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安頓好彭求醉,彭七、蕭重威和祖悲秋守在病床前,耐心地等待著彭求醉醒來。鄭東霆撇下三人,筋疲力盡地走出彭嬌的醫館,在晌午的朱雀大街上茫然地走著。地麵被太陽曬得滾燙,他感到一陣又一陣輕微的震動從地底傳來,令他仿佛能感到關中刑堂正邪混戰所產生的動靜。多少天了,他和祖悲秋多少次出生入死,忙裏忙外這麽多時候,到最後終成一場空。現在關中刑堂裏到底怎樣了,連青顏怎樣了,天山派怎樣了,好漢幫的兄弟們怎樣了,他統統不知道。他隻知道,事到如今,刑堂內的所有人都已經沒了活路,早晚死路一條。

“你跟他說:十年前,你曾經救過一個小姑娘,你對她說,咱們行俠仗義的,不會告訴你身家來曆的。後來那個小姑娘長大了,她一心想著和當年那個大哥哥一樣行俠仗義,這樣總有一天能夠和他重逢。十年過去,那個小姑娘仍然在尋找著他,一直到她身死的那一天。”

“你跟他說:希望你今後行俠仗義,至少留下你的姓名。否則,將來不知道有多少少女要重複那個小姑娘的悲劇。”

連青顏癡癡的話語在他的耳邊不斷地響了又響。這些天他不顧一切地搜尋著彭求醉,滿腦子想得就是如何突圍,如何尋找彭大俠,彭大俠在哪兒,怎麽勸服他趕赴刑堂救援,他從來沒有想過去找那個不知姓名的英雄少年。這個念頭就仿佛浸滿了毒液的酒漿,剛在心頭出現,就會讓他疼得撕心裂肺,他怕得不敢去想。但是現在,這個念頭卻仿佛吃了大力丸,在他的心頭上躥下跳,反複出現,無一刻安寧。

“難道我就這樣放棄了?”鄭東霆感到頭重腳輕,眼前金星四濺,“關中一役之後,我所能做的隻是在廢墟中尋找刑堂中朋友們的屍首,把他們葬在終南山下。然後一個個去完成他們未了的心願。青顏……我去為她尋找那個鬼才知道的英雄少年。洛求彤……我替她照顧師弟。天山派的朋友……好漢幫的兄弟……我甚至不知道他們未了的心願是什麽。”

“刮”一聲烏鴉淒厲的嘶鳴在他的頭頂響起,他嚇得一個趔趄,幾乎平躺著摔倒在地。

“誰死了?一定有人死了?從來沒有聽過烏鴉叫得這麽淒慘。”冷汗從鄭東霆的臉上滾滾落下,糊在他的眼睛上,令周圍的一切仿佛浸了水一般模糊不清。

“連青顏?馮百歲?洛秋彤?還是……”鄭東霆狠狠要住自己的舌尖,企圖從這瘋狂的幻想中擺脫出來,但是這種幻想仿佛附骨之蛆,揮之不去。

一陣急促的車輪碾地聲從他的側後方傳來。“讓開!找死!”車夫驚怒的聲音從耳側傳來,鄭東霆茫然一閃身,被疾馳而過的一輛馬車撞倒在地,一路滾到朱雀大街旁邊的坊牆牆根才停了下來。從他的懷中,一片焦黃的皮布飛了出來,在他的麵前攤開。鄭東霆從地上撿起這幅皮布放到眼前一看,終於想了起來,這便是昨天千門闖將吳彥彬丟在金玉樓上的人皮麵具。

這是一幅酷似彭求醉壯年行俠之時的人皮麵具,製作精美,手工精細,連那連鬢絡腮胡子都一根根用人發鑲嵌上去,看起來栩栩如生,仿佛一個真真正正的彭求醉正在衝他翻著白眼。

鄭東霆將人皮麵具對著太陽抖了抖,陽光透過人皮麵具雙眼,鼻孔和嘴唇的開口投射了過來,在他的眼前幻化出一片七彩的暈光。他將人皮麵具反轉過來,輕輕地抹在臉上,轉過身來,側對陽光看著自己在地上的影像。人皮麵具上的絡腮胡子仿佛獅子的鬃毛一樣隨風飄舞,雖然是一道剪影,但是卻顯出了一番不一樣的威風。

“咳咳,我乃是天下第一俠彭求醉……”鄭東霆咳嗽了一聲,開口嚐試著喝了一聲。這聲呐喊讓周圍的路人都驚訝地朝他望來。

“看什麽看?沒見過老子嗎?”鄭東霆怒目斷喝一聲,隻嚇得周圍的大人小孩都驚叫著四散逃開。

一股又一股激動的熱流在鄭東霆心頭不停翻滾,他隻感到臉頰火辣辣地發燙,眼前的一切重新變得晶瑩剔透,所有的煩惱憂愁,灰心沮喪一瞬間消散在心頭那股火焰之中。

“我……就是青虎彭求醉!”鄭東霆對著空空****的大街暴喝了一聲。聽著自己威猛的聲音在朱雀大街上悠悠地回**著,他隻感到一陣沒來由的暢快,不禁仰首望天,痛痛快快地大笑了起來。

空鄭東霆回到彭嬌醫館的時候,彭七,蕭重威和祖悲秋都在一籌莫展地枯坐彭求醉床頭,眼巴巴地等他醒轉,猛回頭看到他隻嚇得彭七和蕭重威一屁股坐倒在地。

“彭大叔?”“大伯?”彭七和蕭重威下意識地失聲叫道。隻有祖悲秋站起身來不解地皺眉道:“師兄?”

聽到祖悲秋的叫喚,彭七和蕭重威這才想起吳彥彬的人皮麵具,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鄭東霆,都什麽時候了還隻顧著玩,我們都快急死了!”彭七瞪眼道。

蕭重威用力地咳嗽一聲,嚴肅地說:“我……我警告你別再這麽嚇我了,這可不好玩。”

“誰在玩了!”鄭東霆正色道,“我已經有了拯救關中戰局的全盤計劃。”

聽他這麽一說,祖悲秋,蕭重威和彭七都閉上了嘴,將目光聚集到他的嘴上,靜靜等待他發話。

“聽著,由我來冒充彭求醉,帶領你們和洛家的人馬合兵一處殺回南山鎮,與關中刑堂裏應外合打退太行山的攻勢。”鄭東霆興奮地說。

“……”祖,蕭,彭三人大眼瞪小眼地互望了半晌,祖悲秋忍不住說:“師兄,這不象是個計劃啊?”

“怎麽不象?”鄭東霆瞪眼道,“你想想洛家已經聚集上千人,咱們四個論功夫比誰都不差,這麽大一股子力量為什麽在太行山賊麵前裹足不前。原因隻有一個!”

“無人能擋柯偃月?”三人齊聲問道。

“正是。為什麽柯偃月無人能擋?就是沒有人敢去擋,這個江湖上所有人聽到他的名字就尿床,這就是原因。我們為什麽千辛萬苦要找彭大俠?因為隻有他有膽子和柯偃月拚命。”鄭東霆沉聲道。

“你,你,你的意思是,你假扮彭大俠,去,去和柯……柯偃月決戰?和柯……偃……月決戰?”蕭重威結結巴巴地問道。

“不錯!”鄭東霆斬釘截鐵地說。

“這是自尋死路,你根本打不過柯偃月!”彭七臉色嚇得煞白,費力蠕動著嘴唇說道。

“這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江湖上有人敢出頭,敢和柯偃月交手,而這個人正是江湖上享有盛譽的天下第一俠。隻要我這個假彭求醉帶一個頭,天下豪傑就會聞風響應,從各個洞裏鑽出頭來,和太行山決一死戰。”鄭東霆振奮地說。

“但是你一定會死,師兄,這不是開玩笑,大家都這麽怕柯偃月,他的武功一定很嚇人。”祖悲秋焦急地說。

“我知道,但是這是唯一解救關中之圍的方法。你難道不想救你的洛秋彤嗎?還有青顏,還有天山派,咱們好漢幫的兄弟,所有的人?”鄭東霆一把扶住祖悲秋的肩膀,用力一搖。

“但是,我也不想你死啊!”祖悲秋難過地說。

“這是魚和熊掌的問題,你要想清楚!我已經想清楚了。”鄭東霆厲聲道。

“等等,如果我沒聽錯,你這個牧天侯的徒弟準備犧牲你一個幸福千萬人?太陽真的從西邊出來了!”彭七抬手摸了一把汗,失聲道。

“怎麽,咱這裏隻有你我會使五虎斷門刀,如果你覺得自己有膽子和柯偃月動手,你來扮,我歡迎!”鄭東霆狠狠地說。

“我……我!”彭七瞪圓了眼睛挺著胸膛直視著鄭東霆的眼睛,過了半晌終於仿佛泄了氣的皮球一樣軟了下來,“我……不敢。”

“你當然不敢,你師父沒有我師父強。我師父不管名聲怎樣,好歹他是完美武學的宗師,咱們四個人的武功,我最強!所以,由我來扮,這就出發。”鄭東霆沉聲道。

彭七和蕭重威默默地看了他良久,終於緩緩點頭道:“好,生死由命,我們陪你走這一遭。”

“我不去!”祖悲秋尖聲道,“我不能看你去死!”

鄭東霆看著祖悲秋氣鼓鼓的臉,長長歎了一口氣,展顏一笑,麵對他蹲下身,一把扶住他的肩膀:“師弟,我們是牧天侯的徒弟,年輕一輩裏就屬咱們最強。你看到師兄我殺弓天影了?老實跟你說,我還沒使三成我的真功夫。他柯偃月再強,能比弓天影強多少?也許我根本不會死。”

“你不要騙我,彭大俠都說打不過他。”祖悲秋繃著臉說。

“但是我還有你啊。”鄭東霆勉強自己作出一個笑臉,緩聲道,“你不是能夠看出天下武功的破綻嗎?你可以用傳音入密告訴我他的破綻,咱們師兄弟聯手,說不定可以殺死柯偃月!這樣我不必死,所有人都能得救!”

“當真?”祖悲秋終於展顏一笑,一雙小眼精光重現,“師兄說得對,我們師兄弟聯手,連緝凶盟都不是咱們的對手。難道柯偃月可以對付得了整個緝凶盟嗎?我可以告訴你他致命的穴道,還能夠認出他要使的招式,憑你的武功,我的智慧,我們合作是天衣無縫的。”

“正是。我們是天下無敵的,是時候讓天下人知道牧天侯一門的厲害了!”鄭東霆振奮地說。

“但是師兄,我不會傳音入密……”祖悲秋為難地說。

說到這裏,鄭東霆已經後繼無力,他筋疲力盡地垂下頭,雙手緊緊抓住祖悲秋的肩膀,雙眼一陣發熱。盡管他說得熱火朝天,心底卻切切實實地知道,自己是絕對活不過今天了。他和這個師弟雖然相處不久,但是多經患難,已經情同兄弟,想到自己就要和他生離死別,他的心裏也是一陣陣不爭氣的酸楚。

一旁的彭七飛快地轉過頭去,悄悄用袖子擦了擦眼睛,一頭狠狠撞在牆上。

“祖……祖兄弟,”蕭重威用力眨了眨眼睛,生生掩去眼角的一絲淚光,啞聲道,“我……我來教你。你是牧天侯的徒弟,應該是天底下最聰明的人,我保證你一學就會。”

“好,好的,多謝蕭兄。師兄,這回就看咱們兩個的了。”祖悲秋興奮地站起身,將手搭在鄭東霆的手上,“等到此事結束之後,我可以把這一切告訴秋彤嗎,讓她知道我們是多麽英雄了得?”

“隨你的便!”鄭東霆抓住他的肩膀狠狠一搖,“不過從現在開始,我就是天下第一俠青虎彭求醉。直到我死或者柯偃月死,誰都不要改口!”

“是!”

這一天早上,終南山東麓一片寂靜,曾經喧囂吵鬧的南山鎮方向毫無聲息。死一樣的靜謐不但沒有帶給人尋找美夢的衝動,反而把在刑堂附近的殘垣斷壁中堅守的七派弟子們一個個地喚醒。

連青顏第一個從睡夢中蘇醒,獵獵的晨風吹拂著她的長發,猛然吸一口清晨的空氣,甘冽如泉的清爽味被一股煙灰味所代替。她渾沌的思緒頓時被滿鼻的清涼理清:“太行山賊這麽早埋鍋造飯,是要大舉進攻!”

她素手一翻,幹淨利落地抽出腰畔的紫霜劍。清脆的利劍出鞘聲讓天山派的弟子們紛紛從夢中驚醒。

在她身邊打盹的洛秋彤一甩頭,將披肩的淩亂頭發胡亂地在頭上紮好,也抽出了腰畔的長劍:“他們要進攻了?”

連青顏微微點了點頭,神色肅穆地說:“決戰就在今朝。”

淩亂的腳步聲在連青顏身後接連響起,少林派的天龍禪師、越女宮的慕容妍、嵩山派白龍魏彪、海南劍派童天奇、關中劍派長安六老、天山派熊振坤、焦聖樓、浣花劍派的華超、華小龍父子紛紛來到她的身邊。

“連師侄,太行山總攻在即,卻不知盟主梅掌門現在何處?”焦聖樓焦急地問道。

連青顏無力地搖了搖頭,自從那一天梅清漣知道了她女扮男裝的真相,她就跑得不知蹤影,直到今天都不顯身。她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隻感到一切都被自己搞得一團糟。

“這算怎麽回事?我們信任她才把她選為盟主,哦,她喜歡做就來做,不喜歡做就跑掉了?”慕容妍瞠目怒道,“早知道還不如請個神像來做盟主,至少自己不會跑。”

“喂,老嫗婆,不準說我們主事的壞話!”一旁走過來的數個好漢幫成員紛紛怒道。

“你們想怎樣?什麽亂七八糟的好漢幫主事,是好漢不要跑啊!”慕容妍此刻算是巾幗不讓須眉,張口罵道。

“你……”這幾個好漢幫的“好漢”除了副主事羅刹沒有二心,剩下的幾個在主事不見的期間,都曾經打過鑽地洞逃跑的主意,聽到慕容妍的喝罵,心頭一虛,都不敢說話了。

“慕容長老,如今大敵當前,說這些有什麽用,不如想想現在怎麽辦。”天龍禪師雙手一抖,搖頭道。

“還能怎樣,我看啊,趁著柯偃月還沒有攻上來,咱們兵分數路,四散逃亡。”慕容妍道。

“喂,慕容妍,你真好意思啊,我們前些天浴血奮戰,如今非殘既廢,你拍拍屁股就走,太沒義氣!”被幾個嵩山弟子用擔架抬上來的白龍魏彪怒目罵道。

“你個大男人和我講義氣,你又出息多少?”慕容妍反駁道。

“大家不要吵,現在最主要的是團結一心,一致對外。”華超苦口婆心地說。

“也許逃跑不是壞主意,我們是不是可以借好漢幫兄弟們的地道用一用?”童天奇轉頭對齊忠澤說。

“沒用的,都被地震給震塌了,現在地層動**,要挖地道危險性太大,動不動就是個活埋的命。”齊忠澤咧著嘴說。

“是啊,我們又不是沒試過……”軒轅光理所當然地說。話未說完就看到眾人瞪圓了的眼睛在自己周圍圍了一圈,連忙閉上嘴。

“別吵!”熊振坤突然沉聲道,“安靜。”

眾人微微一怔,同時靜默了下來。靜寂的南山鎮方向突然響起了整齊的沙沙聲,仿佛山風吹動落葉的聲音,卻又整齊劃一得多。

眾人連忙撲到圍牆邊,憑牆遠望,隻見遠遠的東方,數千麻衣白巾的太行刀客,排著整齊有序的陣型,肩並著肩,齊踏著步,列成一條一字長蛇陣,從四麵八方朝著關中刑堂的方向氣勢磅礴地行進著。隨著他們的腳步整齊地踩踏著地麵,一道又一道完整清晰的環形煙幕在隊列後方有條不紊地揚起,猶如一道道優雅有致的水中漣漪。

“這是太行山的精兵先鋒營。”焦聖樓沉聲道。

“先鋒營還算好的……”魏彪躺在擔架上看不清楚,隻得粉飾太平地說,“如果是闖殿營,明年今日就是咱們的死祭。”

他的話音剛落,兩千先鋒營刀客的陣勢突然朝左右兩邊打開,數百名白衣如雪的刀客配著烏穗長刀,邁著悠然自得的步伐從先鋒營陣勢中脫穎而出,形成一道威猛的方陣,向著刑堂圍牆勢不可擋地行進著。

“闖殿營!”七派首領看在眼裏紛紛不由自主地抽出了隨身的兵刃,童天奇和焦聖樓在抽出佩劍之時,雙劍竟然不知不覺地撞在了一起,頓時斷成了四截。

“活見鬼!”焦聖樓煩躁地朝身後的天山弟子打了個手勢。馮百歲和風橫江連忙雙雙拔出佩劍,雙手捧到二人跟前。焦聖樓拿起一把劍交給童天奇,另一把勉強交到左手。

這個時候,空****的寂靜被一陣隆隆的山歌所打破。

“太行雲斷馬行空,男兒生來帶刀弓。昨夜才斬東山虎,今日來殺母豬龍。”

“牡丹花嬌傾洛陽,搶上山來做新娘,皇帝老兒若想要,自拎人頭獻大王!”

“太行山上柯大王,不愛江山愛嬌娘。為那青梅竹馬伴,長刀一展殺四方!”

隨著山歌漸行漸響,居於太行刀陣正中央的闖殿營突然陣型一展,露出居中的二三十個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刀客,這些人或威猛彪悍,或詭譎陰森,或瀟灑不羈,或清瘦俊逸,人人相貌不凡,氣勢驚人。這些刀客正是江湖上人見人怕的太行三十六刀。

“少林神拳全打空,越女宮中少英雄。關中沒有豪傑輩,浣花隻配舞花叢。海南天山無名劍,嵩山雜耍不值錢,唯我太行真好漢,一路送你到黃泉!”

在這些人中間,兩個身形衣著迥然不同的男子傲然而立。一個人渾身白衣如雪,長發披肩,昂首傲立,風度翩翩,正是曾經一對四力殺天嵐禪師、趙如剛,刀傷魏彪的妖刀姬放歌。在他的側後方,站著一個身形偉岸如山的黑衣大漢。他的頭上留著齊耳的短發,歪歪斜斜地打著一個歪葫蘆般的發髻,耳朵上綴著沉甸甸的兩枚骨質耳環,耳環上刻著齜牙咧嘴的骷髏頭。他穿著一件黑色的坎肩,一雙筋骨交結的臂膀**在外,大大咧咧地盤在胸前,他的左手藏在腋下,反握著一柄短柄關刀,關刀刀頭從他的側後方冒出來,猶如天神背後的半月光輪。這把刀的刀頭鑄成新月形,宛若一枚反射金光的羽毛,但是卻透出氣吞雲漢的威勢。瞧這把刀的分量足有數十斤,但是拿在這位黑衣大漢的手裏,卻輕盈若雲,似乎風一吹就會隨風飄去。在這個大漢的手臂上掛著白森森的護手,護手的垂飾是和耳環一樣的骷髏頭。在這個大漢的腰間係著一枚青白色腰帶,打著大大的腰帶結,打橫掛著大大小小的骷髏頭骨,似乎人頭骨成了這個大漢渾身上下唯一的裝飾。

盡管姬放歌在這幾日的激戰中連殺高手,威震關中,但是人們的視線一看到這位黑衣大漢,頓時再也看不到別的任何東西,哪怕是姬放歌。

“柯……柯偃月終於露麵了。”焦聖樓喃喃地說。

“現在怎麽辦?”慕容妍的聲音微微顫抖著,“沒有人能抵擋柯偃月,我們……難道就要死在這裏!”

“我可以……”童天奇朝著柯偃月注視了很久,終於開口道,“……擋一擋姬放歌,你們誰能擋住柯偃月現在就說話。”

“焦師兄……不如我們……”熊振坤沉默半晌,遲疑著開口道。

“你瘋了!”焦聖樓狠狠瞪了他一眼,“就算是咱們連掌門見了柯偃月也要裝孫子,你充什麽英雄?”他轉頭望向連青顏:“連師侄,你的那兩個朋友到哪裏去,不是要去請彭大俠嗎?這麽多天了還不來?”

連青顏神色一黯,低頭道:“弟子也不知情。”

就在眾人議論紛紛的時候,一個清脆的聲音突然從背後傳來:“各位何必擔心,普天之下除了彭大俠,還有一個人有資格和柯偃月一較高下。”

聽到這個聲音,眾人同時回頭一看,卻看到好幾天不見蹤影的關中掌門、當今武林盟主、好漢幫主事梅清漣此刻正背著手,悠然自得地朝圍牆處走來。

“義妹,你來了就好!”連青顏看到她頓時心頭一顆巨石落地,連忙欣喜地問道,“這些天你都到哪裏去了?我很是擔心。”

“有勞義兄牽掛。”梅清漣優雅地走過她的身邊,嘴裏雖然說得親切,但是卻眼角都沒有看她一眼。

“盟主,你剛才說有人配和柯偃月動手,這個人是誰?”焦聖樓連忙問道。

梅清漣瞥了連青顏一眼,曼聲吟道:“清影踏月來,霜刃橫江去,人生不平事,自此不複還。霜刃清影弄月劍,神俠自來出天山。”

這幾句歌謠令眾人將目光盡皆轉向了連青顏。

“是誰十五歲領悟劍道,出道八年威震大江南北。是誰獨挑點蒼群賊,月下獨會高昌狼盜,是誰一戰而定天山西路。是誰能讓江湖同道交口稱讚,真心情願稱他一聲天山月俠。”梅清漣慢條斯理地轉過頭來,冷冷地望向連青顏。

“連大俠!”眾人下意識地脫口而出,仿佛在責怪自己怎麽現在才想到。

“不,他還不行。”所有人中最了解連青顏武功修為的熊振坤立刻沉聲道,“他一個後輩如何擋得住柯偃月千錘百煉的神刀。”

“哼,這根本不重要,不是嗎?”梅清漣清冷地一笑,橫了連青顏一眼,“我們需要的是一個敢於和柯偃月抗衡的英雄,一個能夠擔起抵抗太行山賊大旗的先鋒。不用他能夠戰勝柯偃月,隻要他敢去挑戰,就足以振奮我們中原武林的士氣,令所有人有勇氣和太行山賊作戰。憑著我們七派八家五大幫的實力,難道真的打不過太行山一隅之地的山賊嗎?我們隻不過是都怕了柯偃月。”

“盟主言之有理!”魏彪第一個讚成,“連大俠,如今武林安危都掛在你一個人身上,你要想清楚。”

“你們真是卑鄙!”洛秋彤聽在耳裏頓時滿心不平,“平日裏看你們一個個道貌岸然,威風的不得了,今日生死關頭卻讓一個……”

“洛師姐!”連青顏一把拉住洛秋彤的素手,用力一搖。

“青顏!”洛秋彤急得奮力一跺腳,終於狠狠咬住嘴唇。

“我們叫你天山月俠這麽多年,你也威風的太久了,是時候為武林做點事了。”慕容妍冷冷地說。

“我行俠仗義不圖這點虛名,慕容長老言重了。”連青顏神色肅然地看了梅清漣一眼,深深吸了一口氣,朗聲道,“事到如今,不是舍命一擊,就是同歸於盡,生死存亡在即,連某願意擔起挑戰柯偃月的擔子,激勵江湖兒女的士氣,鼓舞武林同道奮起抗爭,作戰到底。”

她的話音剛落,一聲驚天動地的嘯聲突然從太行山陣營中響起,一身黑衣的柯偃月扛著偃月刀躍眾而出,懶洋洋地來到陣前,一抬手將刀插入地中,揚聲道:“七派八家五大幫的聽著,孩兒們困了你們這許多時日,打也打得膩了,殺也殺得煩了。今天咱們幹脆一點兒,我就站在這兒,你們誰有膽子,就出來和我動手,能夠擋得住我九刀十三式,放你們走路。如果擋不住,就一個個排隊出來讓我砍了。苟延殘喘你們想也不用想,芸兒已經說了,這裏的人,全都要死。”

柯偃月的吼聲一落,關中刑堂內鴉雀無聲,所有人都被他話語中不可一世的威風深深震懾。他等了半晌,不見一點兒動靜,不由得無奈地仰天長歎一聲,晃了晃腦袋:“嘿,二十年了,中原江湖到底怎麽了?沒出一個了不起的高手也就罷了。連一個帶種的都沒有,所有人都改行去做龜孫子了?”

空聽到柯偃月毫無顧忌的嘲諷,刑堂內的眾人個個臊得滿臉通紅,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連青顏哪裏還按耐得住,一個箭步竄上關中刑堂的牆頭,朗聲道:“在下天山連青顏,領教……”她的話未說完,卻又另一個更加高亢的嘯聲漫空響起:“青虎彭求醉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