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畢業後的暑假, 漫長又炎熱。

從北方回去後,薑知宜便整日泡在徐青枝的糖水鋪裏。

一直到八月底,“月球暗麵”小分隊才進行開學前的第二次聚會。

程青青如願考到了京市的電影學院裏, 而薑知宜也幾乎沒有意外地拿到了京大文學係的通知書。

不僅如此, 她還是那年虞江省的文科狀元。

幾人聚餐時, 許諾手舞足蹈地給她描述謝師宴時, 梁校長和班主任聽到這個消息時難看的臉色。

他們幾個坐在KTV的包廂裏,早已不見當初的青澀。

沈時安彎腰拿起一瓶啤酒,灌進喉嚨裏,酒過三巡,開始感慨:“要是燃哥還在就好了。”

一句話出來, 整個包廂裏都是一靜。

恰好屏幕裏一首歌曲剛剛播放完, 沈時安自知說錯話, 有些懊悔地看了薑知宜一眼。

後者卻好像沒有聽到他的話,傾身拿起麥克風。

不知是誰點的,周傑倫的《蒲公英的約定》。

許諾跟著打哈哈,拿起另一隻話筒, 鬼哭狼嚎開始唱:“而我已經分不清,你是友情,還是錯過的愛情。”

……

九月初,他們就各自去新學校裏報到了。

除了薑知宜和程青青以外, 許諾也考入了本省的一所省重點大學,沈時安和許諾同校,學體育。

隻有陸鳴考得不太好,去了一所大專院校, 他填誌願時特地選了京市的學校, 美其名曰:“如果不能去好的學校, 那就一定要選好一點的城市。”

沈時安揶揄的目光在他和程青青身上滾過:“到底是為了城市還是為了人啊?”

被陸鳴一腳踹過去。

大學的課業比薑知宜想象得要繁重。

以前念中學時,老師們在他們耳邊說過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熬過這個階段,人生就敞亮了,到大學之後,你們會閑到發瘋。”

然而大學後的薑知宜,並沒有體會到那種發瘋的閑,相反,她一度忙到連和程青青見麵的機會都找不到。

大一剛入學沒多久,她就加入了學校的廣播站。

京大廣播站的資曆,是可以在工作後被列為工作經曆的,因此很多人擠破了頭想往裏進。

薑知宜在幾個方向中猶豫了片刻,選了音樂和人物訪談這兩個方向。

大二下學期,她就被教他們西方文學史的程教授選進了他的工作室裏。

雖然作為本科生,隻能幫忙整理一些邊邊角角的小資料,但是於她而言還是學到了很多東西。

《秘果》那邊的短篇小說,她也一直在堅持寫著。

除了高三特別忙碌的那段時間,她暫停了一段時間的寫作以外,之後她幾乎每一期都沒落下地在月刊上發表文章。

如今儼然已經是《秘果》的常駐作者之一。

經常有讀者往雜誌社寄信,然後雜誌社再將那些信轉交給薑知宜。

《秘果》的編輯部也在京市,熟悉之後,薑知宜曾與她的責編了了見過幾次麵。

了了也曾問過薑知宜要不要去編輯部參觀一下,但都被薑知宜拒絕了。

“怕那些編輯看到我,從此我在他們心目中的形象就幻滅了。”她是這麽解釋的。

了了表示很驚訝:“怎麽會?你長這麽好看,應該是形象又往上提好幾個度才是!”

薑知宜彎了彎眼睛,沒說話。

了了說:“不過,你真的是太低調了,剛開始知道你是京大學霸的時候,我真的很驚訝。你看其他那些作者,念個Z大都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了,你竟然從來沒往這方麵營銷過。”

不等薑知宜接話,她又說:“說起來,我們主編其實一直很看好你的,經常在辦公室裏誇你。說你的小說煙火氣很濃,但又完全沒有鄉土感,總之就是很有靈氣的。”

同其他很多同類型的雜誌主編相比,《秘果》的主編可以說是很神秘了,幾乎沒在人前露麵過。

網上一直有傳言說,《秘果》的主編其實是某大神作者,但也從來沒被證實過。

了了突然提起這個,薑知宜也不由得生了幾分好奇:“那你悄悄告訴我,你們的主編真的是那個誰嗎?”

“誰?”了了問,“不肯棲?”

薑知宜眨了眨眼,沒想到她會說的那麽直接,她訥訥地點點頭。

了了說:“我要怎麽回答你呢?”

薑知宜抿了抿唇,端起手邊的咖啡喝了一口,笑道:“我明白了。”

了了說:“所以啊,不然你以為憑我,哪裏有資格成為不肯棲的編輯?”

薑知宜不由得想起幾年前的某個深夜,她因為幫江燃擋了一棍,住進了醫院裏。

半夜輾轉睡不著時,打開手機,和了了聊了會兒天,當時了了就在瘋狂地同她吐槽不肯棲。

說他拖稿好瘋狂,跟他催稿能氣掉半條命。

同樣也是那天晚上,她和江燃一起在醫院的樓梯間裏,幾乎坐了一整宿。

泠泠的月光越過樓梯口那一扇方形小窗照進來。

她中間實在困得不行,靠在少年肩上沉沉睡去,夢裏有海的氣息,消毒水的氣息,還有少年身上濃得化不開的幹淨的皂角香。

薑知宜眼眶微澀,止了話頭。

了了沒有察覺到她突然的沉默,仍自顧自地問:“對了,我一直想問你,你現在短篇小說已經寫得很成熟了,考慮寫寫長篇嗎?”

薑知宜回過神來,猶豫道:“我沒寫過,不確定能不能寫好。”

了了說:“不管做什麽,總要邁出第一步啊。”

“嗯,你說得對。”薑知宜說,“我要想一想。”

“行。”了了說,“如果實在不知道寫什麽,建議你可以從自己熟悉的方向入手,比如以你自己的成長故事作為切入點啊,或者直接把背景定在京大。”

她說:“說到這個,你長這麽大,就沒有遇到過喜歡的男生嗎?”

薑知宜一愣,腦海裏不由得又晃過那張被掩藏在記憶深處的臉,她抬手揉了揉臉,半晌道:“有過的。”

“欸?”

薑知宜抬眼看向她,很生硬地轉移話題道:“我知道要寫什麽了?”

“什麽?”了了問。

“大海,小城,巷弄,青梅竹馬,怎麽樣?”

-

薑知宜的第一本長篇小說,在她大三下學期完成定稿,一直到大四上學期,才終於等到下號出版。

出版書名最終被定為了《是我的海》。

偏文藝的書名,一開始遭到了了了的強烈反對,但在薑知宜的堅持之下,了了還是嚐試著遞交了上去。

沒想到主編竟然一下子就通過了。

書籍上市之前,了了給薑知宜送來了一些樣書,說可以送給她的朋友們。

薑知宜在備忘錄裏列了個名單。

她想了想,登上Q.Q,找到句號君的賬號。

這些年,雖然微信已經徹底普及,很少有人再用Q.Q了,但是她同句號君仍舊保持著這種“古老”的聯絡方式。

【七月】:我第一本書要上市了,給你寄一本,方便給我一個地址嗎?

那邊很快回:恭喜。

緊跟在後麵的是一串有些熟悉的地址。

【七月】:你也在京市?

【七月】:突然發現,你離我挺近的。

【。】:這樣。

【。】:那麽,要見個麵嗎?

薑知宜猶豫了片刻,雖然說她同句號君已經相識很多年,對他的人品她還是很信任的,但突然要見麵,她還是覺得有些接受無能。

句號君那邊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很快又說道:還是算了,最近太忙,等有時間?

薑知宜連忙回:嗯嗯!

可能是因為薑知宜這些年不間斷地寫短篇,真的積累了不少讀者,加上《是我的海》前麵大約五萬字的內容,都在《秘果》裏進行了連載,且進行了大規模的宣傳。

《是我的海》的預售情況出乎薑知宜想象得好。

連了了也沒想到竟然會收到這麽多訂單,那幾日,她每天都如同電子小精靈般,在薑知宜耳邊播報著各種數據。

薑知宜那段時間整個人都紮進了大四的論文寫作中,抽空才給了了回兩條。

了了直接發了語音過來:“你這次書賣得太好了,預售的時候就超過兩萬冊了,發貨那天訂單又一輪激增,一個月的銷量就五萬多,雖然比不上那種很大神的作者吧,但是我們組其實已經有一兩年都沒出過這種程度的書了。”

“今年我們組的年終獎真的全靠你了嗚嗚嗚!七月你可真給我爭氣。”

薑知宜回了個“過獎”的表情包。

那年寒假,薑知宜照例回了漁裏過年。

出租車停在巷口時,薑知宜看到有幾個陌生中年男人正從巷子裏走出來,晚上吃飯的時候,她跟徐青枝提了一嘴。

徐青枝說:“聽說有開發商想買下雲巷這塊地,不知道又要瞎搞什麽名堂,最近在打聽江——”

徐青枝頓了頓,說道:“在打聽江家那套房子的戶主的聯係方式,那套房子占地麵積大,地理位置也很特殊,估計又礙了他們的事吧。”

她的語氣略顯諷刺,顯然是並不想讓這群人對雲巷做什麽改動。

薑知宜夾了一塊山藥放進嘴裏,又聽徐青枝問:“這幾年,還是一直沒有江燃的消息嗎?”

薑知宜動作微頓,口裏的東西突然變得有些難以下咽,她搖了搖頭。

徐青枝又歎了聲氣,想到什麽,她說:“對了,這一年,經常會有一個陌生電話打電話過來,我一接,那邊也不說話,就掛了。”

“後來我再打回去,就一直顯示占線——”

她看向薑知宜,將寫著那串電話號碼的紙條遞給薑知宜。

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猜測對不對,隻是這些年看著薑知宜愈發的沉默,作為母親,多少還是有些心酸。

薑知宜接過紙條,目光在那串號碼上閃過,軟聲應了一句:“好。”

隔日,“月球暗麵”小分隊又聚了一次餐。

這幾年,他們每年寒假和暑假都要在一起聚一聚。

薑知宜到地方時,其餘幾個人已經到了有一會兒了。

程青青和陸鳴正坐在一起聊最近新上映的一部電影,許諾和沈時安則是正靠在一起玩遊戲。

這幾年,每個人身上都發生了好多的變化。

譬如,陸鳴的大專是三年製的,畢業後他就直接接管了他們家的服裝廠。

他年輕,腦子活絡,以前他們家的服裝廠隻為別人生產衣服,他接手後,招聘了兩個設計師,開始做自己的品牌。

一年下來,雖然不說取得多大的成就,但也算有模有樣,在小眾潮牌圈裏算是打出了一點名氣。

程青青大三那年就開始陸陸續續地接戲,今年上半年演的一部小製作網劇,雖然被網友吐槽粗製濫造,但因為劇情很精彩,加上演員顏值很高,也算是積累了一點名氣。

而許諾和沈時安,更是因為在同一所學校念書,近水樓台,兩人在前不久也確定了戀愛關係。

到頭來,竟然隻剩下薑知宜一個孤家寡人。

薑知宜靠進椅子裏,邊和他們閑聊,邊端起手邊一杯果酒飲下去。

這些年,兜兜轉轉,物換星移,很多事情都變了。

但她的酒量卻好似仍舊一點長進都沒有。

三杯下肚,她就開始不太舒服了,她站起身,想要去衛生間裏洗個臉。

許諾擔憂地看她一眼,也跟著起身說:“我扶你去。”

薑知宜有些遲鈍地點點頭。

正是晚餐的時間,餐廳裏人流如織,薑知宜擰開水龍頭,掬起一捧水撲在臉上,許諾在旁邊看著她,忽然問:“吱吱,這些年,你有沒有想過換一個人喜歡?”

薑知宜驀然抬起頭,透過麵前的鏡麵與許諾對視。

她喝醉後,臉就變得好白,白裏又透著不太健康的潮紅。

眼眶泛紅,睫毛輕顫。

她咬了咬唇,眼淚忽然就毫無征兆地掉下來。

那天晚上,她回到雲巷時,已經好晚了。

夜裏漁裏又下起雨來。

半夜她頭痛,起床喝水時,突然聽見房間裏的電話分機響起來。

她愣了愣,福至心靈,走過去接起來。

靜謐的夜色裏,她甚至能夠聽到她的心髒劇烈跳動的聲音。

她的手指緊緊攥住電話筒,聲音因為宿醉而泛著輕微的啞。

“喂?”

作者有話說:

謝謝【可樂】的地雷,謝謝【bluey0809】【歲歲咚】【梔夏1640】【愛意留給桑延】的營養液,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