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家怨

聖上話音未落,宸妃已搶先一步,趕在青鸞抬頭的一瞬間跪於地上,身形不偏不倚正擋住了女子的身軀。“臣妾**無方,驚擾聖駕,請皇上降罪。”

“無妨。朕隻是想知道,這瑞雪兆豐年,極好的日子裏你何故歎息。”皇帝的聲音冰冷中透著一種渾厚之感,雖威嚴卻並不拒人於千裏之外。然而青鸞清楚,在這宮中想要自保就不能搶了主子的風頭,毋寧存有二心。方才她顯然已經吸引了皇上注意,這會兒不知身後有多少雙厲目在盯著她呢。

“回皇上,奴婢是在為主子不知皇上您突然到來,未能精細裝扮而歎息。”

聽得這話,皇上目光掃向宸妃,見她果然未上濃妝。但邢嫣本身便是一張美人臉,生得精致玲瓏,這妝雖淡,卻更襯托她如同出水芙蓉,有種不言而喻的脫俗清新。

“愛妃就算不精心裝扮,在朕看來也一樣宛如天人。”

“皇上。”宸妃臉上立時一片緋紅,喃喃念了一聲。青鸞聞言,心裏方才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其他各宮妃嬪自是醋意中生,不過怪隻能怪她們沒有這麽個聰明伶俐的丫頭。

皇後看誤會已消,才適時站出來道:“皇上要來也不事先告知臣妾一聲,害的一眾姐妹如此倉促。”

皇帝伸出臂腕讓皇後挎住,她較小的身軀便順勢半倚在夫君身上,語氣也愈發柔和起來,到最後鶯鶯細語竟有一種江南儂語的溫婉。青鸞怔怔注視著,隻覺得帝後關係果然如外麵傳聞的一樣和睦。其實若要說起來,這個皇後並不像眾人傳言中那般神聖不可侵犯,她之所以給人高高在上的感覺,不過是因了那身奢華的霓裳和眾星捧月的地位。說到底,她也隻是一心撲在夫君身上的小女人,母儀天下,坐掌六宮這些冠冕堂皇的話不過是說過外人聽的。

皇帝嘴角微微上揚,深邃的眸光逐漸緩和下來,他向著列位法師輕輕揚手,示意法事可以如期開始。

佛像前,距離帝後最遠的幾位貴人呈一字排開,留下偌大的空白供法師誦經。身著紅袍的大師帶領一群弟子邊念誦經文,便施展降魔舞,一時殿內竟熱鬧成一片。青鸞雖已入宮多年,但還是第一次這樣近距離隨主子觀看做法,不知怎的腦海裏竟浮現出“群魔亂舞”一詞,隻好拚命忍住笑,以袖拂麵來作掩飾。

然這一細微的動作卻逃不過睥睨四海的聖上,他心下好奇,卻也明白再做問詢隻會給這個小宮女平白招致禍端。其實隻需稍加留意,便能發現青鸞天生一副靜好的容顏,極為清麗。雖一樣身著素色宮服,綰了蝴蝶髻,但仍不失俏麗。即便在一眾宮女之內,也能脫穎而出,給人深刻的印象。

青鸞自始至終低垂著頭,避免笑出聲再被宸妃責怪,因此並未察覺皇帝的目光早已在她身上遊走了幾個來回。聽得動靜減弱她才敢微微仰頭,看到的隻是皇後被皇上攬在懷中的恩愛場景,不覺耳根發紅。

那法師卻倏地停了下來,像是敏銳的嗅到了什麽,步步逼近信妃。

顯然發覺法師另有意圖,信妃驚得後退一大步,斥道:“大師這是做什麽!”

“敢問娘娘可曾用過木尾香?”法師並不慌亂,隻是立住腳反問信妃。

信妃雖不知他話中有何深意,但隻如實道:“正是……”

“這便是了。”深深道了一個佛禮,似是在為之前的失禮而賠罪。他清了清嗓子,繼續道:“娘娘有所不知,木尾香乃西域密煉之物,想要做出上等香露需采集日月靈氣,再用紫檀爐熬製七七四十九日方成。此香不但馥鬱濃烈,為曆朝曆代女子所喜愛,還有更深一層,多為人所不知。即是能使妖物原形畢露,無處可循。”

“大師究竟想說什麽。”

“在下是想告訴娘娘,由於用了此香,便使您身上陰穢之物原形畢露。”

此語一出,眾人立時退讓三分。信妃尚未開口,近身侍婢繪雲已上前駁道:“娘娘自幼體寒,入冬後甚少出門,久未見太陽,身上有些個陰鬱之氣也是再尋常不過,你休要誹謗娘娘!”

“繪雲,退下!”信妃挑眉怒叱,麵有不甘之色。

“娘娘明鑒,貧僧所說的陰穢並非尋常之意。您近來命中有劫,乃是有人故意而為。不知可否到您的寢宮一看,是與不是自然分明。”

外人擅入後宮的確非比尋常,但曆代皇帝最忌諱的莫過於鬼神厭勝之說。聯想到近來國事不順,加上皇後點出了信妃這幾日確實不算太平,皇帝稍加思索後便已權衡出利害輕重,於是一行人浩浩****地擺駕華薇宮。青鸞見作法突生變故,心下隻覺甚為不妥。她蹙眉向宸妃看去,卻見那女子臉上隻是一貫如常的淡漠之色,當下便略感心安。

華薇宮除去正殿外,各有東西偏殿六間,分別住了新寵蘭貴人,玉貴人和昭貴嬪,加上宮女十九人,共有二十三人。整個華薇宮坐南朝北,距朝鳳宮僅有三麵城牆相隔,加上毗鄰禦花園,時常能夠“偶遇”皇上,因此也就成為眾人羨煞的寶地。

隻是當下無人欣賞宮中美景,幾位主子皆心懷忐忑地望著法師掐算,唯恐有不適之處被指出,從此斷了侍奉皇上的前途。

“不瞞皇上和各位娘娘,這宮中本應采進陽氣,滋養貴人,可西南一角無故惹來陰風,生生阻斷了主子們的貴氣,而這也正是穢源所在。”大師微微瞑目,再度睜眼時已指出煞氣所在。

皇帝聽罷,微揚下顎,吩咐道:“董畢,去西南那排殿看看,是誰的寢居。”

聽得皇上吩咐,那總管一路小跑西去。而原地靜候的眾人心思則各有不同,有一籌莫展之人,更有隔岸觀火之人。而那些愁眉深鎖的想必定是感知自己會被牽連其中,一時對前程惴惴不安。

青鸞站在宸妃身後,不動聲色地觀察著諸人神色。她相信這所謂的“異變”絕非偶然,宮中無論發生什麽事,都一定存在幕後主使。隻是在她掃過信妃之時,心下倏然一驚——此時的信妃臉上非但沒有惶恐之意,反而眉染喜色。她唇角微微上揚,隱在皇帝高大的身後,陽光照不到的臉上竟有七分詭異。

西南角,西南角……仿佛是突然醒悟到什麽,青鸞臉色陡然一變,那不是——

“回皇上,西南殿是……是……”

“到底是什麽!”皇帝尚未開口,信妃壹奪一步上前發問。便是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忽然聽得一個冰冷的聲音自青鸞身邊響起。

“妹妹不必詢問了,那是本宮的寢居,淩仙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