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2章飲中三仙歌(中)

蕭睿笑吟吟的走過去,也沒跟李白見禮,隻自顧跪坐在他的對麵,夥計趕緊又送上了幾葫蘆清香玉液。

“太白兄,今日可盡興否?”蕭睿拔開葫蘆的酒塞,往小巧晶瑩剔透的高腳酒盞中倒去,淡青色的酒液盤旋而下,打著一個旋兒在酒盞中滾動著,酒盞四壁上沾滿了圓潤如珠的酒液掛杯。

清香玉液乃是高度酒,再用唐人常用的那種開放式爵或者大盞已經不合時宜了,也不夠品味。故而蕭睿讓王波去城中的陶坊中定製了一批細園高腰的高腳酒盞,一如現代社會所用的葡萄酒杯,但略小一號。

凡來王家酒肆飲清香玉液者,必用此高腳酒盞,舉盞低酌細細品嚐才能回味悠長。但李白性情豪放,飲酒也是如此,他從不用酒盞,而是直接拔開酒葫蘆的酒塞直接將酒葫蘆當成了酒盞,仰頭暢飲。

“子長老弟,白連日來已經喝了老弟上百葫蘆的美酒,怕是讓老弟少賺了不少錢哦。”李白放下手中的酒葫蘆,醉眼朦朧地笑道。

“太白兄此話就見外了。酒逢知己千杯少,知己良朋美酒為引,再談這些世俗黃白之物,不免讓穿腸酒香多了幾分汙濁之氣,太白兄該罰酒了!”蕭睿抬手拍了拍李白的肩膀。

“罰,該罰!”李白舉起酒葫蘆一陣牛飲,然後朗聲狂笑,“今日白見子長老弟婉拒一眾商賈,棄大利而不顧,心甚佩服。白遊曆天下,縱情於山水之間,出蜀中進長安,識人無數,但如子長老弟這般視金錢如糞土,行事灑脫者倒也少見。”

蕭睿微笑不語。

李白突然麵色一黯歎息道,“但子長老弟雖有聞香識酒之神功,釀酒置酒之奇技,舉杯縱酒之古風,但在白看來,子長要想籌得平生誌願,立下不朽功業,還需走科舉正途。不要如白一般,大道如青天,我獨不得出。”

號稱謫仙人的青蓮居士,名滿天下狂放豪情的詩仙李白居然也有這般黯然神傷的一麵,著實叫蕭睿吃了一驚。不過想起此際,恰是李白第一次進長安求取功名而不得鬱悶離京,也就明白了幾分。

“卿相實無薦賢之心,諸侯惟有嗟來之食。貴公子既欺之於前,五陵豪又辱之於後。始終徘徊魏闕之下,不得其門而入。”豪門貴族隻將李白作為了一個娛樂的道具,根本不看重他的才學,這讓李白如何不神傷憤怒?怒而離長安,就到了洛陽,與杜甫等人相識相會。

緩緩起身,李白仰首生生將酒葫蘆中剩餘的清香玉液統統傾瀉於喉嚨之中,然後一拍案幾,斷然喝道,“子長,取筆墨來!”

蕭睿大喜,知道這謫仙人酒後詩情勃發,往往出不朽佳作,如今與自己相會能作一名傳千古的詩作倒也是一番佳話。他立即讓夥計取來筆墨,親自為李白磨墨,看他取狼毫飽蘸墨汁踉蹌地走向酒肆雪白的牆壁時,他不禁眼前一陣神幻迷離。

金樽清酒鬥十千,玉盤珍羞萬錢。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

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

閑來垂釣碧溪上,忽複乘舟夢日邊。

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

寫至此處,李白的身子微微顫抖起來,手中一頓,狼毫在雪白的牆壁上一頓抹起一條重重的墨花兒,緩緩提筆轉過身來,向蕭睿黯然一笑,發出一聲悲愴的歎息。

李白雖是大唐名人,但要說理解李白此刻的心情者,當屬蕭睿這個後世穿越千年而至的人了。他深知,李白那狂妄放縱的言行隻是表象,他內心深處其實懷著濟國安民的雄心壯誌。隻是他向往仕途,卻又不肯規規矩矩的走科舉取仕之路;他希望“不屈己,不幹人”,但為了實現他的抱負,卻不得不“遍幹諸侯”;他渴望建功立業,卻又期盼著功成身退,過閑散恬淡的生活……他的一生充滿著矛盾,他所追求的“申管晏之談,謀帝王之術。奮其智能,願為輔弼,使寰區大定,海縣清一,事君之道成,榮親之義畢,然後與陶朱、留侯,浮五湖,戲滄洲,不足為難矣”的政治理想,又屢經挫折,鬱鬱不得誌。

穿越千年的滄桑,深知詩仙心中的苦楚與彷徨。蕭睿幽歎一聲,過去拍了拍李白的肩膀,勸慰道,“太白兄不必如此感傷。在下雖與太白兄相識日短,但卻知兄懷有治國安邦之大才,隻是太白兄性情孤傲,‘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兄不得開新顏’……如今機緣未至,太白兄且放寬心胸,他日鵬飛於天,翱翔九萬裏……”

李白麵色一震,他遊曆天下,結交文人權貴士子無數,但世人隻看重他詩詞的華麗和氣勢,卻鮮有能從他狂放的詩句中品讀出其雄心壯誌之人。尤其是“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兄不得開新顏”他後來所作表達其心胸氣節的千古名句從蕭睿口中一出,如同一聲雷電和一股暖流隻入他的肺腑和血液。

他眼圈一紅,兩條秀眉微微顫抖,輕輕將狼毫置於案幾之上,緊緊握住蕭睿的手,聲音都有些顫栗,“子長真乃白之知己也,白讀萬卷書行萬裏路,知白者唯子長一人也!”

蕭睿真誠地一笑,“太白兄定有鵬飛萬裏之日。且待來日,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

李白全身一震,緩緩鬆開蕭睿的手,猛然起筆轉身在雪白的牆壁上繼續添上了這兩句,完成了這首後世傳誦不已的詩作《行路難》。

“開元二十一年,白出長安入洛陽,識蕭睿蕭子長……引為生平知己,所謂行路難者,期盼“長風破浪直掛雲帆”之日也,兩句之師、提點之美,白銘感五衷,是為記。”李白洋洋灑灑在這首行路難之後題寫跋完畢,回頭來恰好望見蕭睿臉上那一抹羞紅正浮上臉頰。

本是李白之佳句,占著“先知”的便宜,順口而出,卻成了謫仙人的“兩句之師”,豈不是受之有愧!蕭睿連道不敢,李白以為他是謙遜,其實他是真心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