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更待何時?

嫵娘在她們的門外一直守著,直到房間裏的燈滅了,才長長的舒了一口氣,讓身後的小丫頭們都各自去休息,自己也該回房了。她轉眼便瞧見了屋簷下的影子,步態優雅的走近,屋簷上的身影忽然一動,雙腳在大梁上一蹬,在空中劃過一道完美的弧度,悄然落地,他展開手臂平穩自己,腳下的落葉悄然移開,鞋底與地麵接觸的那一瞬間竟沒有一絲一毫的聲響。

“嫵娘,他傷勢可嚴重?”沐辰對著嫵娘開口道。

嫵娘理了理鬢邊的碎發,朝他吐了一句,“公子命大,還好!沒被他的兄弟一箭射死。”

沐辰跨步上前,抓住她的手臂說道:“沒有!不是我!我沒有要......”

嫵娘甩開了他的手,笑著打斷他,“你當然沒有!你隻不過是想殺了夫人,這和想要射死公子是一個道理,最後的結果都是一樣的。”

“她不能留在他的身邊,她會害死他的!”沐辰大叫道。

嫵娘連忙掩了他的口,拉著他在回廊中走了幾大步,便消失了身影。

西院中,長媽又給燕羽換了一盞燈,在一邊跺腳搖頭,“我的小姐,你再不休息,天都要亮了!你老盯著這支破箭看來看去,還能把那鐵摩勒給看出來不成?!”

燕羽縮了縮手,將半截斷箭小心翼翼的放進袖子裏,便對長媽說道:“長媽,您快回去休息吧!我馬上就睡。”

長媽打了一個哈欠,邊走邊搖頭道:“你啊,真是......”

燕羽催促著長媽回房休息,自己卻是怎麽也睡不著的,晚間他去看哥哥的時候,他眉眼間焦急的神色,甚至比那一箭入骨的傷口更痛,他在害怕,長大之後,她幾乎再沒有在哥哥身上見過這樣的神情,不是為她,不是為阿辰,是為了他最疼愛的女子,對他重要的女子。她不知道歆玥在哥哥心中是不是最重要的,可是,她能感覺的到,她占著的,是哥哥心中不可動搖的位置。

她低頭用手臂將下頜撐起,隨意的趴在桌子上,燭火在她眼中跳動,那麽微弱,那麽溫柔,哥哥是她眼中的永遠不會落下的烈陽,鐵摩勒便如這燭台上的一盞燈火,在她埋藏的內心隱隱跳動,總會在無人的夜晚,讓她的心弦跳出想念的節奏。

她披衣起身,在柔和的月華下漫無目的的走著,她想起那個山林幽幽,百草芬芳的飛虎山,他帶她遊過錯落有致的房屋,不似宮牆豪宅,卻勝在別有意境,有時她倦了,便坐在山間的岩石上,他取來泉水,清涼舒爽的感覺,她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他殷實的給她遞上手帕,自己卻擼起袖子在額頭上隨意一擦拭......

腳步停在一個月影之後,他煢煢的孤影被月亮倒映在欄杆上,她緩緩走進,盡量不發出聲音去打擾他,他孤單的身影讓她心酸的想落淚,她最愛的兩個哥哥,一個在裏麵,一個隻在門外看著,這樣好嗎?

“夜裏很涼,就這樣出來了?”燕羽剛走到他身後,便見他轉過身來看著她。

燕羽一時無言,自己隨意出來走走,不想困在房間裏,鐵摩勒的影子下,無意間走到這裏,卻看到他默默的站在房外良久,這樣的巧合,她倒也不怕一個人孤孤單單了。對著沐辰說道:“辰哥哥,這大晚上哥哥可不要你給他守門!反正都是睡不著,不如一起走走吧。”

沐辰緊繃的臉上露出一絲輕鬆,二話不說就捏著她的臉揉揉,燕羽無辜的一聲痛呼,他卻十分開心似的,“現在可以一起走走了!”

燕羽沒好氣的拍掉他的爪子,跟他一起並肩走出了這個院子,在回廊中到處遊竄著。

“這次你約我們相見,卻明顯有人要殺嫂子,這.....跟你有關係嗎?”燕羽在打了許多遍的腹稿,終於問了出來。

她不知道哥哥跟他還有嫂子之間發生了什麽事,她卻能感覺到嫂子對他的懼怕,他對嫂子的厭惡,而這次,是她帶嫂子出去的,讓哥哥受傷,雖然意外的見到了鐵摩勒,卻難掩她心中的失落和彷徨。

沐辰瘦削的手指握的泛白,卻不知該如何開口,他不能對妹妹撒謊,可那麽齷齪的真相,是他哄騙了燕羽去殺另一個女子,要他怎麽能說得出口?

“是......”沐辰張口想說,卻隻慢慢吞吞的吐出一個音節。

“是司空淩嗎?”燕羽緊接著問道,“我悄悄聽說,他喜歡嫂子很久了,而且她們倆的關係好像還不錯......”

沐辰聞言皺皺眉頭,在這麽嚴肅的問題裏,他怎麽聽出了八卦的味道,他正好順著她的話接下去,“那個......司空淩確實對她,覬覦很久了......”

一兩年算久的話,他十幾年應該是很久了......

偶爾聽到夜間未歇息的鳴蟲,兩人也會停下來聽一聽,就好像小時候,他們經常頑皮的半夜起來抓蟲子,後來都被他們的哥哥拎去在屋簷下站完剩下的半夜。

她們講起兒時三個人的笑鬧,在看看如今,總免不了一絲惆悵,坐在廊簷下,燕羽拍拍膝蓋,“辰哥哥,你有沒有發現,現在的哥哥,都不是我們兩個人的哥哥了。”

沐辰摸摸燕羽的腦袋,嘴角勾起苦澀的弧度,應著:“你是他唯一的親妹妹,怎麽會這麽想,看你跟歆玥這麽好,實則是在吃嫂子的醋?”

燕羽笑惱了,靠著柱子繼續說道:“我也不知道,隻是隱隱覺得,自從有了她,哥哥回到了從前那樣,又有什麽變得不一樣了。”

沐辰靜靜的聽著,就像那萬年不逝的冰輪,她拉著沐辰的袖子繼續說道:“你還記得嗎?哥哥小時候也很愛玩,每次欺負人了人,別人還會倒幫著他說話,從小便不知有多少姑娘追著哥哥,他卻從來不捉弄人家姑娘,隻愛捉著我們兩個玩笑。”

翻開回憶的手劄,那個人就站在原地,隻要他們願意,他會隨時陪他們再經曆一遍。

無限美好的隻是回憶,終究會醒來,她撅著小嘴,好像真在吃醋的樣子,“哥哥有了嫂子,每次都能看到他將嫂子捉弄的哭笑不得,他自己也樂在其中。我才真正覺得,哥哥不是我們的哥哥了。”

“是歆玥的了。”沐辰準確的接住。

兩人相視一笑,在這寥寥的回廊中坐到天明。

曦光絲絲縷縷的透過窗戶,歆玥揉著惺忪的睡眼醒來,看著身旁坐著的人,一個翻身大腿跨到他腿上,蹭著他絲滑的裏衣,伸了個長長的懶腰,一邊打著哈欠一邊問道:“今天你怎麽還沒起,平常都出去快回來了。”

她摟緊了他的腰身,他伸手撫摸著她的脊背,大大方方的說道:“你不起,我怎麽起?”

歆玥清晨剛剛打開的腦子,理智還沒有回籠,順勢騎在他身上,慢慢的爬上去,攀上他的脖子,迷糊的問道:“你要陪我賴床嗎?”

王龍客好氣又好笑,在她紅彤彤的臉上擰了一把,吻上那水潤的紅唇,“今日就陪你賴床!”

歆玥滿意的縮在他懷裏,繼續迷迷糊糊的睡著,小手不安分的在他身上摸索,心下竊喜:此時不占公子便宜,更待何時?他受傷的機會可是百年難遇!

日上三竿之時,房門外的丫鬟終於忍不住開始推搡著自己的同僚們。

“你快去公子房裏看看,他和夫人是否準備起身?”

橫來一個胳膊肘,“你怎麽不去,想讓我去掃興?”

“.....”

爭執不下的丫鬟們,不停的換著手上端著的熱水早點,直到一個靈巧的小身影悄悄走近,“姐姐們在幹嘛啊?”

昭靈眨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日頭下臉色不佳的大姐姐,好奇的問道。

眾人一聽,便知是救星來了......

淩府。

房間裏淩亂的鋪散著各種碎片和衣物的碎屑,緊閉的房門後,是獨坐了一夜的司空淩。

他的手一直緊緊的按在桌上,不!不是桌上,是一個被他一掌拍入桌子裏的錦盒,有他的手肘長的一個錦盒,看不出是何材料,那露出桌麵的半截紋路卻刻的十分講究,透過他分開的手指,隱隱可以看出他掌下刻了兩個大字。

他緩緩移開手掌,摩挲著被他震碎的鎖,卻始終不願意打開,被他掌心的力度壓得變形的字,是雕刻出來的,蒼勁有力的楷書,刻著‘親啟’。

他接到這東西的時候就恨不得一掌毀了它,掌風過處,聽到盒內震動的清脆聲,終究是留了幾分力氣,盒子半嵌入,卻未將桌子壓垮,可見其絕佳的內力。王龍客送來的東西,他都恨不得銷毀殆盡。可是他送來的,到底會是什麽?

他顫抖著打開盒蓋,那經由陽光射出的微弱的綠光,灼傷了他的眼,他似是見過這東西,卻又有些陌生。

青玉琉璃釉瓶上有碎裂的痕跡,是他剛剛震出來的。

一段回憶猛然闖入他的腦海,王府裏一個美豔無雙的小丫頭,陪他看過飛花醉月的滿城繁華,在他身後悄悄守著一盞斜陽的倒映,最後,她漫長的一生,隻剩下灰燼,裝在他的手中......

“啊!.......”整個府中隻聽得見他撕心裂肺的長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