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158 黃河當中流 3

叛軍全部離開之後,趙行德才派人讓王童登帶領騎兵過來合營匯合。

果然不出所料,王童登聽說團練營叛亂致使,立刻勃然大怒,要帶騎兵把亂黨追回來。不過,他還是被趙行德阻止了。

趙行德的理由很充分,河中戰事無論勝敗,多拖一天,夏國的元氣就損耗一分。亂黨主腦自然不能放過,但底下當兵吃糧的,大部分還是一時糊塗的多。平亂既當以雷霆之勢,又要網開三麵,不能做為淵驅魚之事。軍隊說到底,最大的組成部分就是基層的官兵。平亂和眼下雖然很多人抱著僥幸之心,放歸這些亂兵起的作用並不大,但將來局勢發生變化,效應就發揮出來了。一個人不願為亂黨殉葬,亂黨就失去一分力量,五百人不願為亂黨打仗,亂黨就會不戰而失去了一個營。這些人還會相互影響,這將使平叛大軍所取得的勝利效果像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大,未來的戰鬥有可能付出極小的代價就能讓數量龐大的叛軍限於崩潰。

王童登勉強接受了趙行德的解釋,和他一起上書,建接護國府頒布“赦征人令”,鼓勵亂黨裹挾的士卒棄暗投明。

這場風波似乎是老天爺對趙行德的一個考驗,此後接收團練營再沒遇到類似的嘩變。因為團練營分布從烏滸到護聞的綿長補給線上,趙行德抵達護聞的半個月之後,他隻集合了護聞附近的一萬餘軍隊。來不及等待其他團練營到護聞匯合,趙行德便率領大軍向河中腹地進軍,目標直指康國都城。沿途不斷有新的營隊加入大軍,團練兵思歸心切,這讓長途行軍士氣高漲。無論從數量還是士氣來說,平叛大軍就好像從高處落回地麵的鐵球一樣,越是接近康國,其勢頭就越猛。一般來說,行軍的人數越多,速度就會越慢,可是,護聞行營北上的速度並未隨著不斷加入的新營隊而變慢。在趙行德有意的安排下,這種勢頭不但為每一個士卒所感到,也讓亂黨坐不住了。

一開始,趙行德擔任護聞行營總管的消息是密不外泄的,而當趙行德初步整合護聞城左近兵馬,誓師北上的時候,攝政王陳昂還在親自都督人馬圍攻大宛城,留守康國的康恒明也沒有將這群烏合之眾放在眼裏,隻是讓鐵門關守呼延澤不可放這支人馬通過烏滸水。烏滸水乃是河中腹地與呼羅珊天然的分界線。呼羅珊多為廣漠無垠的戈壁沙漠,因為水源的問題,趙行德所部隻能沿著巍峨高聳的阿蘭山行軍,通過古寨軍城後開始穿越阿蘭山脈中貫通南北的舍得河穀地,舍得河是烏滸水的一條支流,鐵門關位於烏滸水北岸,過了鐵門關,就是一望無際的河中沃野,夏國百年經營的人煙繁盛之地了。

鐵門關地勢險要,為了防範伽色尼人北上,曆代軍府都加以修繕,堪稱一夫當關萬夫莫摧的一座雄關。

鐵門關守將呼延澤也是一員老將,麾下兩萬餘人,其中五千多都是康恒明視為心腹的昭武九姓子弟。

康恒明預料趙行德無論是硬攻還是繞道,都不可能在陳昂拿下大宛城之前突破烏滸水。

五月十五,趙行德率護聞行營兵臨鐵門關前,他隻在前兩日派出了少數兵力試探守軍的虛實,然後數日都按兵不動,呼延澤還回稟康恒明,稱趙行德膽怯之將,請康王放心。然而,僅僅在九天後,護聞行營將鐵門關外的攻城炮壘悉數構築完成,架起重炮,對準了城頭發炮轟擊。守軍也發炮還擊,但無論炮彈的密度還是準頭,都遠遠不如城外的,而且護聞行營構築的炮壘工事的角度十分刁鑽,城頭重炮即使擊中工事,往往不能打穿,而是沿著工事的斜麵反彈出去。炮戰五日之後,城上城下傷亡懸殊,鐵門關守軍也是以團練為主,士氣下降到了極點,而城外的軍隊利用炮戰的間隙挖掘壕溝曲折通往城牆下麵,第六日,護聞行營對鐵門關發動總攻,趙行德先令火炮壓製住城頭放火銃,又命一千擲雷手找準關城的薄弱之處登城,這一千擲雷手乃是護聞行營五萬大軍中揀選出來的精銳,個個膂力驚人,爬城爬到一半就能將擲雷投上城頭,一千擲雷手集中擲雷這一段城頭頓時彈如雨下,城垛後麵的守軍別說發銃反擊,連站也站不住,被炸死炸傷一片,剩下的無不抱頭鼠竄,擲雷手突破城牆後,僅僅一天戰鬥下來,鐵門關便宣告易手。

鐵門關陷落的消息震動河中,雍王陳昂聞訊之後,星夜從大宛城下返回康國。

鐵門關失守次日,康恒明發布了倍增動員令,宣城趙行德和護聞行營為叛軍,征發所有軍士和團練兵組成大軍保護康國。然而,還沒等護國府方麵反應,許多倉城的留守軍士便發布文告,不承認康恒明僭越五府名義征兵,要求所管轄蔭戶不得服從本地軍士之外的任何官吏指使,烏滸水一線倉城更直接倒向了趙行德,為護聞行營提供糧草。護聞行營長途行軍疲憊不堪,就勢在烏滸水北岸作短暫整頓,步軍擴充到六萬,王童登率領的騎兵也擴充到五千之眾,隻待補充兵馬糧草之後兵鋒便再度向北。一場大戰的陰雲越來越濃,南北雙方都在厲兵秣馬,河中各地反而平靜下來,如果陳昂獲勝,那麽短期內,軍府再無能力發動大軍平叛,而如果護聞行營獲勝的話,陳昂等人無疑立刻失去作亂的本錢,唯有敗亡一途,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關注著這場決定河中主人的戰役。

關東洛陽,更鼓聲聲,夜色中,軍鴿攜帶著從遙遠的河中帶來的消息飛入洛陽團練使府。

團練使府門口立著兩麵大旗,一麵是關東團練旌旗,另一麵則是肋生雙翼的虎翼軍軍旗。陳昂作亂之後,軍府立時宣布他為叛逆,並罕見地任命太子陳重為新任虎翼軍指揮使,當前陳重直接指揮的虎翼軍雖僅僅百餘騎,名義上已經可以指揮五千虎翼騎兵,而真正跟隨陳昂作亂的虎翼騎兵,也就在兩千上下而已。

鴿子剛剛在鴿舍平台上停穩,立刻有人從鴿羽中解下一根羽管,並把特殊密寫的小字謄寫在薄紙上。

陳重親自從黑色夾子裏將軍書取出,目光掃過一遍,禁皺的眉頭頓時鬆開了一些,他合上軍書,在房中踱步來回數次,停下來,推門而出,沉聲道:“備馬,去東大營!”片刻後,陳重就在三十騎虎翼軍衛士的簇擁下馳出團練使府。

一眾人馬直驅洛陽城東大營,夏國關東行營上將軍吳玠駐地,通報之後,便直奔吳玠的寢帳,吳玠已一臉倦容地披上了鎧甲。

河中是夏國的根本之地,當年隨從開國帝西征的精兵猛將,許多都留在了河中,這百多年來,河中幾乎無時不戰,安西軍司戰事頻繁不下於安北軍司,而河中的富庶亦不下於關中,如果陳昂等人真的占有了河中,也就有了問鼎夏國皇位的本錢。元德帝被圍大宛城,則讓陳重承受了巨大的壓力,關中韓國公和安東軍司曲端的態度曖昧不明,似乎在觀望成敗,護國府和許多忠於陳重的勳貴又催促陳重和吳玠立刻發兵勤王,先定關中,甚至不惜從關中征發兵馬遠征河中。然而,在內外巨大壓力之下,陳重出乎意料地按兵未動,隻是一邊加緊操練兵馬,一邊頻繁地向關東派出使者,穩住關中的文武重臣。吳玠一直覺得,他似乎在等待著什麽。

“殿下來訪,”吳玠開口便道,“是河中戰局有了消息?”

陳重點點頭,沒說話,把軍報直接遞給了吳玠。

“護聞行營奪取鐵門關!”吳玠一見,驚歎道,“趙行德真乃良將!”他合上軍報,歎道,“這次沒人再說三道四了!”

在軍府看來,趙行德在關東那些戰績,始終有些水分,但是,統禦烏合之眾奪取鐵門關,卻是實打實沒人能否認的大功。

“正是,接下來這一仗若能戰勝,河中便穩住了!”陳重點頭道,“隻等接下來這一戰的結果,拴在我們頭上的繩子就放鬆了。”

在燭火的映照下,陳重的眼中閃爍發光,吳玠沉吟片刻,建議道:“應該立刻把這個消息放出去,穩定軍心。”

關東行營和洛陽團練加起來總共十五萬人馬,當前的局勢下,可謂舉足輕重。這支人馬如果用在關東,就可以立刻阻止遼軍騎兵對宋國的席卷之勢,避免靖康年的戰亂在關東重演一遍,直接拓展夏國在關東的領土,這支人馬如果回師關中,韓國公和曲端都難以抗拒。可是,問題就在於,無論都關東還是關西,陳重和吳玠都隻能有一個方向,否則就會陷入遭受兩麵夾擊的窘境,以夏國疆域之大,尚且不敢嚐試在東西兩邊同時大戰,關東洛陽這彈丸之地,更加承受不起。

為此,陳重才一直按兵不懂,關東行營這柄寶劍,在劍鞘裏的時候,比拔出來以後更具威懾。

不過,他這番苦心,常人卻未必能理解,甚至有了陳重優柔寡斷,隻待大宛城破,就以退位換元德帝性命的流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