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天德忽然聽見空****的石洞中有人說話,不由大吃一驚,急忙轉身舉著火把向發聲處望去,隻見一個青袍老者麵容清矍,兩眉入鬢,正負手站在一方巨石旁邊,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

吳天德心思急轉,暗暗想道:瞧他模樣,莫非便是那位……劍聖風清揚?可是他如何來到這古洞當中?自已一直站在離那劈開的石道附近,他不可能是在自已來後才從那裏進來。啊!這古洞中這麽多人,當然有出入的洞口,難道風清揚早已知道入口?

他在心中盤算,口裏卻不由自主地問道:“你是什麽人?難道……你早已發現了這個山洞?”。

青袍老人微笑道:“我也是在先師的筆記中偶然發現有關這個山洞的記載,所以才尋到這裏,想不到你倒是際遇非凡,竟然憑空打破了玉女峰頂的石壁,發現這個山洞。剛剛瞧你觀壁上武功,似乎獨有心得,獨孤九劍是昔年劍魔獨孤求敗的絕學,你既知世上有這樣一門武學,卻仍不以為然,風某心中好奇,倒想知道你憑什麽做此斷言?”

他似乎不以為吳天德會知道他這麽個人,因此也不諱言,直稱自已姓風。吳天德心中一震,脫口道:“風清揚?你是風清揚風老前輩?”。

老人眼光微微一奇,訝然道:“你是何人弟子?世上還有人知道風某人麽?”

吳天德訕訕一笑,道:“尋常人麽,自然大多不知道前輩的大名,可是武林中有本事的大人物,又有哪一個不記得華山派風清揚的威名?”

風清揚嗬嗬一笑,道:“哦?這麽說,你也是武林中有本事的大人物了?”。吳天德本意是指風清揚劍法如神,年輕時結識的自然大多是武林中的翹楚人物,這些人物現在都是大有本事的人,又有誰會忘了有位用劍如神的華山風清揚,想不到卻被風清揚用來反嘲一句。

吳天德臉色微紅,說道:“晚輩吳天德,在武林中可是藉藉無名之輩,晚輩也沒有師傅,不過從一卷古人遺卷中學了身內家功夫,算是半個武林中人而已“。

風清揚聽了啞然失笑,他原本以為這個青年果然悟出了什麽武學大道,現在看來隻不過是因為他隻懂內功,根本不擅武功招式的運用,所以才口出狂言,頓時失了興致,但還是隨口問了一句:“剛剛聽你說要‘以拙勝巧、大巧不工’,可有什麽心得?”。

吳天德心中一動,暗想:“獨孤九劍招法神妙,自已內功精湛,如果能從風清揚這裏學到精妙劍術,運用到自已的刀法當中,內外兼修,豈不更好?可是風清揚就算不會秘技自珍,又怎會輕易將劍法傳給自已?如何激得他肯吐露獨孤九劍的秘密呢?”。

忽然看到壁上魔教十長老破解五嶽劍派功夫的壁畫,吳天德心中一動,道:“前輩既然垂詢,晚輩無禮,就大膽直言了”。他頓了一頓,道:“‘以拙勝巧、大巧不工’的境界晚輩隻是領悟得到其中精義,要達到這樣的境界,必須有渾厚精湛的內力做根基,晚輩恐怕力有不逮。不過要證明內力和招式兩者孰更關鍵,卻也不難”。

風清揚心中一震,華山劍、氣二宗爭論了幾十年,就是這一個問題,弄得華山劍派自由相殘殺,由五嶽劍派第一大派淪落到二流門派,想不到自已心灰意冷、棄世幾十年之後,居然在這華山絕巔,和一個外人再次爭論起這個話題。

吳天德手指壁上華山劍法道:“這石壁上華山劍法乃是華山劍派創派以來各代高手所創絕學,也算得上是千錘百煉、精妙絕倫,現在盡被魔教長老破去,若是前輩麵對魔教高手這等破法,又當如何?”。

吳天德心想,要破解這魔教武功,你總該使出獨孤九劍了吧?卻見風清揚瞧了壁上圖形兩眼,微微一笑,忽然以掌做劍,頃刻之間,將那壁上華山劍法一氣嗬成使了出來,這數十招直如一招,手法之快,簡直匪夷所思。

吳天德驚咦一聲,他萬萬料不到風清揚不使獨孤九劍,竟使出壁上所刻華山劍法,這些招式在他手中使來,如同行雲流水,招式連環,舞得密不透風,吳天德一一瞧在眼中,再去思量魔教長老破解之法,雖然仍是那些招式,卻已不可破解。

吳天德呆了一呆,道:“這劍招……自前輩手中使用,已非魔教長老所刻武功可破,難道已經天下無敵了麽?”

風清揚搖頭道:“也不盡然,若是被那張乘風兄弟見了我使劍的法子,想必亦可再創出破解之法”。他仰頭想了想,忽然舉掌出招,這一回用的卻是張乘風兄弟所用的棍招,手法有所改動,招數更加奇妙,竟將自已方才所使劍招一一再次破去。

吳天德道:“妙啊,招式之妙,乃是技巧的運用。隻要被人窺見它的用法,自然可以想出破解之法,可見招式奇妙,不可憑恃。而功力高下,卻非窺見對方武功強弱,便可以想出法子來破解的”。

風清揚瞪著他,半晌嗬嗬一笑,道:“你這是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了?”說著他劍勢又起,迅速將自已方才所使的棍法再次破去,言道:“你這可是言之偏頗了。若是你招式運用巧妙、變化無方,以‘無招勝有招’,對方如何破你武功?”

吳天德疑道:“人家出手便是出招,你回他一劍難道就不算是一招?怎麽就叫做無招了?”。

風清揚搖頭道:“我說‘無招’並非出手迎敵不算招術,而是說出手之間,心中沒有固定的招式,全靠臨敵應變、料敵機先,臨陣之時信手拈來,那麽對手如何探得你出招的奧秒,自然不可破解。待他見識了你的招式,想出破解之道,再次交手之時,你的招式又變,還是令他無法破解”。

吳天德想了一想,道:“我明白了,前輩是說出手過招就如同寫作文章一般,有些人太過拘泥於固定的形體,如同有著固定模式的八股文章,而真正的佳作卻是信手拈來,不拘一格”。

風清揚料不到他竟能這麽快領悟獨孤九劍的劍意,欣然笑道:“正是,見招拆招,攻其必救,則無往而不利,想不到你這小子領悟之力倒也不凡”。

吳天德頷首道:“聽說前輩便是獨孤九劍的當世傳人,如我所料不差,這獨孤九劍便是隻傳劍意,並無劍招,乃是獨孤前輩綜合整理各門兵器的運用慣理、攻擊特色,有所針對地研究出相應的克製之道。通曉了這些克製之道,臨戰之時隨機應變、自由發揮,自然可以先發製人”。

風清揚麵有驚喜之色,他萬萬料不到此人竟有如此見識。世人練功,莫不是精心苦煉前人所創招法,一招一式都要練上百遍千遍,生怕走了樣子,臨敵之時循規蹈矩,若是手臂抬得比師父所教的稍高一點,劍遞出去的角度比祖宗傳下來的規定稍偏一些,都認為是學藝不精,這個小子對自已這種不循祖規的做法竟有如此見解,不由大生知已之感。

卻見吳天德說罷又搖頭晃腦地道:“武功,技擊之術也。技擊之術,不外乎力量、速度、技巧三者的結合,前輩以為如何?”

古人習武者甚眾,但是大都隻是全盤照接前人的創造,又有幾人去細細思量其中的原理?吳天德這番理論是後世對於武術等體育運動最根本的原理闡述總結,雖然那時通曉內力者已不多,所傳下的氣功比起此時的內家功夫也相差頗遠,因此力量指的就是人本身肌肉所產生的力量,而非內力,但原理卻是不差。

風清揚也從未想過武學這最淺顯直白的解釋,細細想了一番,讚道:“不錯,還真不曾有人用這麽精辟簡煉的話來相容武學。武功一道,正是力量、速度、技巧三者的結合”。在他的理解當中,這力量指的卻是內家真力了。

吳天德嘿嘿笑道:“那麽前輩以為這三者當中,哪一樣最易掌握?哪一樣最難掌握?哪一樣最是根本?”這小子對風清揚動上了心機,三個問題中將最緊要的置於最後,就是想讓風清揚不知不覺中入了他的圈套。

風清揚雖然機智,卻沒有他這般狡詐伎倆,不假思索地道:“自然是技巧最易學會,內力最難掌握,三者當中,以力為本,以速、技為輔……”,他說到一半,張著嘴啞然失聲,饒是這一代高人,心智堅定,此刻也是心中巨顫,腦中亂轟轟想道:“難道我們劍宗幾十年來的理論都是錯的?難道我們劍宗幾十年來的理論都是錯的麽?”。

吳天德怎能失了這樣良機,笑道:“正是,三者之中,技巧最易學會,因此學技巧易於速成,凸顯效果明顯。這力雖是難學,卻是後來居上,力高了,速才可提高。而說到技巧,也要耳聽目辨,做出判斷,才能臨敵應變。功力高深,五識自然敏銳,敵招甫發,立生感應,這才無懈可擊,否則技巧也難臻上乘。不過……”

他看著風清揚因這番振聾發聵的話而變得麵色蒼白,轉口又道:“不過人生苦短,精力有限,學武之人能將三者均練至極高境界的畢竟鳳毛麟角,三者得其一練至極至,也可縱橫武林了。

但若三者各有一人練至巔峰,以我之見,勝出的便一定是那學力之人,以拙破巧,容至繁於至簡,不要說剛猛無儔的一招出手,劍鋒所至,讓人不得不退。便是一聲獅子吼,震也震死了你,還談甚麽動手過招?”

吳天德忽然向他一禮,恭恭敬敬地道:“可是要想立於常勝不敗之地,而又恰有這般絕學,那麽學習的次序不妨是先習技巧,後主力量。吳天德有幸在此遇見前輩,也是緣份,還望前輩不吝指教。”

風清揚在洞中踱了幾步,雙拳緊握,抬眼望著洞頂癡癡出神,火光映在臉上,神色變幻,忽然歎息道:“以劍為主?以力為主?……”默然半晌,又道:”風清揚昔年得一位奇人傳授獨孤九劍,這使劍的法子原非我華山派武功。你的脾氣秉性、武功見識,很合我的胃口,要教給你,也沒甚麽。不過……風某一生學劍,今日這番理論竟是聞所未聞。”

風清揚雖然心中失落,可是畢竟心胸寬廣,雖然駁不倒吳天德的理論,心中也隱隱承認他說的確是至理,但這麽多年的觀念,怎肯這便開口認輸,想了一想,忽然臉露微笑道:“那日你在山下教訓的那塊朽木,這兩日我看他頗有些開竅了,居然也懂得哄女孩子開心了。今晚亥時,你去將他帶到那日瀑布旁邊。他內力遠不及你,待我教他幾招劍法,你二人印證一番,瞧瞧是‘無招勝有招’還是‘一力降十惠’”。

吳天德怔了一怔,忽然醒悟到這位劍道宗師已決定傳授自已劍法了,隻是對自已將他駁倒,頗有些不忿,似乎要先教教令狐衝劍法,讓他和自已較量一番,印證一下自已所說的道理。

吳天德心中歡喜,也顧不得問他怎麽知道自已戲弄令狐衝、嶽靈珊的事,連忙興衝衝地答應了,向風清揚問清了華山派的住處,便匆匆下山而去。

自那日被那個自稱令狐鋒的家夥逼著與小師妹一吻,這兩天令狐衝與嶽靈珊感情急劇升溫,雖然初時令狐衝還有些畏首畏尾,可是心障已除,很快兩人就郎情妾意,打得火熱。對於那個打得自已慘不忍睹的蒙麵怪人,令狐衝心中現在除了感激還是感激,真恨不得找到他,好好地和他喝上一頓酒來以示謝意。

戌時過半,令狐衝練完劍回到自已房中。他私下裏和小師妹雖然親熱,但是素知師父是個莊重謙謹的君子,二人名份未定,在劍派內不敢有所表示,回到房中點上油燈,見桌上放了一個籠屜,打開一看,卻是四個肉粽,令狐衝心中一甜,知道這是小師妹偷偷放到自已房中,歡歡喜喜坐下正要取用,後窗忽然啪地一聲,有人用石子打在窗上。

令狐衝側耳聽聽,又是啪啪兩聲,他心中一動,暗想:莫非……小師妹來找自已?這麽晚了小師妹不便公然來見自已,卻偷偷繞到後窗,她想我了麽?

令狐衝心中激動,吹熄了燈,走出房門看看四下無人,縱身躍過圍牆,跳到後麵。他房後便是山林,此時隻見月光下遠遠一道人影兒衝著自已招了招手,飛身向山上奔去,忙緊跟而去。

前邊人影身法極為迅速,令狐衝雖然提氣急追,始終拉了長長一段距離。但遠遠望去,那人身形頗高,絕非小師妹。令狐衝心中奇怪,一路跟隨,漸漸追入每日下午和小師妹練劍的瀑布旁。

這裏是令狐衝極熟的地方,一踏入林中,令狐衝心中便是一跳,忽然想起那日戲弄自已和小師妹的怪人來,忍不住高聲問道:“是哪位朋友引我前來?可是……那位令狐鋒兄麽?”。

樹後悠悠然走出一個人影,月光下眉眼依稀有些熟悉,隻聽那人嘿嘿笑道:“令狐同學,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