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的早晨,天亮得早,空氣裏還有一點微涼的潮氣。

大家第一次參加夏令營,幾乎每個人都大包小包帶了很多東西,對比之下,江燃的一身裝扮顯得格外簡約。

依舊是T恤和牛仔褲的搭配,肩上斜挎了個腰包,腰包不大,看起來癟癟的,裏麵應該沒裝什麽東西。

比許諾更驚訝的是沈時安和陸鳴,他倆在前麵那輛車上瘋狂朝他招手,語氣裏帶著疑惑:“你不是說不參加這次夏令營嗎?”

江燃淡瞥他們一眼,沒接話,上車後,把肩上背包拿下來,扔沈時安身上,叮囑了句:“幫我占個位兒。”

就直接又下了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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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知宜收回看向他的視線,手指在手裏的零食袋上又停留了半瞬。

“好像是他。”她有些心不在焉地答。

許諾看起來很激動:“圓滿了,我這趟高中之旅圓滿了。”

她語氣誇張,薑知宜說:“他來了肯定也不會怎麽參加集體活動,對你的高中回憶恐怕很難有加成。”

“還是不一樣的嘛。”許諾說,“有的人,根本不需要做什麽,他的存在本身,就是讓故事更加好看的籌碼。

“隻是不知道哦,這個籌碼最後會被誰握在手中。”

她的語氣裏露出悵然,轉頭問:“說起來,吱吱,你從小到大有喜歡過什麽人嗎?”

她雖然是問薑知宜,卻似乎並沒有等她回答的打算,不等她開口,又自顧自地說道:“悄悄跟你說哦,其實我以前喜歡過江燃。”

她說:“就高一剛入學那會兒,我們軍訓的時候,當時我們學校操場不是在休整嗎?所以每天都要走很遠的路去五一廣場軍訓。

“有一天突然下大雨,我們倆急急忙忙去搭車,你還記得嗎?”

結果攔下的出租車裏已經坐了人,江燃在後排,背倚在座椅上,眼睛微閉著似在假寐。

薑知宜和許諾渾身都是水,軟著嗓子跟司機打商量:“可以拚車嗎?我們可以加錢的。”

“這個……”司機有些為難,轉頭看向後排的乘客,江燃驀然睜眼,眼神淡淡掃向車窗外。

薑知宜的目光不經意與他對上。

他們報到之後,還沒有在教室裏集合過,就直接被拉去參加軍訓了。

軍訓的方隊也不是按班級分的。

平日裏徐青枝也不會特意去打聽這些消息,在此之前,薑知宜並不知道自己江燃也再七中。

她神色一頓,手指在底下抓住許諾的手腕,想說算了,我們再去攔別的車。

下一秒就聽到少年略顯低沉的嗓音:“上來吧。”

薑知宜猶豫了一秒,許諾已經拉開了車門:“快點快點,小心生病了。”

她直接拉開了後排的車門,坐到了江燃的旁邊,薑知宜咬了咬唇,從前麵坐進去。

其實她們身上已經被淋得濕透,多淋一點少淋一點也沒有很大的差別,許諾在後麵抱著胳膊抱怨:“好冷啊,夏天怎麽會這麽冷哦?”

薑知宜說:“已經九月了,現在是初秋了。”

許諾說:“那也不應該這麽冷,我感覺我這次十有八九要感冒了。”

話音才落,旁邊的人突然遞來兩張紙巾來。

許諾愣了愣,接過,停了一會兒才想起要說謝謝,但少年頭已經轉向了窗外,望著外麵嘩啦啦響的大雨不知在想什麽。

許諾揭開一張紙巾,另一張遞給了前排的薑知宜,臨下車時,又聽江燃同司機講:“她們是我同學,不算拚車,就不給您加錢了。”

像是怕司機敲詐她們,一直等她們兩個都下了車,他才走下去。

許諾托著下巴,臉上露出些許神往:“我當時真的覺得好心動啊,他長那麽好看,還那麽溫柔——講實話,我到現在都還覺得那次的事情是不是我的一場夢。

“那天的江燃是不是被什麽人點化過啊?他那天怎麽那麽溫柔?”

不是被什麽人點化過,那天是他的生日。

薑知宜是晚上才知道這件事的,那天她又被徐青枝指派去給江家送東西,到江家時,很少見的隻有他一個人在家。

薑知宜平日裏就有點怵他,但好在大多時候過來時,江爺爺都在,這次江爺爺不在家,她連手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

慌慌張張把東西遞給他,想了想,又吞吞吐吐說了句“謝謝”。

他壓根沒讓她進門,兩人在木籬笆旁相對而立,院旁點了一盞小燈,很老式的那種橢圓形的燈泡,大概隻有十五瓦。

光線很暗,暖色的光在他的周身暈開一層暖融融的光。

他接過東西,語氣很淡聽不出情緒:“謝什麽?”

薑知宜說:“白天,謝謝你讓我和許諾搭車。”

江燃聽完,就隻是“嗯”了聲,薑知宜攥了攥自己的衣襟:“那我就、就……”回去了?

後麵的話還沒說完,江燃忽然道:“要吃蛋糕嗎?”

“……欸?”

江燃說:“請你吃生日蛋糕。”

很大很大的一個蛋糕,裝飾也特別浮誇,完全不是薑知宜印象裏的江燃的審美。

她手腳僵硬地坐在桌邊,看江燃拿著一個蛋糕刀準備行動,她又瞄了一眼被丟在一邊的蠟燭,忍不住問:“你不許願嗎?”

她的聲音怯怯的,帶著一點鼓起勇氣之後的猶疑,江燃慢慢掀起眼皮:“?”

薑知宜說:“我媽媽說,過生日一定要許願,這樣神明才會知道你想要什麽。”

江燃似乎是覺得她這番論調有點好笑,輕聲嗤笑道:“你以前許的願望,神明都聽到了?”

薑知宜動作一頓,睜大了眼睛看向他:“沒有欸。”

語聲落,對麵又響起一聲嗤笑。

薑知宜大抵也覺得自己這段話有點傻了,一時間耳朵漲得通紅,難得執拗地反駁了句:“反正過生日就是要許願的嘛,等神明有空了,肯定會幫你實現的。”

她直接拿了一根蠟燭插在蛋糕上,想了想,又問他:“你今年幾歲呀?”

她那個“幾歲”好像又戳到了江燃的笑點,他臉上的神情柔和了些,彎腰撈過打火機,把那根蠟燭點燃了:“就一個願望,一根蠟燭就夠了。”

好吧。

薑知宜走到一旁,關上燈。

屋子裏瞬間暗下來,隻有桌子中間閃爍著一根蠟燭的光。

微弱的、岌岌可危的,好像風一吹就會立刻傾倒。

但在四下無光的暗夜裏,它又分明那樣明亮。

江燃閉上眼,雙手合十。

神思一片虛空。

他沒有願望。

蠟燭被吹滅,薑知宜打開燈,接過他遞來的蛋糕的那一瞬間,她彎了彎眼睛,認真道:“生日快樂,江燃。”

從小到大,他聽過很多人同他講這句話。

恭維的、奉承的、玩笑的、諂媚的、溫柔的——

大多數人都隻是將它當成這天必須要講的一句祝福,沒有任何含義與情緒的。

但隻有薑知宜這麽說的時候,他恍惚覺得,她好像是真心希望他能夠過得快樂。

他輕輕勾了下嘴角,懶散坐進椅子裏,眉眼低垂,送了一勺蛋糕進自己嘴裏。

“不用謝我。”半晌,他忽然說,“我隻在今天做好人。”

薑知宜愣了愣。

方才被拉近的距離,陡然又被推遠。

——我隻在今天做好人,幫到你們隻是偶然。

所以,不要謝我。

更不必靠近我。

-

薑知宜從回憶裏抽神。

這件事已經過去很久,具體的細節她也很久沒有回想過了。

但此時經由許諾提起,這兩年她同江燃分明又讀了同一所學校,甚至在同一個班級裏讀書,卻始終沒有靠近過,仍舊如同兩個最不相熟的同學那般相處的理由——

她突然找到了。

她又想起那天在VENUS的閣樓上,江燃臨走時同她說的那句話。

這人好像總有將人從他的世界遠遠推走的本事。

薑知宜歎了聲氣,聽到許諾還在感慨——

“那天他穿得那麽乖乖仔,白襯衫,牛仔褲,然後又那麽體貼,我當然以為他是小說裏寫的那種溫柔學長型的男孩子,誰知道——”

“誰知道他非但不乖,也不溫柔,三天兩頭因為打架上通報,一年四季就沒幾天身上是沒帶傷的。”

講話還不好聽,去給他表白的小姑娘,就沒幾個不被他惡劣的態度傷害到的。

薑知宜語速很快,一口氣冒出一長段話,許諾聽得一愣一愣的,她莫名覺得薑知宜的心情好像突然變好了。

她呆呆地點了點頭,然後問:“是吧,你也覺得吧?”

薑知宜笑了笑:“然後你就不喜歡他了?”

“也不是。”許諾說,“喜歡不起,你懂嗎?有的人是我們喜歡不起的。雖然我平時看那些言情小說,也幻想自己是其中的女主角,也想象一個受人矚目的大帥哥,對所有人都凶神惡煞不假辭色,隻對我好,隻喜歡我——

“但是,見過江燃之後,我才意識到,這種人我是招架不起的。”

不是誰都有擁抱惡龍的勇氣。

許諾歎了口氣,不由得又感歎了一句:“所以,我是真的很好奇啊,他這樣的人談戀愛了會是什麽樣子,他看起來很像是那種不會愛任何人的人。

“愛無能!沒錯,愛無能。”她在腦海裏搜刮半天,總算找到一個合適的詞語來往江燃身上套,頓了頓,又問,“所以,你呢,你喜歡過……江、江燃?”

她話說一半,突然抬頭看向前方。

快要到了發車的時間,車裏這會兒已經坐滿了人,此時大家都不約而同地望向了車門的方向。

薑知宜愣了愣,循著她的目光看過去。

車頂不算很高,江燃一八五的個子,上車後就隻能微弓著背。

他單手揣在褲兜裏,另隻手扶著第一排的座椅後背,臉上沒什麽表情,眼睛在車廂裏淡淡掃視。

旁邊座位的女生也在疑惑:

“江燃?他跟我們一輛車嗎?”

“不知道啊,我剛剛明明看到他背著包上了旁邊那輛車,沈時安和陸鳴都在那輛車上。”

“他現在沒背包,應該是來找人的吧?”

“找誰啊——”

許諾回過頭,向四周看了看,小聲嘀咕:“媽的,江燃不會是有喜歡的人了吧?我這烏鴉嘴,前麵才說感覺他不會愛上誰……”

“程青青?”許諾說,“我才發現,程青青和坐在我們斜後麵欸,我之前就聽說程青青要跟江燃表白來著,難道是成了?”

“程青青成績那麽好,又是校花,我覺得還是很有可能的……”

許諾想了想,冷靜評價道。

頓了兩秒,又忍不住說:“但你也成績好,也長得好啊,程青青都行,早知道你就應該提前下手!”

她思維跳躍得很,一句連著一句,根本不給薑知宜思考的空間。

事實上,從剛剛江燃上車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經不會思考了。

其餘人顯然都和許諾的思路差不多,這會兒都不約而同地回頭,看向程青青的方向。

江燃順著大家的目光,也看向程青青的方向。

然後他的瞳孔微縮,抬起腳步,往這邊走來。

坐在程青青旁邊的女生聲音都有點顫抖了:“青青,江燃不會真的是來找你的吧?!”

“我不知道啊。”

“你不是跟他表白了嗎?”

程青青有些矜持地坐直身體:“還沒有,我最近打算以學習為重,怎麽可能表白啊。”

但望著江燃的眼睛裏卻明顯帶著期盼。

旁邊的女生顯然也看出了她的態度,沒有拆穿,隻是順著她的話說:“那說不定江燃單方麵喜歡你,畢竟你長那麽好看,性格又溫柔,最吸引他這種男生了。”

程青青輕“唔”了聲,沒接話,算是默認。

她理了理兩邊的頭發,又坐直了些,然後她看向前方的神色忽然僵住。

旁邊的女生目光也是一頓。

江燃停在了她們前排的位置。

薑知宜那一排座位上隻坐了她們兩個人,另一邊的座位是空的。

江燃走過去後,後背就沒骨頭似地倚在了後麵的座椅上,低頭看著薑知宜。

薑知宜也低著頭,僵硬得完全不知該怎麽辦才好了。

許諾在旁邊顯然也傻了,停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拿肩膀撞了撞薑知宜的。

薑知宜迷迷茫茫抬起頭。

先是看了一眼許諾,然後才轉頭看向江燃。

四目相對,少年眼皮輕掀,神情看起來有些冷淡。

薑知宜呼吸一滯。

見他慢悠悠從口袋裏掏出一個方形小卡,遞到薑知宜麵前。

薑知宜低下頭,發現是她的身份證。

江燃說:“你媽媽讓我帶給你。”

“哦……哦。”薑知宜愣愣地點點頭,接過,想了想,又說了句,“謝謝。”

江燃卻已經起身,不帶走一片雲彩地下了車。

留下滿車人一腦袋的問號。

臥……槽。

他倆啥時候認識的啊?

還、還見過家長了?

作者有話說:

校園文慢熱,本以為不會收到什麽反饋,謝謝每天來看我寫文的小可愛呀~每天都有被你們鼓勵到!

超級感動又感謝,今天給大家發個紅包叭~

還是老規矩,24小時內的2分評論都有紅包。

謝謝【啾咪】的地雷,【愛意留給桑延】的營養液,夏至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