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到了星期三——小周末。

因為今晚不用訓練也不用開會,屬於自由活動時間。當然,也不用排練節目,因為指導員說,最近大家太辛苦了,今晚就暫停一下。

晚飯後,我沒有回班裏麵,而是從廚房直接轉向了菜地。一眼望去,有幾個新兵拿著水管在澆菜水。這幾個家夥,動作還真夠快的。為了能早點自由活動,連吃飯都顧不上了。

我笑了笑,想起自己當新兵那會兒何嚐不是這樣。每次到了自由活動的時候,看著老兵們都跑去玩了,而自己還要拚命地“幹活”。

清楚的記得,有一次也是自由活動,我和班裏的犀利哥俊正在洗澡房給班長洗著衣服。隔壁班的海南謝突然跑來說班長在找我們。我倆趕緊放下手頭的活,回到班裏。

一進門,班長就叫我倆立正站好,邊打牌邊開始問話。

“你們去了哪裏?知不道我叫了半天了?”

“我倆在洗澡房洗衣服,沒聽到。”我感覺自己的聲音低得像蚊子在叫。

“沒聽到?是真沒聽到還是假沒聽到?”班長有點懷疑,因為洗澡房就在隔壁,還不到二十米的距離。

“真沒聽到,可能是放水的聲音太大了。”犀利哥俊如實回答道。

“好了好了,不要給我說那麽多理由,下次記住了,不管去哪裏都得給我報告,哪怕是上廁所。”最後六個字,班長故意加重了語氣。

“是!”我和犀利哥俊異口同聲。

“去洗衣服吧!看到你們兩個新兵就頭疼。”班長甩了甩手。

記得當時心裏特別氣,幫他洗衣物還挨叼幹,真是不值得。可現在想想,確實是我倆錯了,確實是我倆沒有向班長報告。

時間過得真快,一轉眼,這已是去年的事了。

沒辦法,第一年就是這樣,多做事少說話,夾緊自己的尾巴,低調低調再低調。隻有這樣,你才能進步,你才能真正懂得什麽是“忍”。

我沿著菜地的石子路往前走,準備到後麵的豬圈看看。自從上次被隊長下令不準我再踏進豬圈那個大門,我已經快一個星期沒去那裏了。趁這會兒自由活動,去瞧瞧我曾喂養的那些小家夥。這個時候,往生應該也在吧!

“莫愛!你去哪裏?”

我突然聽見小張在叫我,轉過身,看到他正向我跑來。到我麵前後,低著頭,大口大口的喘著氣。

“你幹嘛跑那麽快?去趕考啊?就這點體能,真不知道當初你怎麽會選擇來當兵。”我笑著調侃道。

“還不是為了你,要不是......”小張沒有再說下去,好像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

“為了我?要不是什麽?”我有點蒙了,但憑我的直覺,他一定有事瞞著我。

“嗬嗬!沒什麽!頭有點暈了,胡言亂語了。”小張趕緊迎著笑臉解釋道。

“你有病嗎?”他越是這樣,我越是覺得奇怪。

“你有藥嗎?”他很嚴肅的問道。

“吃草啊!吃草就好了。”我也忍不住笑了。

“你有病嗎?”是我常對小張說的一句話,而每次他也習慣了用“你有藥嗎?”來回答,我就會補上一句“吃草啊!吃草就好了!”因為我聽說,狗生病了,會自己找草醫治,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當然,我並沒有罵人的意思。

“不開玩笑了,正經點,你剛才說那話什麽意思?什麽為了我?什麽要不是?”我言歸正傳。

“真的沒什麽,我說你這人怎麽死腦筋,老愛胡思亂想,你不累嗎?”小張被我問得有點不耐煩了。

“你到底說不說?我們還是不是戰友?”從他的表情中,我貌似已經猜到了。

“是的!是隊長叫我跟著你的,他怕你出事。”在我的再三追問下,小張終於說了實話。

我就說怎麽可能有這麽巧的事,我那天剛去豬圈還不到10分鍾隊長就來了,很明顯是有人通風報信。

“出事?是怕我自殺嗎?”我突然覺得隊長真的很搞笑。

小張沒有回答我,也許,他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回答我。

“那就是說,那天也是你通風報信的?”看他不說話,我換了個問題繼續問道。

“那天?什麽情況?”小張有點疑惑了。

“就上星期六,排練節目那天,我趁著休息的時候,去豬圈幫忙往生打掃,可還不到十分鍾隊長就來了,別告訴我你不記得了。”我有點生氣,都什麽時候了,還跟我裝。

“沒有啊!我從來就沒有在隊長麵前說過你什麽。真的,隊長也是這幾天才叫我注意你的,他說你思想不穩定,要我有空多陪你聊聊天,叮囑我千萬不能讓你去後麵的豬圈。”小張表示自己很冤,解釋一大堆。

“不是你?那會是誰呢?難道......隊長不止派你一個眼線盯著我?還有其他人?會是多少個呢?”我越想越頭疼,越想越害怕。

“我怎麽知道,我又不是隊長,也許,那次真的是巧合也說不定。你就別胡思亂想了,老跟自己過不去做什麽。”小張也感覺是我想太多。

“好吧!是我想太多了

。走,我們打桌球去,好久沒打過了。”我突然打消了去豬圈的念頭,其實,是不想讓小張為難。

“好啊!我一定會讓你輸的很慘。”小張擺出一副很得意的樣子。

“還不知道誰輸誰贏呢?”我表示對他很無語。

我倆一邊說笑著,一邊朝訓練棚的方向走去。

常言道,沒有不通風的牆,我不說,你不說,並不代表他也不會說。

事實證明,我並沒有想太多。隊長確實有派人盯著我,而且除開小張以外,還有好幾個“眼線”,新兵老兵都有。

一開始,我是真的很生氣,心裏麵有一百個不爽。準備去找隊長討個說法,為什麽要這樣做?這不明擺著讓我在戰友麵前難堪嗎?多丟臉的事啊?24小時被人監視著,我又不是犯人,又不是犯了天大的錯,至於這樣嗎?

可氣話歸氣話,靜下心來想了想,不管是大錯小錯,確實自己錯在先,而且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上次的逃跑事件,可以說是很嚴重的,中隊沒有處分我已經算是給足我麵子了。可我還不爭氣,才一個月不到,又鬧出了事,慚愧啊!

也許這一次,隊長是真的對我寒心了,再也不敢相信我了。派人盯著我,也是對我的安全負責,是對我好。

人們都說,最最痛苦的事莫過於失去自由,而現在的我是真的體會到了這種感覺。走到哪裏都感覺有人在盯著我,注視著我的一舉一動。 本來一個月外出一次就夠鬱悶了,現在連在營區裏僅有的活動範圍都要受限製,還真是找不到適當的詞語來表達。感覺那麽無奈,那麽糾結。

所以,後麵的那個豬圈大門,我是再不敢踏進半步了。隊長的命令不得不聽從,其實也是為了不想讓那幾個戰友難做。盡管有時候,真的好想好想去看一看,去看一看那些小家夥,去看一看往生,可最後,我都忍住了。

我告訴自己,那裏是我的禁地,專屬於我一個人的禁地,我不能去,再也不能去了。我現在是戰鬥班的人員,不是後勤班的,那裏不屬於我,訓練場才屬於我。從今往後,我要試著去習慣,也不得去不習慣。

正因為這樣自我壓抑著,沒幾天的時間,我就像變了個人似的。晚上開始失眠,有時候直接失眠到淩晨兩三點,怎麽也睡不著。睡眠不足,白天當然也沒精打采的,像丟了魂似的,飯也吃得少了,有時候甚至就喝一碗湯就算了。

有事沒事都愛呆在班裏麵,偶爾看看書,偶爾寫寫字也不愛說話,不愛理人。更多的時間都是在空白的紙上不斷塗鴉,塗鴉兩個字——往生。

為了怕被戰友發現,我不敢把兩個字連在一起,而是分開來寫,一個字一寫就是好幾頁紙。這就是我想他的方式,越想越寫,越寫越想。有時候,寫著寫著就哭了,哭著哭著又笑了。

往生!往生!不就是一個往生嗎?不就是一個人名嗎?為什麽我就是忘不掉?為什麽我滿腦子都是他的樣子?可是,回答我的隻是一片安靜,那麽安靜。

戰友們看到我整天呆在班裏,都問我在寫些什麽,因為很亂的原因,他們完全看不懂。但是,不管他們怎麽追問,我也都是低著頭不吭聲,隻管做著自己的事。他們是關心的,可我完全卻把他們當成了空氣,狠狠的無視掉了,真的有點過分。

可是,不是我想這樣做,而是隻能這麽做,不是我不想說,而是我不敢說。我真的不敢想象,要是戰友們突然知道了我和往生之間的事,知道了我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往生,他們會是怎樣的表情?又會用怎樣的眼神來看我這個異類?到時候,說不定我比現在還慘,遠遠不止是被幾個人監視著那麽簡單了。流言在小小的營區裏麵到處飛,而且越傳越變味。

就算那樣,我也無所謂,可是往生呢?他又該怎麽辦?又該怎樣麵對?我怕,我好怕,好怕有那麽一天。我不能讓往生受委屈,哪怕是一點點都不可以。所以,我隻能把痛苦狠狠的往肚子裏咽。

盡管我不知道,沉默久了,自己會不會真的變成一個啞巴。但我知道,如果我什麽都不說,對我,對往生,對誰都絕對不會是一件壞事。有些東西,就讓它自己去慢慢變淡吧!

也許,我隻是生病了,也許,痛隻是暫時的,也許,過一段時間就好了。

功夫不負有心人,在老師和戰友們一個多月的共同努力下,排練的節目終於成形了。

是的,不管好與差,是騾子還是馬,不拿出來溜溜,永遠都不會知道答案。

今天是去市裏的第一次彩排,因為事先聽說那舞台很大,所以此刻,大家都很緊張。畢竟是第一次,沒經驗,每個人都生怕自己到時出什麽狀況。可是,醜媳婦總要見公婆的。也許這個比喻不是很恰當,但意思就是前後都沒路了,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再說,當兵的連死都不怕,會被這點小挫折嚇倒嗎?緊張歸緊張,關鍵時刻,舞台還是要上的,節目還是要彩排的,戰友們還是拿得出來的。

吃過早飯,還不到十分鍾,就聽見值班員吹哨集合。因為事先有通知,參加節目彩排的人員立馬全部到位,一個不差,這也充分顯示了軍人的優良作風。參加這個節目的總共

有60名官兵,也就是說,除去後勤的全部都在。

值班員報告完畢後,大家都知道,接下來是作動員。盡管交代的一些事項都是我們早已滾瓜爛熟的,可隊長還是要講,而我們也還是要聽。不要覺得煩,在部隊就是這樣。每次出任務,不管事大事小,這都是必不可少一項,而安全永遠是排在第一位。

這時,來接送我們的車也到位了,緩緩開進營區,調頭停在我們後麵。說句大大的實話,我一見客車就渾身不舒服,都成慣性了。一想到一會兒將有一個小時的車程,我更是頭痛,暈車的孩子傷不起啊!

我心底正嘀咕著怎麽辦,這時隊長的動員也剛好完畢。因為趕時間,隊長命令值班員馬上組織登車。總共四排,一排一排上,而我當然是第一排咯!因為可以占到靠窗的位子,這樣,坐車的時候就可以吹吹風,就沒那麽難受。剛一坐下,我習慣性的打了個冷顫,於是趕緊把車窗打開。

這時,浩子也坐到了我旁邊。浩子和我是老鄉,再加上我倆又同姓,戰友們都說我們像雙胞胎。奇了怪了,這都哪兒跟哪兒啊!說老實話,我倆當兵之前完全不認識,盡管從我家走到他家還不到一公裏路程。

“你坐這兒?我暈車很嚴重的,你不怕嗎?”我提前給他打了個“預防針”。

“怕什麽?難不成,你敢吐我身上?你要是敢吐我身上,我拍死你。”他顯然還沒見識過我暈車的厲害。

“好吧!一會兒你可不要後悔!”既然他不怕,那我也沒什麽好說的了。

車開始啟動了,我拿出事先準備好的mp3,戴上耳塞,開始聽歌,這也是緩解暈車的一個小小“藥方”。閉上眼睛,吹著風,我盡量什麽都不去想,讓自己沉浸在音樂的世界裏。可是,暈車就是暈車,再怎麽轉移注意力都不行。這不,車還沒開出十分鍾,我的肚子就開始翻江倒海了。不用說,暈車的都懂,這就是嘔吐的前兆。

我已經沒心情聽音樂了,立馬拔掉耳塞放好。我緊閉著嘴,死死的咬著牙,我知道,自己隨時都有吐的可能。來吧!我已經準備好了,等著吐了。

“怎麽了?滿頭大汗的,你不會真暈車吧?”浩子看到我臉色完全不對勁,疑問道。

我沉默,算是回答。

“怎麽搞得,平時那麽陽光的一個人,怎麽會暈車啊!”浩子表示對我很無語。

其實,我自己也很無語自己,一個大男人暈車,說出去,確實是一件很丟臉的事,更何況我還是個當兵的。可是,我天生下來就是暈車一族,這是事實。醋啊!風油精啊!生薑片啊!什麽土方法沒試過。吃暈車藥也不管用,去醫院,就連醫生都搖頭,你說我還能怎麽辦?

就在這時,車子突然來了個大轉彎,我是再也忍不住了。立馬把頭伸出窗外,開始嘔吐個不停,那種感受啊!實在是太難受了。

“浩子,有紙沒?給我點。”我邊吐邊問道。

“見過暈車的,沒見過你這麽暈車的,嘖嘖嘖嘖……”他遞給我幾張餐巾紙,還不忘打擊我一番。

換作是平時,我早就一肚子狠話給他倒過去了,反擊得不留餘地。可是今天,此時此刻的我,是再沒力氣和他貧嘴了。

擦幹嘴邊的殘物,我深呼吸了一口氣,感覺自己就像剛從死亡的邊緣跨過一般。那種感受,也許隻有經曆過的人才會懂。

“浩子!借你的肩膀睡一下。”我想,我還是快點睡著比較好。

“你還真是麻煩,早知道你暈車,我就不坐你旁邊了。比我大兩歲,怎麽像個小孩子一樣。睡吧!靠吧!別再吐就好。”他說完,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示意我靠上去。

牢騷歸牢騷,戰友之間的那份情誼可是一直都在的。

我把頭靠在他的肩膀,挪動著身體,調整到最佳位置。突然,我的心微微一顫。這樣的場景是那麽的熟悉,仿佛就發生在昨天。

那一次,我們部隊是去執行一項反恐演戲任務。也是坐這輛車,也是同一個位子,我也是暈車暈得很厲害。往生就坐在我旁邊,他看見後,叫我靠著他的肩膀。他說,睡吧!睡著就沒那麽難受了,睡一覺就到了。兩個多小時,我就這樣靜靜地靠在往生的肩膀上。那種隻有他才能給的貼心的溫暖,怕是再也感受不到了。

後來下車我才知道,他整個右肩膀都麻了。可他卻沒有一句牢騷怪話,還笑著對我說沒事沒事。

現在想起來,也許是因為那個時候的我們關係太好了吧!不帶一點騙人的,真的很好,好到不能再好,可是,那已是曾經。

想到這,心裏麵突然有種莫名的傷感,情緒又開始失控了。我離開浩子的肩膀,轉頭望向窗外。

回憶來襲,那些甜蜜的畫麵一幕幕浮現眼前,我的淚也一滴滴止不住的往下掉。為什麽我可以在不該想起的時候想起, 為什麽卻不能在該忘記的時候忘記呢?

我恨,我好恨,恨自己怎麽就那麽死心眼。明明是不可能的,明明是注定的,可自己到底還在堅持些什麽?我是放不下回憶還是放不下你?

往生!你看,你又把我惹哭了,你該死,你真該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