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星空
可阿依娜覺得，這笑容並不好看。她養過小狗崽，當她把小狗崽從狗媽媽身邊帶走的時候，那狗媽媽也是用這種眼神看她的，充滿了悲傷和無助。
“嗯~”
盡管如此，阿依娜還是誠實的點頭了。
“我為什麽會在這裏……因為我的家~沒了……”
“沒……沒了？！”阿依娜睜大眼睛，“怎麽會？”
“我的家沒了，母親也死了，我被抓來這裏，我從一開始就在想，自己什麽時候會被殺死，你看……”
江牧野露出袖子裏的手，兩隻手腕上都幫著牛皮繩子，繩子打成死結，緊緊的勒住腕骨。
皮膚下紫色的淤血猙獰可怖，像是刺青一樣爬滿了半條手臂。
而牛皮繩的另一端，結實的牛皮繩斷開處，組織物被磨的發亮，可見這個男孩是花了多少力氣才用鈍器將這繩子割斷。
“嘶……”
阿依娜沒想到，這個幹淨的男孩身上會有這樣的傷，而且就算這樣嚴重，手都快廢了，他也能雲淡風輕的跟自己說話。
“我打算逃跑！”
沒等阿依娜回過神來，江牧野繼續說到，“我在石頭上磨斷了這條繩子，本來想逃跑的，但我還不會騎馬，這裏的人這麽多，不用天亮，我就又會被抓回來，所以我又放棄了。”
“你是誰？為什麽他們要殺你？”
“哪有那麽多為什麽，你們不都是喜歡戰爭嗎？贏的人擁有一切，輸的人失去生命，我居住的部落被滅了，我現在的身份應該是奴隸，所以我想逃跑。”
男孩眼睛暗了暗，他並不在意手上的傷，甚至不在意阿依娜看著他像是在看怪物的眼光。
哪有人想要逃跑還告訴別人的？！
“逃跑？！”
“對……我怕死，所以必須逃跑，可現在不行，現在，我必須要留在這裏……”
“為什麽？你不怕死了？”
“怕……但是又想了想。我沒親人，我母親死了，和我最親的乳娘也死了，就算我死了，也不會有人傷心，既然不會有人傷心，我又幹嘛害怕呢。”
“你真是奇怪……”
不知道為什麽，阿依娜聽完男孩的話後，突然想起了自己的阿媽。
沒人關心就要去死嗎？！
“跟我來，帶你去個地方！”
“去哪裏！？”
“你來不就知道了嗎！”
也不管對方同意不同意，阿依娜跑過去抓住江牧野的袖子，拽著對方跑向更加深沉的黑暗。
………
………
“這就是你要帶我來的地方？”
阿依娜抓著江牧野瘋跑，夜幕中，星空下，望無邊際的草原上隻有兩個小小的人影，江牧野看了一眼四周，這裏早就沒了部落的影子，那些帳篷之外遠處成為幾點黑影，甚至除了風聲，這裏就再也沒有其他的動靜。
“嗯！”阿依娜深呼吸，鄭重的點頭。
“為什麽來這裏？”
“因為這個地方沒有人來，而且可以看星星。”阿依娜指了指天空，“其實，我也沒有阿媽，從我生下來的時候就是這樣。
我是拉姆帶大的，阿爸要出去打仗，沒人的時候，我要是想阿媽了，就會偷偷跑來這裏看星星。
拉姆說，每個阿媽都是世上最愛自己孩子的人，我的阿媽從來沒有離開過我。因為她舍不得我，可是怎麽辦呢？她又不能陪著我，隻能變成星星，在晚上的時候，偷偷在天上看我。
所以我很乖，也很聽阿爸的話，因為我怕阿媽在天上看我的時候覺得我是個壞孩子。
你阿媽肯定也很愛你，就算她不在了，也一定會舍不得離開你，你看這片星星，有那麽多星星，肯定有一顆是你阿媽，說不定她正在天上看著你，要是你死了，她肯定會傷心的。”
“……會嗎？……”
江牧野愣住了，他沒想到阿依娜會跟他講這些。
“一定會的！所以你要活著，就算卑微也要活著，隻有活著，你阿媽才能在想你的時候看到你！”阿依娜點頭，她也不知道為什麽，會跟一個才剛剛認識的男孩說這些話，尤其是她聽到對方沒了阿媽的時候，總覺得又見到了那隻狗崽，濕漉漉的眼睛讓人從心裏不能抗拒，又或許，這就是傳說中的同病相憐！？
“我想會活著的……”江牧野輕輕甩開阿依娜的手，“我還沒實現自己的承諾，肯定不會輕易死掉！”
他看了一眼星星，光芒已經暗淡，再過不久，黎明就要到來，“我們回去吧，天要亮了，我得想個辦法處理掉手上的繩子。”
江牧野轉身，在阿依娜看不到的地方眯著眼睛看向他們逃出來的方向。
“好，江牧野？我們能成為朋友吧？”
“為什麽這麽問？”男孩轉頭，不解的看著阿依娜。
“沒什麽……”這算是拒絕嗎？阿依娜有些失落。
“我以為，我們已經是朋友了。”
失落的心還未跌落低穀，江牧野的話再次讓阿依娜雀躍起來。
“好啊！朋友！江牧野，我們回去吧，我給你重新找一條繩子，這種死結我會打，保證他們看不出來不是同一條！”女孩雀躍的心無法掩飾，像是得到了心愛的玩具，連眼睛裏都是笑意。
“你可以叫我阿野，我母親總是這麽叫我，阿依娜你是我在這裏的第一個朋友，叫我阿野好了。”
“好~阿野！”阿依娜更開心了，她又多了一個朋友，一個和拉姆不一樣的朋友。
“我們走吧……”
星空下，兩道人影並排站立。
阿依娜沒想到，今夜之後，她的命運會改變的翻天覆地，也不知道身邊這個小小的男孩會給自己帶來什麽，她此刻滿心歡喜，眼中隻有快樂。
………
………
“我要幫你重新綁一根繩子嗎？”阿依娜看了一眼他手上剩下的半截繩頭，細心的詢問。
寂靜的夜幕中，歌聲已經停下，他們回到部落的時候，已經快要天明了。
天空中的星星消失，東方隱隱約約透出一抹橙色，隻不過地平線上還看不到太陽而已，新的一天即將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