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一生一世(治愈向) 一生一世 7

我不禁一驚.“你也說了.殺你父親之人早已先去.你見太後有何意義.”

不料我這樣一說.鳶喜卻是瞬間‘陰’沉了臉‘色’.驟然失笑:“父債當由子還.且你們死去的皇帝不過是殺了我父親一人.而當今太後卻要對我一族滿‘門’滅絕.其殘忍令人發指.”她如此‘激’動.周身殺氣更是如‘潮’水一般蔓延散開.冷冷寂夜中.她便如一隻媚‘豔’鬼煞.從地獄大‘門’裏掙紮到了人間.

然而我知道.姐姐她的確會做出滅‘門’之事她斬草從不留根.

鳶喜身邊的彪形大漢早已失了耐‘性’.他抄起刀便‘逼’上前來:“你究竟肯不肯帶路.”

我驟然笑道:“你既知太後狠毒.便該知即便以我相脅.太後也決計不會為之動容的.”

“那個‘女’人自然不會.但皇帝卻未必.”鳶喜臉上劃過一絲詭異的笑容.似是早便‘胸’有成竹一般.“養育了數年的兒子總不會對你這個養母見死不救吧.”

我未曾想到她竟知道這些.心中十分驚異.然而她說的不錯.永逸生‘性’善良敦厚.那日我在佛堂見他眼中猶有不舍.便知他雖執政數載.卻不曾泯滅天‘性’.但我如何忍心將危難帶給他們.

那大漢剛‘欲’走近我.便聽得叮當一聲輕響.他如同被人狠狠推了一把.竟向前趔趄幾步.我驚魂甫定.一抬頭便見那刀背上已被什麽東西穿透.這樣的速度與力度.皆驚得餘下幾人四處張望.一時沒人敢輕舉妄動.

鳶喜拾起那飛來之物.麵‘色’刹那間凝重異常.她對著幾人說了幾句我聽不懂的語言.那些人便將我包圍起來.備好了架勢.

便是在這電光石火的一刹那.有人影自簷上俯衝下來.他手中銀劍在空中劃出一道冷光.幾個人的陣勢瞬間被破.刀劍相‘交’中.我聽到熟悉的一聲“閉眼”.遂安心閉上雙眸.然而那一刻.內心卻是欣喜若狂他沒事.

這樣的欣喜旋即便化作了憂慮.承影大病未愈.便要以一敵四.那幾人又是招招狠毒.他怎麽吃得消.我耳邊隻聞兵器相接.冷劍揮過的勁風卷起夜‘色’.盡是呼嘯之意.我後背緊緊抵住殘垣.全身僵直如冰封一般.許久.才聽得過招的聲音逐漸消弭.然而夜風中卻多了一絲血的腥甜氣息.

我遽然大驚.睜眼的那一瞬.承影卻已環緊我腰身.將我帶離此地.故而那極快的一眼裏.我隻見到風動‘花’落後.大片嫣紅覆住的牡丹‘花’瓣.巷子裏如遍植紅‘花’.甚是妖嬈.

他帶我翻過幾條街巷.這才放我下來.我見他臂膀被利刃穿透.血流不止.便急得不知所措.我一邊哭著一邊扯下布裙為他包紮.手心裏一片殷紅.他的傷口便似長在了我心上.痛得我幾乎不能呼吸.

“你痛不痛.燒已經褪下了麽.”我語無倫次地一遍遍重複著.慌忙抬起頭看他.卻是驀然一驚承影眼中是我從未見過的冰冷與憤怒.他毫無顧忌地俯視於我.鷹一般銳利的眸子裏充滿了陌生之意.

我心下一慌.怔怔地鬆開了手.

“你是不是以為.你深夜為我尋醫.我便會感‘激’涕零.”

他是在怨我了.

是啊.若非我這般自作聰明地外出尋醫.承影也不會受此重傷.我總是這樣.拚命想做好一件事.到頭來卻隻是給人徒增麻煩.這一路若不是我處處掣肘.承影也不會多災多難.不.他原本不該有此一行的.這一切禍源.皆起於我一身.

然而麵對他的指責.我卻無從申辯.從前善於舞文‘弄’墨的我.麵對他時卻仿佛話窮詞盡.隻覺心中萬分難過.

“我隻是……隻是想讓你快起好起來.”

“我不需要你無謂的擔心.”他說著便有轉身之意.隻是冷冷看著我道.“你隻顧好自己即可.”

我不懂他為何會這樣憤怒.明明在商船上時他曾夜夜守在艙外……不.那也許隻是鳶喜的一麵之詞罷了.我至今未曾見他對我展‘露’過如他對曉月一樣的笑容.我自詡拉近了我們之間的距離.卻也許.隻是我自欺欺人而已.

我於他.終是毫不相幹的陌生人.

然而離帝都已經這樣近.我的時間所剩不多.我又該如何是好.

“對不起……”不知他是否聽到了.然而在我開口之時.他已然轉身前行.

我一路都在擔憂承影的傷勢.然而卻不敢與他多言.我明知他已有憤怒之意.便不願再惹他厭惡.這一別數年的重逢.我變得小心翼翼.唯恐一步走錯便是終生遺憾.因此我隻是默默跟在承影身後.低聲‘抽’氣.

初夏的夜裏.仍有涼風習習.萬籟俱寂的街道上.唯有我嚶嚶啜泣之聲.我也覺得自己這樣實在不成體統.我已不是孩童.也幾乎不在人前示弱.然而不知為何.被他那樣一說.我便似抑製不住內心悲傷一般.眼淚簌簌而下.

我隻顧低頭走路.絲毫不覺承影已經停下了腳步.因此我倏然一抬頭.便撞在了他剛硬的背上.驚得我退後一步.

他低頭打量我.眼神雖涼.卻似乎已經沒了先前的怒意.

“我不過是說了你一句.你便哭了一路.”

我不知此時雙眼已經紅腫如核桃一般.隻是‘揉’了‘揉’酸澀的眼眶.默默低下頭去.便是在那一刹你.頭頂傳來了他輕柔的呢喃:“我其實並不是怪你.”

我幾乎疑心自己是聽錯了.慌忙抬頭看他.卻見承影已轉過臉去.眺望著不遠處起伏的光芒.無月的黑夜裏.他半張剛毅又輪廓清晰的側麵被光掩得忽暗忽明.有奇異的美閃爍在他一身玄衣之上.我如同在瞬間得到了極大的勇氣.用力點了點頭道:“我今後一定小心.”

那時.我未加思索的便用了“今後”二字.隻是因為內心深處強烈期盼著.期盼我們之間真的會有未來吧.

承影未再多言.隻盡量放慢腳步走在我身前.他的背影太過高大.我隻能隱隱看到遠處淡淡的光束從他雙肩分散開來.將他包裹其中.他逆光而行.便宛如神祗一般浴在瑩光之中.我隻覺眼前一片恍惚光景.雖然不知前方道路如何.卻仍願隨著他一意前行.

意識回歸之時.連我都覺得自己實在沒有出息.然而我確確實實比不得姐姐.她大抵從不會為情所困吧.那時先帝風度翩翩.俊朗無雙.運籌帷幄.戰無不勝.以致天下‘女’子無不為他傾心.若非我懼怕後宮爭鬥無情.也許也一早便落入了情網之中.卻唯有姐姐.她待恩寵風輕雲淡.從未有過一絲‘迷’惘.若是她得知我為承影如此‘迷’失自我.怕是也要對我劈頭痛斥吧.

回到客棧時.扶碧早已等得心急如焚.她見我平安無事才算長歎一口氣.然而我卻沒有一刻不再擔心承影為我挨得那一劍.我剛‘欲’上前.卻見他淡淡別過了頭.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樣子.

“明日要盡早離開洛陽.你們歇息去吧.”

一時是柔情似一池‘春’水.一時是冰冷如臘月飛雪.我愈發看不懂他.在這困‘惑’中.有不甘.有焦急.甚至有怒意.我不知哪裏來的膽量.在他‘欲’要拾級而上之時.竟開口止住他道:“讓我看看你的傷勢.”

許是我的聲音高亢而剛硬.本已趴在櫃台旁熟睡過去的店家亦被我驚得一個‘激’靈抬起頭來.扶碧一臉詫異.隻看著我不知如何是好.唯有承影.他依舊是平淡如常.隻是在木梯前停留了片刻.方才低聲道:“上來吧.”

其實連我自己亦吃了一驚.然而待我回過神時他卻已經進了客房.我忙追上樓去.見‘門’是虛掩著的.並未多想便推‘門’而入

承影正**著上半身.剛剛被他褪下來的羽織衫靜靜掛在壁上.尤染著觸目驚心的血跡.

或許因為是習武之人.已近不‘惑’之年的他卻沒有任何臃腫跡象.那半身的線條幾近完美.銅‘色’後脊上的晶瑩汗珠如同古木之上的‘蒙’‘蒙’‘露’水.又如蒼原之上的綿綿細雨.讓人一眼望去便深陷其中.我一時怔在原地.臉頰瞬間緋紅如霞雲.呆呆地不知所措.

他回過神來.見我低垂著頭凝視地板.隻道:“你不是來為我上‘藥’的麽.”

我忙道“是”.一抬頭卻是臉頰發燒.承影卻似毫不在意.側著身子坐在‘床’榻之上.斜睨著我的窘態.我並非閨閣少‘女’.本不該如此慌‘亂’.然而不知為何.在他麵前我總是屢屢失了穩重.我躲避著他的目光.小心翼翼地為他包紮傷口.那是一條深可見骨的刀傷.我看在眼裏亦覺得疼痛無比.他卻如無事一般.沒有一聲叫嚷.

我知道.他並非感覺不到疼痛.隻是習以為常.承影的脊背上本就傷痕累累.他早年尚未少年之時.便做了龍裔黑子的首領.追隨先帝出入刀槍劍戟.血雨腥風之中.他這一生所受的苦痛.定是我畢生無法體會到的.

“你可曾嫁過人.”

對他突然的發問.我沒有絲毫準備.然而一撞見他的目光.我便似無法說謊一般.隻得點點頭道:“嫁過.但是他後來死了.”

承影眼中有一閃而過的黯淡.麵上卻仍是平靜如一潭死水:“那你.可還愛著他.”

怎會.

我幾乎驟然失笑我甚至從未愛過先帝.我於他而言不過是生兒育‘女’的工具.即便他之後寵我.也是‘欲’將以我貴妃之名鎮壓後宮.他對瑾皇妃所做.對姐姐所為.無不令我心寒而發指.拜他所賜.我與所愛之人雖近在咫尺卻難以成雙.

從我知道他對承影下了殺令的那一刻起.我便沒有一日不在恨他.那樣的人.怎配承影盡忠一生.那樣的人.怎配葬送姐姐的韶華時光.

因此.他必須得死.

勸先帝服‘侍’長生仙丹.是我這一生做過的最狠毒的事.我卻並不後悔.隻是這些話並不能對承影袒‘露’.因此我隻是悠悠眺望著夜‘色’.緩緩搖頭道:“我不知道.”

承影便未再度開口.自此之後也不曾問過我的身世.我們已然日漸熟絡.卻仿佛總有什麽橫亙在我們之間.將我們生生阻斷.而這無形的崖壁.也許就長於我們長久分隔的十年之內.

離開洛陽前.承影租了兩匹腳程快的好馬.之後的日子.一路暢通無阻.我一麵盤算著如何拖慢腳步.一麵卻還是眼睜睜看著一行三人離近帝都而無能為力.

距離帝都還有兩城之遙的那一日.正是新帝選秀之日.

那大喜的氣氛連荒郊城外都有所‘波’及.萬木蔥蘢的六月.‘花’開繁盛.一如‘女’子爭相鬥‘豔’.那日清晨.城中便有鑼鼓齊鳴.距城池十裏之外都可聞其樂聲震天.彼時我們正歇息在河邊樹蔭之下.因為離宮太久.我幾乎忘了這一盛大的日子.

是扶碧聽得動靜.幽幽感慨道:“今日之後.有人高飛成鳳.有人落地為‘雞’.”

承影聞言.便緘默不語地看向東方.麵上忽明忽暗.我見他如此消沉.便知他一定是想起了曉月.畢竟在一起多年.他怎會於她無情.我知以曉月之姿.必會入選.然而見承影情緒如此低落.我也是心情複雜.幾度‘欲’言又止.

扶碧見我們皆無人說話.便知失言.訕訕地坐在了一旁.承影僵直地立了許久.才終於轉過身.淡淡看我道:“你二人都是宮中出來的.能否告訴我.妃嬪這一生是否好過.”

我心中有些酸澀.如同吞了一枚青‘色’的果子.那汁液卡在喉嚨裏.微微泛苦.我伸手掠發.風輕雲淡地笑道:“受寵之人自然金‘玉’富貴.無寵之人便要受些苦頭了.”

見承影依舊不語.我便覺得自己那顆小小的妒忌之心都要隨著他變作難過之意了.於是翩然起身.向著他深深一福:“是紅纓不好.若知公子你對曉月姑娘用情如此之深.當初便不該執意要你隨我走.”

他不做聲地打量我一番.平靜道:“我怎會對曉月存有非分之想.隻是我待她如妹妹一般.不願她這樣好的‘女’子在宮中葬送一生.”

我淺淺一笑.目光曉月‘波’瀾不興的水麵:“當今皇上是明君.定不會辜負這樣好的‘女’子.”

“當今皇上……”他若有所思地重複了一遍.目光忽而遼遠而恍惚.“但願如此.”

我隻這一生.注定是要對不起那個‘女’子了.但永逸並非先帝.我隻期盼著他能善待曉月.人生已有諸多不易.再不要相互為難.徒增憂傷了.再抬頭看向承影時.他已目光淡然.仿佛之前淒哀的眼神隻是我一個人的錯覺.我微微側首.見樹林外日影狹長.有灰‘蒙’‘蒙’的雲層覆在天際.將陽光一寸一寸地削弱.流雲那樣迅疾地蠶食著晴空.本是選秀的吉日.卻眼看著要下起雨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