發誓,如果我輸了此局,芸兒便是我的結發妻子。不過,這一局,我要賭大。’你們都會內功,應該知道咱們江湖人比點子小容易,內力一運,別管多少個骰子,一口氣爆他個稀巴爛,算是個零點。但是比點子大變化就多了。我就知道一招氣功手法,可以將所有的骰子攔腰斬成兩段,如果是兩個骰子,可以變成四段,上下加起來一共能有十四點,幾乎算是穩操勝券。當時我就同意了,讓牧天侯先擲。”

“牧天侯從懷中拿出兩個骰子,用一枚篩盅一蓋,抖手一旋,篩盅裹著兩枚骰子發了瘋似地打旋,仿佛旗花火箭一樣衝到了半空。接著這篩盅在他強猛的內力催壓下吃不住勁兒,憑空爆成了漫天蝴蝶一般的碎片。這些碎片在他的內力操控之下百鳥朝鳳一樣在兩枚骰子的邊緣飛旋。等到這兩枚骰子落到桌上,我發現兩枚骰子十二麵全部被碎片的鋒緣削下,在我麵前排成了整整齊齊的兩排。一共是……是……”

“四十二點。”祖悲秋接口道。

“對。這四十二骰眼和我真的是大眼瞪小眼。我呆呆地看著桌麵上這兩排點數,半晌沒有說話,最後沒有辦法,隻能老老實實將彭門五虎斷門刀譜甩在了桌上。這個時候那個芸兒姑娘正好換完衣服,整裝而出。牧天侯隨手將五虎斷門刀譜揣入懷中,笑著對我說:‘好叫彭兄知曉,芸兒本來就是我未過門的妻子,但是還要感謝彭兄對她的美意。’說著他把那位芸兒姑娘叫到我麵前,要她敬我三杯酒。我便一杯接一杯地和她對飲。飲罷,她朝我萬福行禮,就和牧天侯走出了門。我看著她飄然遠去的身影,心中滿是苦澀,最後飲得酩酊大醉。”

“彭大叔,不對啊,你既然知道牧天侯給你布下的是天仙局,你為什麽還要和芸兒姑娘對飲三杯酒?這不像你啊。”蕭重威茫然問道。

“小毛孩子懂個屁。”彭求醉不屑地說。

“彭大叔是喜歡上芸兒姑娘了。你別說,我見過那個南宮芸,當真是美若天仙,如果她年輕二十年,就算她再怎麽折磨我,我都要拚命和她對飲三杯酒。”鄭東霆嘿嘿笑著說道。

“你見過芸兒姑娘?”彭求醉微微一驚,立刻問道,“她現在可好?”

“她被我師父始亂終棄,懷著孩子嫁給了關思羽,後來私通太行,如今正被各大門派追殺。”鄭東霆歎息一聲說道。

“哼,牧天侯果然靠不住,該死的。”彭求醉狠狠一擊門框,發出砰然一聲巨響。

“彭大叔,那你最後和柯偃月的比武怎樣了?”祖悲秋突然想起,連忙問道。

“還能怎樣?”彭求醉用力搖了搖頭,“我頂著宿醉和他動手,在第二十招上已經被他超群絕俗的刀式完全壓製,咬牙撐過第四十招後終於被他打飛了所有的單刀,一刀斬在脖頸子上。”

“啊?”屋中的四人齊聲驚呼。

“嚇一跳吧。他在攻出這致命一刀的時候竟然仍有時間翻腕用刀背打在我要害上。我問他為什麽要留下我的性命,他說他打遍天下所向無敵,如今高手寂寞,無人供他試刀,要我滾回青州彭門重練刀法,他日再和他決一勝負。一天之內,我被江湖敗類戲弄,被一個江湖後輩折辱,失去了武林不敗的威名,泄露了彭家不傳之密的絕學,從一個萬眾敬仰的英雄變成了不值一文的行屍走肉。我哪裏還有臉麵在江湖上行走,隻能隱姓埋名退隱江湖。我最後收到風媒的消息,說是芸兒姑娘曾經在關中出沒,於是我隱居到了長安。現在想想,我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到長安。也許,我心底仍然不甘心,想要找到芸兒姑娘問一問當年布下這個天仙局,她是有心還是無心。”說到這裏,彭求醉雙眼一黯,嘴唇不安分地嚅動了一下,但是他的手中已經沒有了酒。

“那……關於太行山……你能不能出馬和柯偃月決一死戰?”鄭東霆為難地問道。

“我和柯偃月當年不能算真正較量過。誰強誰弱都不好說。不過,這二十年來,我酒喝得太多,飯吃得太多,功練得太少,已經不是他的對手。”彭求醉頭搖得仿佛撥浪鼓一樣。

“那……大伯,你不想去關中解圍了?”彭七大驚道。

“傻瓜,沒這個本事解什麽圍,到時候還不是大家抱在一起死?”彭求醉怒道。

“但……但是關中那麽多人都等著我們解圍呢。我們總不能眼看著他們死吧,就算是拚命也該拚一下。”蕭重威爭辯道。

“毛頭小子的見識,光憑一腔熱血能辦成什麽事?當年我彭求醉也是一腔熱血,想要為心愛的人出頭,又怎麽樣呢?到最後還不是一事無成,落得又老又胖又窮,縮在京城的茅草屋中等死。”彭求醉憤然道。

“彭大叔,那個芸兒姑娘現在也在關中,難道你不想再見她最後一麵?”祖悲秋小心翼翼地問道。

聽到祖悲秋的話,彭求醉的眉毛一跳,一雙晦暗無神的眼睛突然射出刺目的精光。“芸兒真的在關中?”他沙啞著嗓子問道。

“千真萬確!”鄭東霆和祖悲秋同聲道。

“你們不是說她正在躲避各大門派的追殺嗎?”彭求醉皺眉問道。

“她被困在了正氣廳中,被各大門派包圍。”祖悲秋連忙道。

“如果……如果彭大叔願意出麵破敵,也許七派八家能夠網開一麵,看在你的麵上免去芸兒姑娘的罪責。”鄭東霆眼珠一轉說道。

“放屁,我豈是居功自傲之人。”彭求醉冷笑著說道,隨即咳嗽了一聲,“哼,不過,我要帶誰走,天下倒也沒人能夠攔住我。”

“正是!這就叫做,嘿嘿,再續前緣。”鄭東霆嬉皮笑臉地說,“彭大叔,機會難得,三生有幸啊。”

“夠了,再說下去你幹脆去當媒婆吧。”彭求醉一屁股坐回到自己的炕上,“咱們明天出發,你們想辦法給我打上幾十斤好酒。我彭求醉無酒不歡,沒有酒喝,殺雞都沒力氣。”

“是!”四個人喜笑顏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