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後,初春傍晚,五台山下的小鎮。

此刻正是五台山香客最多的季節。隻有一條街道的小鎮燈火通明,街市上的叫賣聲此起彼伏,飯菜誘人的香氣不時從飯鋪和街邊的小吃攤位上飄出。

這小鎮以素席名聞天下,隻聞聞香氣便足以令人垂涎三尺了。

一名身著白色綢衫的少年緩緩走過街心,似乎被飯鋪的熱鬧景象吸引,向裏望了一眼。

在店外招徠生意的店夥計立即迎上去,陪笑道:“小店的素席在全鎮是數得著的,公子爺也走了不少路,何不進來歇歇腳,吃過飯再趕路?”

那少年衣上鞋上果然蒙了一層輕輕的灰塵,麵上亦是微有倦色,但一雙眼睛卻依舊銳利有神,他略一遲疑,舉步入店。

此時店中客人已是不少,那少年揀了張靠牆的空座坐下,立即便有跑堂的上前問道:“公子爺想吃點什麽?”

那少年皺皺眉頭,竟似不知如何作答,見那小二還在一邊等著吩咐,隨手向鄰桌一指道:“就照這樣來一份兒罷!”話音不高,可滿口京腔,老成持重。

鄰桌坐了一男一女,俱是勁裝疾服,腰懸長劍。其中那男子約有二十上下,齒白唇紅,雙眉入鬢,一雙眼睛甚是有神。雖然身著青布長衫,卻並無半分寒愴之態,舉止之間神采飛揚,倒似錦衣王孫一般。

那女子背身而坐,亦是一身青衣布衫,從背後看去,綠鬢如雲,纖腰一束,想必年紀與那男子相去不遠。

那勁裝青年聽到白衣少年如此吩咐,頗為詫異地向這邊看了一眼,神色甚為戒備。

白衣少年向他微微一笑,那青年見對方似乎並未惡意,亦是微微一笑,也就不再理會。

須臾間飯菜上齊,白衣少年剛剛舉箸,忽聽那青年壓低聲音對那女子道:“應該不是華山派的人,倒嚇了我一跳。”

那女子低聲笑道:“一路上若是這般草木皆兵,隻怕咱們還沒回山,就先給不相幹的人嚇死了。”聲音清脆動聽,果是一名少女。

那青年男子低聲道:“小師妹,我瞧這次事情十有八九鬧大啦,楚掌門定會送信給師父,師父的脾氣你是知道的,他老人家一生起氣來……”

那少女嗔道:“當初定要教訓鄭興顯的是你,現下說要糟的也是你。”說著“嗤”地一笑,又道:“想起鄭興顯挨打的樣子,我就忍不住好笑。”

那青年男子也笑道:“活該他倒黴,誰叫他一路上那般飛揚跋扈、恃強淩弱,還得罪了咱們的小師妹?多虧你想出個好法子教訓他,也叫他知道武當派的厲害!”

那少女道:“那天我瞧見他把店小二打得滿口流血,忍不住說了他兩句,他還滿口胡說八道,要不是你攔住,兩下裏早就翻了臉,我就再有十條妙計隻怕也無處可使了。哼!當初還不是怕了人家華山派人多勢眾?現下又吹什麽武當派的厲害,若是我啊,隻怕羞也羞死了!”說著用食指刮刮自己麵頰,全是一番小兒女情態。

那青年對她的嘲諷卻不以為意,悠然道:“想不到鄭興顯枉為華山派首徒,行事卻這般草包,一騙就信,一灌就醉,我那許多條錦囊妙計竟然沒有半點用處。”

那少女又是“嗤”地一笑,那男子笑道:“這小子雖然膿包,可眼光倒不差,隻不過有些自不量力,我說要替他引見認識小師妹,他當即大喜過望,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那少女用竹筷在他手上重重一敲,笑叱道:“油嘴滑舌!瞧我回山不向師父告狀?就說你瞧人家鄭興顯不順眼,設計約我出來,卻誣賴人家華山派大弟子酒後亂性,調戲於我,到時師父一生氣,還不把你打個半死?”

那青年男子微微一笑道:“師父會信你的話?武當山上上下下誰不知道,我們崔小師妹的話十句裏倒有九句半是信不過的?”

那少女亦是悠然笑道:“我平時隻是愛和師兄弟們開開玩笑,可從來沒敢欺騙過師父,師父幹麽不信我的話?你若不服,咱們回山不妨試試?”

那青年男子歎了口氣道:“唉,算啦,闖下這等大禍來,咱倆誰也逃不了幹係,師父知道了不知怎樣大發雷霆呢!”

那少女道:“所以我才要回山之前先來五台山玩啊,晚回一天是一天,楚掌門就算寫信,也得過些日子才到,早早回去天天等著師父責罰,豈不度日如年?”

說著夾起一塊麵筋,低聲吟道:“車到山前必有路,勸君今日且加餐。”那男子禁不住哈哈一笑,亦夾起一塊豆腐放入口中。

白衣少年心道:她把俗語哈黃庭堅的詞拆來活用,倒有趣得緊。

那少女笑道:“一想到鄭興顯被他師父打得皮開肉綻,我就忍不住要哈哈大笑。回山後就算被師父責罰,也算是值了。”

那青年男子亦是笑道:“誰叫這小子自己倒黴?我本來隻是想把他叫到無人處,趁他醉酒認不出人,痛打一頓出出氣,免得這小子日後到武當告狀。誰知無巧不巧,偏偏被青城派巡夜的弟子瞧見了。”