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琳身材嬌小,雖然練武之人力氣大些,但吳天德身材較之儀琳未免顯得過於龐大,背在背上時雙腳都搭在地上,待跑到最近的村子,不過三裏多地,小儀琳已累得香汗涔涔。

儀琳為人乖巧,最怕惹人生厭,隻是背上那人已奄奄一息,不得不半夜匆匆去敲人家房門。此地已屬義馬地區,這村子叫大王莊,因地處內陸平原,倒還富庶。一個老漢披著衣裳舉著油燈出來開門,見一個小尼姑兒,臉蛋兒累得紅通通的,額上滿是細密的汗珠兒,雖然瞧她背上那大漢一身汙泥,心中有些不願,但這樣可愛的女孩兒軟語相求,那威力便是這六旬老漢也承受不住。

老漢將二人讓進院來,正好兒子隨媳婦兒回娘家去了,便讓進兒子房中將被褥都掀了起來,露出一方土炕,幫著儀琳將吳天德放倒在炕上。

這時候的吳天德滿臉胡茬子,身上臉上都是汙泥,麵容削瘦蒼白,儀琳一時竟未認出來。將吳天德平放在炕上,儀琳才隱隱聞到一股臭味,初還以為是他身上黑泥,味道又有些不對,仔細一看,胸口傳來一陣臭味,儀琳退到門口,讓老漢幫著解開衣裳察看,老漢打開衣裳,不由驚呀一聲,隻見胸口黑乎乎腫起一塊,還流著膿水兒,胸口肌膚已腐爛了一片。

儀琳聽見老漢叫喚,也顧不得男女有別,跑回來見他傷勢竟如此嚴重,也不由慌了手腳,忙向老漢打聽附近有無郎中,老漢見這人隨時都會死掉,深悔不該讓她二人進來,給自已惹下麻煩,忙告訴她前方十裏外平原鎮上有郎中,隻盼儀琳背了這半死的人快快離開。

儀琳一聽十裏之外才可以去看郎中,無奈之下隻好央求老漢去給這人燒碗薑湯來,老漢心中大歎晦氣,又怕這人真的死在自已家中,隻得怏怏地去了。儀琳去外屋用瓦盆盛了清水來,用毛巾小心替他清潔了傷口周圍,眼見一道劍口並不太大,可是腐爛的肌肉卻將那傷口硬生生拱起好大一塊,心知必須去除腐肉,才好上藥,可她雖練了十多年的武功,不要說在人身上動刀,便連一隻雞也沒有殺過,如何下得去手?

恒山派的天香斷續膏本是五嶽劍派中最好的外傷藥,最是止血生肌,但這人內腑不知傷成什麽模樣,外邊又是一團腐肉,若不清除便是上了藥效果也不好,此時儀琳也顧不得了,從懷中掏出藥來,盡量輕柔地替他上藥。

這小尼姑心腸好,看他傷勢重,雖素不相識,還是將大瓶的藥膏都抹在傷口上,從自已緇衣上撕下一條內襯來替他包紮好傷口,見這漢子臉上甚髒,又用毛巾輕輕替他擦拭。儀琳一點點替他擦去臉上泥巴,那眉目五官漸漸顯露出來。

她的心沒來由的漸漸怦然跳動起來,跳得越來越快,這濃濃的眉毛、挺直的鼻梁……再將嘴邊兩腮擦淨,儀琳不由“啊”地一聲,不敢置信地望著那熟悉的容貌,雖然憔悴不堪,可那分明便是自已曾多少次想起過的那人。

他……他怎生變成這般模樣?儀琳蔥白似的手指顫巍巍撫上他的麵目,眉毛、眼睛、瘦削的臉頰……,這還是當初那個提著刀,意氣風發踏進回雁樓救了自已和令狐師兄的吳大哥麽?這還是那個神神氣氣、在劉府嘻笑怒罵、整得一眾武林豪傑威風掃地的吳大將軍麽?

儀琳又是心疼,又是憐惜,兩行清淚忍不住順著兩頰淌了下來,是誰這麽狠心,把吳大哥這樣的好人,傷成這般模樣?如果……如果吳大哥有個三長兩短,我一定要替他報仇。她忽又想到,吳天德本來隱居在華山角下,如果不是自已爹爹……,這……豈不是我害了他了?

老漢端著熱氣騰騰的薑湯走進屋來,瞧著她神色怪異:這美貌小尼姑說是路上救的人,怎地哭得這般傷心?倒想死了丈夫的小媳婦兒,嘿,莫不是哪家尼姑庵的小尼姑起了凡心,跟人私奔?

儀琳看到老漢進來,忙拭了拭臉上淚水,接過湯碗,向老漢謝了一聲,坐到吳天德身邊用湯匙舀了湯汁,輕輕湊到唇邊吹了吹,喂他喝水,隻是吳天德現在知覺已失,那薑湯灌進口中,都沿著嘴角淌了出來,老漢在一邊瞧著,見這小尼姑喂了幾匙,全流在外麵,她手也越發抖得厲害,那淚水又忍不住要流出來,忍不住咳了一聲,道:“小姑娘……呃,小師父,這位壯士知覺已失,不懂下咽,要是……咳咳,要是用口渡氣,說不定能讓他咽了下去”。

儀琳聽了臉上不禁一紅,半晌沒有言語,望著吳天德蒼白的臉龐發呆,心中亂的象一團麻繩兒絞在一起。老漢是過來人,瞧她模樣,心想:看來老漢我猜得不錯,這兩人一定是私奔的情侶了,不知怎麽搞得這般模樣,說不定半路遇上了歹人。那小尼姑隻覺為難,臉上一點慍怒的表情都沒有,我……我還是識趣些避開了吧。”

老漢湊過來瞧了瞧吳天德模樣,搖頭道:“這漢子不知傷了多久了,看他身子頗壯,才撐到今日,要是他能撐到天明,我叫二愣子套輛馬車送你們去鎮上”,說著走了出去。

吳天德幾口薑湯雖然並未灌下喉去,發炎腫起的咽喉受這熱燙刺激,倒是順暢了些,神誌也略略恢複,恍惚中仿佛非煙正褒了雞燙,坐在自已腿上喂給自已喝,不禁迷迷糊糊地道:“非……煙……,月兒……有了身孕,先給她盛……一碗吧……”。

儀琳正躊躇不定,聞言身子一震,吳大哥……他有妻子,還有未出生的寶寶,若是他有個三長兩短,那……那豈不是自已害了他全家?

我是個出家的女尼,不該對吳大哥念念不忘,是我犯了戒持才造成今日這般模樣,她單手豎於胸前,低低念道:“隻要自覺心安,東西南北都好。如有一人未度,切莫自己逃了,菩薩啊,吳大哥曾救我清白,今日都是儀琳害得吳大哥這般模樣,吳大哥……吳大哥昏迷不醒,我就算用嘴渡水,他也一定不會知曉。神明在上,天地可鑒,犯戒的隻是儀琳一人,菩薩要懲罰,就讓儀琳一人來承受吧。

儀琳雖知這般行為,對一個女子,猶其是一個出家人,是萬萬不該的,此時全顧不得了,心中隻有一個念頭:無論如何,要救了吳大哥性命,便是要我儀琳墮入地獄,永不超生又如何?

她綴了一口水,伸手輕輕攬起吳天德的頭,臉頰發燙地緩緩將唇湊近了去,四唇相接,暈暈陶陶中用舌尖挑開他雙唇牙齒,將薑湯渡了進去,一口氣兒將那湯汁順進了他的咽喉。

雙唇相接時,緊閉的雙眼中兩行淚珠兒也滾落下來,一股難言的委曲和憂傷湧上心頭:吳大哥啊,儀琳為你做的,你可知道麽?

儀琳對自已的心思一向深深埋在心靈深處,不但不敢對別人提起,獨自一人時,也不敢清清楚楚地去想,隻要那念頭一冒出來,便趕緊壓了下去,此刻已破了一戒,那內心深處的相思和委屈便如洪水般衝了出來,再無什麽可以遏製。

她從小生活在尼庵之中,便連說笑平時也沒得幾句,頭一次下山,便被**賊擄去,吳天德不但救了她,而且對她關懷備至,那種被關心體貼的溫暖感覺,是她從未體會過的,再見過吳天德在回雁樓和劉府中叱吒風雲的英雄模樣,那一縷情絲就此深種,可這被深埋的情絲,隻在此刻,她才敢對根本聽不到的吳天德來傾訴。

這最難的一口喂下去,以後的就方便多了,大半碗熱薑湯被儀琳一口一口渡到了吳天德口中,她的心中時而羞,時而喜,薑湯喂完,身子也軟在那兒,竟是半天動彈不得。

喝下熱湯的吳天德臉色稍好一些,但過了不久竟一陣咳,吐出一片黑紅的血塊,儀琳慌了手腳,運起內力握緊他手掌,又忙了半天,吳天德才沉沉睡去。

儀琳又坐在他身邊,仔細照料了半晌,見他一直沉睡不醒,這才趴在炕邊睡去。

第二日天明,老漢就急急去找村中的二愣子,求他牽了家中那輛縲車載二人去鎮上治傷。吳天德在車上時醒時昏,眼皮沉重,感覺到車行顛簸,料想必是儀琳救了自已,心情一鬆,雙眼更是睜不開,隻是迷迷糊湖地想:“我沒有死,我終是被救回來了”。

車到平原鎮口,天光大亮,儀琳心急去見郎中,不斷央求二愣子大哥快些趕車,那二愣子何時被個這麽漂亮的小姑娘叫過大哥,雖然是個尼姑……呃,那豈不是更加難得?看看清晨路上人不多,馬鞭呼哨,正駕車駕得起勁兒,忽然斜刺裏兩個騎著馬的青衣漢子衝過來攔在前頭,大喝道:“站住,車上的是什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