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拾伍章 東宮之變 1

正如青鸞所料,第二日的獻舞人選中果然沒有她。

即使在一眾宮女內她容貌最為出眾,且頗賦天資,但既然皇後對她心懷芥蒂,自然也不會把這大出風頭的機會賜予她。隻是,青鸞本也有此心意,這樣一來她便不必大張旗鼓的引人注目,隻要做完自己的事便可得半天空閑。

青鸞暗自佩服自己,這幾日緊趕慢趕,她竟也縫製出了合腳舒適的棉襪。來宮中這幾年,從不懂一針一線到如今女紅出眾,她也算習得了一門手藝。倘若今後真能出宮,自己開了鋪子,倒也不愁謀生之路了。

自信妃一事後,各宮波濤暗湧,各自養精蓄銳,宮中表麵也算平靜了一段日子。眼下各自為了年祭那天能取悅皇上,主子們仍是忙得不可開交。即便有時不巧在禦花園偶遇宸妃,青鸞也隻是匆匆行個禮就避開了她,彼此之間總算相安無事。

其實依了青鸞的性子,隻要別人並不惡意針對她,她也樂得清閑自在,並不願多參與宮中糾紛。畢竟這泥潭踏了,便是越陷越深,難以自拔。

福壽宮內也因年關將至而顯得異常繁忙,宮門之前車水馬龍,大有皇城鬧市之感。絡繹不斷的無非是那送禮之人,都為了能在太後麵前獻個殷勤而絞盡腦汁。太後名義上隱退後宮,安養天年,實則仍不肯大權旁落,平素裏借著講經論學之名也與諸位臣子頗有來往,對朝廷之事了如指掌。眼下更是有機會堂而皇之地會見封王侯臣,她自然不肯斷了這條路。而群臣紛至遝來的結果便是皇後想請個安,說幾句貼心話也不得不在酉時以後。

這日好不容易得了空閑,婆媳二人終於並肩坐在福壽宮內好好敘敘近來閑事。因著並無旁人在場,太後也不特別計較禮節,隻叫皇後一同坐於榻上,她自己則在膝上攤了一張繪龍鳳呈祥的漆金後絨毯,麵上一片祥和。

“這幾日不見,你似乎消瘦了許多。”太後看了看女子一張清臒的臉龐,眼中依稀見得憐憫的神色。

皇後微微垂首,恭謙道:“孩兒近來一直協助聖上籌劃大典事宜,未能及時向姑母請安,還望姑母見諒。”

“哀家豈是那般不懂事的人。”太後淡淡一笑,麵色便柔和了許多,那股平日裏莊嚴肅穆的威懾力也化成了淺淺的笑紋,便如一位眉目慈善,再普通不過的老人家。

“你若能幫到皇上,促進夫妻感情亦是好的。”頓了頓,對著下首宮人吩咐道,“去將前些日子皇上拿到宮中的上好龍井沏了,給皇後也嚐嚐。”

話畢,立即有宮人捧著黒木紫金茶盤,上置白瓷雕花茶盅,將壺蓋輕輕一錯,頓覺一股沁人心脾的茶香嫋嫋散出。幾片青葉如水中浮影,勾勒出的卻是那一言道不盡的古韻之風。

皇後呷了一小口,在嘴裏細細咂摸滋味。隻覺身心都放鬆了下來,便開口詢問這茶的出處。那捧著茶盅的宮女立即便伶俐地答了。皇後聞言,不禁多看了她幾眼,見她不過是二十出頭的年紀,雖其貌不揚卻又頗有幾分熟悉感。皇後心中好奇,卻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姑母,這宮女怎麽從前未在福壽宮見著。”

“這是不久前皇上剛剛調來的新人繪雲。”太後覷了她一眼,道,“還不見過皇後。”

那女子聞言盈盈下拜,“奴婢繪雲見過皇後娘娘,娘娘千歲千千歲。”她這一抬臉,皇後便似猛然想起什麽似的,眼下一驚。“是你?”略含質問的口氣道出了她心中不快。便是因為認出了眼前之人即是那日跟在信妃身邊的貼身侍女。

雖然整件事皆由皇帝處理,並未經過她手,但華薇宮與信妃相幹的一眾宮人都交由宗人府查辦,充公的充公,流放的流放,無人難逃其右。未想到這小小宮女,卻是一夜高升做了掌事姑姑,這其中種種,自不必言明。

皇後立刻便洞悉了事情來龍去脈,心下頓生一陣惡意。

“素月認識她?”太後見她臉色發白,亦覺其中有隱情。

“回母後,她便是原來信妃的婢女,未曾想到竟是個賣主求榮的東西。”皇後雖與信妃無甚交情,但她在時也能牽製宸妃一二,如今不在了,也生出了兔死狐悲之心。見這奴婢見風使舵,便不禁怒斥道,“如今你要躲到母後宮裏禍害人麽。”

太後隻是麵無表情地淡淡聽著,待皇後言畢,她便忽然抬了抬眼,“既然素月見不得你,你就去辛者庫吧。他日皇上若是問起來,就說是哀家的主張。來人,帶她下去。”

戰栗不止的繪雲似是不能相信這一事實,僅憑這一兩句話,便斷送了她的錦繡前程。想起幾天前她還在眾人麵前趾高氣昂的樣子,繪雲一時呆在原地,竟忘了開口求饒,任由侍衛將她拖出宮外。

皇後見她那副惶恐的樣子愈發厭煩,她按了按隱隱作痛的太陽穴,卻依舊無法抑製住心底的那股厭惡之意。人心冷暖,她即便身為中宮皇後,也依舊覺得膽戰心寒。複又飲了幾口清茶,才似逐漸平靜了心緒。

“皇上近來也是,國務如此繁忙,他反插手起後宮諸妃身邊的事來。”

“這才是其一,姑母有所不知,前幾日皇上硬是將宸妃身邊的丫頭調到了兒臣這裏。名義上是跟著桂嬤嬤學禮,卻又不許兒臣待她有絲毫差池。”皇後意味深長地看了太後一眼,甲套有意無意地描畫著白茶盞上的雲清紋理。

“是她?”太後似狐狸一般眯起雙眼,眸中一道精光轉瞬即逝。自那日見到青鸞後,她便有種強烈的預感,這小宮女絕非一般之人。單不說她清水出芙蓉一般的姿色,便是獨入慈寧宮,麵對自己指責不慌不亂的這份膽量,下人之中又有幾人?尚且不知宮中得此一人是福是禍,皇帝卻在此時垂憐於她,將她調往朝鳳宮。這其中因由即便皇後不說,太後心中也一清二楚——皇帝無非是想借著帝後之儀多見她幾眼。

雖想到諸多,太後卻並不點明,隻是不鹹不淡地問道:“照此說來,皇上對那宮女很是關心了?”

“素月不敢妄自揣測聖意,但卻也不得不防。”皇後見事情生出了轉機,按捺下不快的情緒,隻挑著恭敬話回道,“最近皇上來宮中小坐之時,素月並未讓她出麵服侍,皇上倒也沒過多提起……”

聽得這話太後倏然掩袖一笑,眉間竟徒生出一種媚色。“你乃一介女流之輩,並未讀過兵書,也怪不得你。但你可知我大魏國開朝君主當時是如何擊敗遠勝我軍數十倍的敵人,拓展疆土的?”

皇後聞言放下茶盞,坐直了身子看向目色深沉的太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