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血腥夜色

江牧野記得,那天的夕陽格外的燦爛,天邊的雲,紅的像火燒一樣,一層層堆疊在天邊。

在烏蘇勒,他有自己的工作,每天替乳娘家放羊,那天下午,他趕著羊群從外麵回來。部落裏的人都行色匆匆,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和他打招呼。

雲間的光如金縷一樣迸射出來,把所有的帳篷都染成金色。他覺得太安靜了,可是他什麽都不知道,直到太陽落下去,草原上黯淡起來。

母親在他身邊忙碌著,她點著油燈,手裏的針線活一刻也不停。終於在暮色將近時把一件精致小襖束在他身上,又在外麵披上寬大的棉袍,最後則是禦風的狐裘。

江疏影臉上映著夕陽的顏色,瑰麗又寧靜,在江牧野的認識中,再也沒有比母親更美麗的女人。

終於,她停下手,呆呆地凝視兒子的臉,猶豫了很久,輕輕上去摸了摸江牧野,

“母親,怎麽了嗎?為什麽突然給我做新衣服。”

江牧野垂眼看著地下,身上的衣服讓他感覺到沉重。

雖然他一直待在部落裏,每天都過著一模一樣的生活。但是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他早該對外麵的事情有所察覺。

女人們不再唱歌跳舞,每到夜幕降臨,江牧野甚至能夠聽見四周依稀的哭聲。

昨夜男人們圍坐在火堆前彈起馬頭琴,徹夜都有蒼涼的歌回**在這片天空。

越來越多的熟人消失不見,江牧野想了想,他已經好幾天沒有見到乳娘的兒子吉仁。

他聽見了乳娘的哭聲,那個經常帶著他擠羊奶喝的大哥,貌似再也不會回來了。

“別瞎想,什麽都沒發生。

阿野……娘親很久沒有給你做新衣服了,喜歡這件嗎?”

江牧野點頭,“隻要是娘親做的,我都喜歡。”

“這就好……這就好……阿野!”江疏影抱著江牧野呆呆地往帳篷外望去,“如果以後娘親都不能給你做衣服了,你一個人也要記得天冷加衣服,做個聰明的孩子,要好好照顧自己!”

“娘親……為什麽說這些?”

江牧野蹲下來,捧著母親的臉,他心裏的不安越來越重,偌大的駐地如此荒蕪,彼此相連的帳篷間幾乎不見有什麽人走動。

乳娘的哭聲又開始了,一聲聲重擊在江牧野胸口,他難過的喘不過氣來。

“別擔心……你會沒事的,我保證!”

江牧野拍了拍兒子的後背,像是做出什麽重大決定般用力站起來。

“娘親……吉仁大哥回不來了是嗎?”

江牧野拉住母親的手,眼睛裏蒙上一層水汽,“所以你別走好不好?我一個人害怕……怕你也走了,再也不回來了。”

江疏影看著兒子跪在地上,不知道再說些什麽。

戰爭讓烏蘇勒麵目全非,她生活在這裏,板著指頭數已經快十年了,這裏就是她的家。

可作為一個女人,她很無力,不能像男人一樣騎著馬出去和敵人拚命,也做不到像烏蘇勒女人那樣蜷縮在家中,等著敵人衝進來,淪為奴隸亦或是拔刀割斷自己的喉嚨。

她還有一個兒子,她做不到這樣!

江疏影拍了拍兒子的頭,仔細的打量著江牧野的臉,這或許是自己最後一次見到兒子了。

“不會的,我保證……”

她拔出腰裏勾刃的小刀,遞給江牧野。

這是把精致的武器,刀鞘上鑲嵌著拇指大的綠鬆石,江牧野拿在手裏沉甸甸的。

“把它收好,聽我的,就在這裏哪裏都不要去,我保證會回來接你!”

江疏影把眼淚憋回眼眶,不能讓兒子看見自己流淚,他會擔心。

“娘親……”江牧野的喊叫淹沒在夜色中,江疏影終於離開,喊叫聲隨她一起消失在天際。

他不知道那晚自己是怎麽度過的,渾渾噩噩,想了許多莫名其妙的東西。如果沒有娘親,自己就是個沒人要的小孩了吧?

鍋爐裏的火熄滅,江牧野甚至不想起身給它添柴。他在黑暗中一直等到後半夜,外麵傳來一聲女人的尖叫,整個駐地頓時亂成了一鍋粥。

他在黑暗中蜷縮成一團,在床腳緊緊的抱著江疏影給他的小刀。

帳篷外火把多起來,馬蹄交錯,伴隨著男人粗礦的笑聲,不斷有女人和孩子在尖叫中被拖出帳篷。

有人選擇了自殺,也有人選擇換個方式活下去,盡管卑微。

那把小刀給了江牧野唯一一絲安全感,刀鞘被他握的發燙,像是母親手上的溫度。

天亮之前,終於有人闖進他的帳篷,那人點著火把一步步靠近,昏暗的光線中,江牧野看不清他的臉。

他慌亂中拔出小刀,不過慶幸的是他將刀口對準了這個不速之客,沒有傻傻的往自己脖子上抹。

緊接著,他被這人帶到了紮貢麵前,在那裏,他親眼見到了自己母親的屍體。

一把長刀貫穿江疏影的胸膛,一個男人現在屍體邊,目光晦澀看著一切。

他尖叫著撲上去,沒人攔他,可屍體已經冷了……冰涼刺骨,滾燙的淚水也沒能喚起母親一絲絲溫度。

“很抱歉,她死了……”

他哭的撕心裂肺,沒人說一句安慰的話,終於哭到嗓子沙啞,眼淚流不出來,那個一開始冷眼看著一切的男人終於開口,“你得跟我回去,博爾赤,你的我的兒子。”

“你殺了她?”江牧野用婆娑的嗓音質問。

“是……也不是……這是意外。”男人走過來,把身上的裘皮脫下來蓋到江疏影身上。“你見過她最後一麵了,該讓她離開了。”

“不……不!不許碰我娘親!”

有兩個孔武的男人走過來,一人提著江牧野的衣領把他帶走,一人抱著江疏影離開,直到消失不見。

江牧野被提在空中,手腳並用,可惜這裏沒人聽他的,也不會有人在乎他。

“把他送上馬車,收拾戰利品,明天早上我們回家!”

紮貢舉起手中的長刀,向所有人下命令。這裏仿佛一切都沒發生過。江牧野失去了最愛的母親,可除了他,這裏沒人在乎這個女人的死活。

他的敵人……個個激奮,臉上得意的笑容刺痛了江牧野的眼睛。

最終,他還是被帶到了圖祿埠,身為俘虜,亦或是紮貢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