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貳拾貳章 華霓之局 2

那日剛回房,蘇鄂便叩響了房門,一同來的還有端著煲湯站在門外不知所措的水巧。雖然都與青鸞交好,但她二人之間卻並不熟悉。毫無準備的碰麵使得三方頗有些不知所雲,一時間氣氛倒有些尷尬。

迎了二人進來,青鸞便各盛了一碗高湯,方才開口對蘇鄂道:“姐姐有事但說無妨,水巧自是極好的姐妹,也是我在舞女中僅有的知音。”

也許是知道舞婢與掌事姑姑的身份懸殊太大,水巧隻垂著頭不發一言。蘇鄂倒是並無拘束,磊落大方道:“水巧,你與一眾宮女協作練舞已有多久?”

“奴婢……是采樂房的人,算下來大概有半年之久吧。”因為膽怯而聲音愈發微弱,她捏緊衣襟,盡力擠出一絲微笑。才采樂房本是太後四十大壽時皇上特設下排練歌舞的宮室,但壽誕後因他事耽擱了些日子,卻也得以保留了下來,供重大慶典宴會所用,固定有經驗豐富之人進行排演。

水巧資曆雖不算深,但多少也對其中之事有些了解。

“既是如此,你便說說今日花蕊之事你作何見解。”

大抵是沒料到她會這麽直白地問,水巧明顯一怔,低聲道:“若是青鸞姐姐願意,這也算一舉兩得……”

“你不肯說實話呢。”年紀輕輕便被封為掌事姑姑,長久斡旋於朝鳳宮的女子眼中閃過一絲精明,唇邊掛著似是而非的笑意玩味道,“你同那些人共處時日不短,怎會不知她沁兒是個什麽貨色。”

言畢,便將盛滿清湯的瓷碗冷冷一推,轉身看向青鸞。“姑娘既把你當做姐妹,就請你真心待她。若是膽小怕事,漂浮不定的話,宮內人多嘴雜,各成一派,你也休要輕易與人交好。”

水巧何曾聽過如此銳利的說辭,立時便有淚花在眼眶中打轉。想竭力分辨什麽,卻也實在找不出蘇鄂的話中有什麽紕漏。也許她當初隻是想單純得找個誌同道合的朋友消遣一下宮中之苦,卻忘了這銅牆鐵壁之後根本沒有半點情分可言。

“姑姑言重了。”見此情景,青鸞忙出口調解,“水巧隻是個不諳世事的小丫頭而已,平日裏沉默寡言,不喜在背後說人是非。姑姑你念她年幼,就不要計較這些了。”

“不知到了最後也總是要知的,我自十二歲進宮,到了如今不也一樣知道了太多?姑娘你為人太善,卻不知宮中人心險惡,這樣下去是要吃虧的。”

水巧被她說的一陣臉紅,忙低下頭,臉上卻還掛著委屈。

“總之無論如何,你絕不能同意沁兒,她這個人詭計多端,誰知道舞姬被替一事是不是還有她一份力呢。”見蘇鄂如此執著,想是多說無益,青鸞雖口頭上應了她,心裏卻已做好了打算。她並不敢將自己對琴師的傾慕之情訴於蘇鄂,自然也就無法提及她與皇後的協定。即使明知是被人利用,但既然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試一試又有什麽關係。

青鸞向來是好惡分明的人,想得到的,便會放手一搏。她或許沒有宸妃那樣的手腕,也不具備蘇鄂的高度警惕,但卻依舊能在宮中生活平靜。正是那些在腦海中千回百轉的美好期盼,才給了她這樣的勇氣。

送走了二人,青鸞獨自站在窗前哼唱今日的曲調,隻覺得心裏一下澄明了許多。說來也怪,那樣空靈飄渺的音律竟已在自己腦海中烙下了印記,這種似曾相識的奇妙感覺,總會讓她有翩然起舞的衝動。

倏地想到那個人,便是給人這般若即若離的感覺。不經意的牽手時,覺得他離自己很近,近得似乎能聽到彼此的心跳。然而每當看到他孑然一身站在風中吹響笛音時,又會覺得他其實是那般可望而不可即。就好似二人之間橫亙了一條巨大的罅隙,是她隻能仰望的遙遠。

青鸞莞爾一笑,眼中盡是不屬於這個年齡的無奈。

不多時竟聽到門外有靈動的歌聲,像是女子柔和的嗓音。音符自然地流動出來,仿若微風清掃湖麵,那別樣的雅致聽得青鸞心裏一頓——可不正是手上的譜子。那鶯啼般細細哼唱出的曲調更為天樂添了一絲彩,青鸞急急地推開門,果然見庭院對麵的梅樹叢見有個姍姍起舞的綽約身形。

梅枝上的飛雪隨風而落,環繞在那襲淺色輕裙邊,美人回眸一笑,鳳眼上挑,自有千般風情。她向青鸞淺淺一福,口中呢喃的音調戛然而止。

“沁兒……”

舞女起身笑道:“姑娘何時來的,倒讓沁兒這般獻醜。”

“真是沒有想到,你不但舞跳得好,對樂曲的記憶力也是如此驚人,不過聽了一遍而已,竟能……”

“沁兒早和姑娘說過,像我們這等練舞之人,對樂、舞的眷戀遠非他人能夠比擬的。不怕姑娘知道,或許沁兒在你眼裏不及她人一半的好,但這花蕊本是非我莫屬。”她頓了頓,複又淺笑,“但現在,我心服口服。你比我有天賦,本就配得上這絕曲,是沁兒太過平庸,怨不得別人。”

青鸞心頭一沉,她確實從未好好看過眼前的女子。奪走她人所執著的東西,即使是迫不得已,也會給對方帶來痛苦。她見不得沁兒眼中的那份哀慟,這使她不得心安。

為了自己而生生搶奪走屬於別人的東西,她怎麽做得到。

“沁兒。”在綠衣女子轉身之時,青鸞忽然抓住她纖細的手臂,篤定道,“我並非有意與你爭什麽,也無法說服皇後娘娘。但我可以與你共擔花蕊,像你說的那樣合舞一曲。”

本以為她會喜不自禁,卻沒料到沁兒並無想象中的欣喜若狂,隻是在眼角悄無聲息的溢出晶瑩。那女子深深地道了個萬福,艱難地吐出謝謝二字。然而這對青鸞來說已是莫大的寬慰,她隻覺得自己總算沒有鑄成大錯。

青鸞微微頷首算作回應,便拂身離去。隻是那一瞬,她未曾看到身後一束精明銳利的光隨著她遠去的身影愈發分明。那綠衣手中狠狠地攥了一張譜紙,被樹影遮住的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